第100章
五月初四天還在下雨,大家都不是太開心。
因為端午只有一天假,就是五月五這天正日子。除了早在名單上定下來的要伴駕的人之外,其他人是放假的。
要是下雨可太影響了。
大家都盼着雨快停。
就連探花郎沈缇,大家都看到他一上午好幾次起身到窗邊或者門口、廊下觀雨。
“這雨要是明天還不停,咱們搞不好要挨淋。”楊甫袖手站在他旁邊道。
楊甫也很擔心,因為他也在明天伴駕的名單上。
皇帝肯定不會挨淋,皇親貴胄、紫袍大員們可能也不會,但他們這些伴駕的翰林就未必了。
楊甫還對沈缇說:“是吧。”
沈缇一天出來看好幾次雨,一定也是很擔心明天。
像他這樣有年紀的男人擔心的是受涼生病。但沈缇出了名的俊美探花郎,若淋了雨便沒那麽風度翩翩的,影響形象。年輕人愛美的,注重形象,
定然擔心死了。
沈缇卻忽然說:“雨停了。”
“咦?”楊甫扭頭看去。
說話功夫,雨竟真的停了。探頭出去望,天邊一處雲彩破開,有陽光穿落成束。
“好了,好了,要出太陽了。”楊甫高興起來,“我回去了,得多作幾首詩準備着。子望一直在書案邊就沒挪過窩。”
子望是高狀元的字。
高子望雖是狀元,楊師魯雖然是榜眼,殿試的名次排在了沈缇的前面。他們的詩才卻都不如沈缇。
或者也不能說詩才不如,可能就是不對皇帝的胃口。
皇帝老了,喜歡身邊人身上得到年輕的感覺。高子望和楊師魯的詩都曾被點評為老成。
辦事老成是褒義詞,詩詞老成就不是了。
楊甫進去了,沈缇卻沒跟着進去。
他喊住一名役人:“喚一個我的随人過來。”
役人便去了,找來的是歲安。
沈缇吩咐歲安:“你回府去,讓長川與少……與竹枝說,雨停了。”
歲安:“?”
歲安:“就這一句?”
沈缇想想又道:“讓長川告訴竹枝,別亂說話。”
“雨停了。別亂說話。”歲安确認,“沒有別的了?”
“沒有了,去吧。”
歲安領命去了,回到府裏讓二門上的人喚了長川來,把沈缇的話原封不動的傳達。
傳話的一個要點就是要原封不動地傳達,否則極易扭曲原話的意思。
長川等着,結果歲安說完了就看着他。
“……”長川問,“沒了?”
“沒了。”歲安袖手,“就這兩句。你重複一下。”
長川重複了。
歲安左右看看,勾住長川的脖子:“好弟弟,你定然是知道這是什麽意思的,與哥哥說說。”
長川扭脫了他:“你去問平陌呀。”
他跑了。
歲安哪敢問平陌呢。
這種明顯的隐藏了含義有頭沒尾的話,就是為了使中間傳話的人不能猜到意思。只有收到的人才知道其中含義。
他也就是好奇一下,搓搓鼻子,回去覆命了。
結果收到話的人也并不是他想的那麽明白。
竹枝和長川大眼瞪小眼半天:“沒了?”
長川:“沒了。”
竹枝問:“什麽意思?”
長川:“嘿嘿。”
竹枝一看就知道長川是明白的,一把揪住他頭頂抓鬏:“快說!”
竹枝比長川大,女孩長得快,她比長川高一頭。長川完全不是對手,吱哇亂叫:“放開!快放開!臭婆娘!”
“反了你了。”竹枝腿一拐,就給了長川屁股一腳,“再不說我把你揍哭。”
竹枝不好惹,長川總在她手裏吃虧,只能忍氣吞聲:“你不記得那天少夫人過來囑咐你什麽了?”
少夫人?
