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在殷莳帶着期盼的目光裏,沈缇沉默與她對視片刻,平靜地起身:“行,那我現在就過去。”
殷莳察覺到他的情緒,忙找補道:“也不用這麽着急。”
沈缇淡淡地道:“早一時晚一時又有什麽不同。”
他說完,就離開了。
頭也不回。
雖然早滾早清靜,但他生氣了。
他就算一臉“淡淡”,殷莳又怎麽會察覺不到他生氣。
為什麽就生氣了?她認真給建議呢。而且她認為她的分析是合理的,并沒有特別不當的地方。
他娶她,不就是為着這個嗎?
沈缇對她是有欲念的,殷莳清楚。但那很正常,男人在街上看個腿,甚至雜志上看個腿,都會欲念。
欲念是一個很自然存在的東西。是一個純生理性的東西,可以随時随地出現,只不過衣服遮住了看不出來罷了。
人是人,不是動物,人雖然沒法控制欲念,但有理智和感情可以控制行為。
沈缇一直控制得都還挺好。
可也得有度。而且不能光堵不疏。
他和馮洛儀愛得生死纏綿,娶她來幫助他們。
在馮洛儀那裏,他的愛情和欲望都可以得到滿足與纾解。他對她的那點小小的生理沖動也能随着一起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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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比在她這裏,蓋棉被純睡覺強。
只要她配合,大家一起演妻妾和睦,就不會影響名聲。
便是要節欲養身,也可以在馮洛儀那裏節。道家養生之道只建議了間隔的天數和行房的密度,又沒有指定要在哪個院子裏才能節。
所以到底為什麽生氣。
殷莳隐約感覺,在她和沈缇之間,似乎還存在什麽沒有溝通好的地方。可她早就考慮個遍了,每一點幾乎都溝通得差不多了,也沒有找到問題所在。
沈缇滾了,她一個人坐在榻上思考。
想來想去,是不是她把名聲看得太輕了,所以他才不高興了呢。
畢竟她和古人的思想有代溝。有些真實古人,會因為女兒太餓從男仆手裏接過一張餅,就把女兒關在柴房裏活活餓死。
這些古人把名聲看得實在太重了。沈缇是不是也是如此,所以才生氣了?
看着是多麽年輕健康的青年啊,可骨子裏太多封建糟粕了。
殷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她喚了婢女來:“告訴廚房,翰林今天的飯都擺在姨娘那邊。”
沈缇一路負手而行。
長川在後面跟着。
沈缇身高腿長,長川腿短,經常得快步甚至小跑。長川倒是習慣了,可今天真的有點跟不上。
“翰林。”他忍不住問,“我們去哪?”
沈缇停下腳步,站在甬道的岔路口,朝兩個方向看了看。怎麽竟走到這裏來了。
擡頭看看天,日頭正高,接近正午了。
那天實在藍,幾朵白雲蓬松可愛。
幹嘛要跟她生氣呢。
細想,她也沒做錯什麽。當時東林寺盟誓,不就