少夫人過來是上個月三十那日,是休沐日。
少夫人穿了很漂亮的裙子,翰林昨晚還畫了一張畫,現在還在畫叉上挂着呢。
雨停了。
雨。
竹枝恍然大悟:“筍!”
“是不是,是不是這個意思!”她搖晃長川。
長川努力掙脫魔爪,整理衣衫,哼道:“真笨,才反應過來。”
哪像他,在路上就想明白啦。
“少夫人說想要雨後的新筍,我都給忘了。我這就去給少夫人挖了送去!”竹枝道,“幸好翰林還記得。”
“你等等!”長川喊住她。
“作甚?”
“你忘了翰林的第二句話了?”
竹枝嘶地吸一口氣:“好懸!真忘了!所以別亂說話是什麽意思?我能亂說什麽呢?”
長川:“哼。”
竹枝目露兇光。
長川立刻慫了:“翰林歇在書房的事,別在璟榮院說。”
頓了頓,又補充:“哪都不說。內書房是你的地盤,但凡關于內書房任何事別人知道了,你都跑不了。”
竹枝眨眨眼,貼近他:“你給我說明白點。否則我要是說漏了,你也要跟着吃挂落的。”
長川正是明白,所以也不敢拿喬。沈缇那個話的意思,本來也就只有他才懂。讓他給竹枝傳話,就得準确傳達翰林的精神。
“就是,翰林歇在內書房,只有你我知道。”他說。
竹枝眼放精光:“少夫人……?”
“少夫人應該是以為翰林去了姨娘那裏。”
“那姨娘……?”
“姨娘當然以為翰林在璟榮院。”
“嘶——”竹枝感覺牙疼。
心情一時非常複雜,又百爪撓心想知道更多內幕,又怕知道太多管不住自己的嘴說漏出去丢了差事。
翰林對身邊人的要求很嚴,做不到他的要求是真的會丢差事。
這個差事是她娘跑斷腿,她自己也争氣力壓了好幾個人才得來的,可不能丢。
整個府裏放眼望去,再沒有一個天天能睡到太陽照屁股的差事了。
幸好長川說:“別問,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竹枝長長松了口氣。
長川待要走,又被他薅住:“翰林不在你幹嘛去。跟我去挖筍。”
長川待要掙紮,竹枝又道:“挖好了我倆一起送到璟榮院去。”
長川就不掙紮了:“放開我領子。”
去璟榮院是好事。
他喜歡去璟榮院。
殷莳上午在沈夫人那裏聽沈夫人說明天的安排,定在哪裏,跟誰家和誰誰家的女眷一起。因為沈家人實在太少了,女眷從前就她一個,所以一直都是跟着旁人家一起湊熱鬧的。
這次也是約了。
殷莳回璟榮院的路上雨停了,陽光破雲而出,殷莳手遮着眼望了一眼,光束有種聖潔感。
就覺得是個好兆頭。
果不其然,才回到璟榮院沒多久,二門上的婆子來禀報:“少夫人的陪房,喚作王保貴的求見。”
王保貴現在沒別的事,就是在忙槐樹街的宅子和長安門的鋪子。他若來,必是有音信了。
殷莳大喜:“蒲兒,去接他進來。”
蒲兒去二門上接了王保貴進來,果然如殷莳所料,王保貴給殷莳報喜:“長安門的鋪子前天就談妥了。槐樹街的宅子當時也在談了,那人來看過兩次了。今天終于給了我準信兒。”
又道:“只他嫌棄門窗舊了,要我們出錢重新漆一遍。”
殷莳道:“漆完了也是我們的,房子也跑不了,漆吧。大面上的帳不錯,支出都能對得上就行。這些細事,你做主。”
主人家不摳門還肯放權,是辦事的人最喜歡的了。
正事談完了,殷莳也并不着急放王保貴走,問他可領到了月錢沒有。
因為她昨天收到了月銀,就讓蒲兒去給王保貴和寶金送她許諾給他們的貼補銀子。但蒲兒回來說,兩個人的媳婦都說還沒有拿到月銀。
“領到了,領到了。”王保貴說,“我昨日不在家,我家裏的說,蒲兒才走,月錢便送到了,前後腳。這個月和上個月的一并給了。”
其實是一府幾十口子人,賬房得一處一處送銀子,當然先緊着幾個主子,然後才是仆人。
殷莳道:“那就好,踏實了。”
頭一回月銀不出問題,說明人事關系、工資歸屬都理順了。
她又道:“若有私自克扣的,不要忍着,但也不要鬧,先來與我說。”
王保貴點頭:“好。”
殷莳又問他一些在外面跑動的事,上次見面因為還有寶金的事需要沈缇出面,所以壓縮了時間。也是因為第一次正式的工作會面,只能做個初步的交接。
這次時間充裕,就問得很多很細。
她沒那麽自由出府去,王保貴就是她的眼睛和手。
讓她滿意的是,她問什麽王保貴都會講得詳細且清楚,并不糊弄她。
王保貴這種做過實事的人最知道好主人難得。殷莳是個不能自由出府的婦道人家,他給她把外面的事講清楚,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她因為不懂而胡亂做出想當然的決定。
兩個人心思用到一塊去了,十分合拍。
話還沒談完,有婢女進來通報:“長川和內書房的竹枝來給少夫人送筍來了。說都是新冒頭的嫩筍。”
殷莳“啊”了一聲,笑道:“虧她還記得。我這有事,就不見他們倆了,拿些賞錢給他們兩個,再拿些吃食給他們。這兩個,最愛吃了。”
婢女掩口笑着去了。
待王保貴跟殷莳說痛快了,告辭出來,看到院子裏廊下英兒跟另兩個小孩一起吃東西。
他們年紀都不大。
王保貴心裏想着自己女兒也跟他們差不多。
以前原是想着等女兒再大點想辦法在殷府裏尋個差事。哪知道還沒尋到,他就被老太爺挑出來給四姑娘做了陪房。女兒的事就擱下了,等了小一年,跟着一起來到了京城。現在還閑在家裏。
他雖然有月錢還有殷莳的貼補,家裏其他人口也有基本的口糧。奈何還有兩個能吃窮老子的半大小子。
若是女兒能進府裏來,家裏負擔又可以輕一點。
只現在他還沒做出什麽成績,再看看,等房子、鋪子的事都落定了,到時候在求着少夫人看看有無機會。
殷莳也從廂房出來,看到幾個小的吃得正歡,笑道:“我看看筍。”
竹枝和長川專挑剛冒頭的挖,一個賽一個的鮮嫩。
殷莳看了喜歡:“分幾顆出來給廚房送去,給夫人加道小菜。餘下的我們自己弄了吃。”
焯水簡單,不需要非去大廚房,用璟榮院燒水的小竈就可以。
焯過水再用涼井水涮一下,拌了調料,便鮮脆可口了。
沈缇晚上放班回來,便感覺出來殷莳心情很好:“有什麽好事?”
殷莳與他分享:“鋪子已經租出去了,宅子也得了回音。”
沈缇失笑,果然是這種事最能讓她心情好。
待晚飯擺好,沈缇便看到了一碟脆筍。
其實回來在二門上就從長川那裏知道他和竹枝已經把筍送到殷莳這裏了。
他夾起一片筍,不動聲色地稱贊:“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殷莳:“?”
好好地吃飯呢,他怎麽拽起文來了?
“好吃吧。”她說,“竹枝送來的,真是小機靈鬼。我都忘了筍的事了,她還記得呢。”
怎麽只誇竹枝呢?
竹枝難道沒告訴她,是他念着這個事的嗎?
機靈什麽機靈,笨丫頭。
沈翰林生氣地把筍塞進嘴巴裏。
作者有話說:
【注】: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出自宋代蘇轼的《浣溪沙·細雨斜風作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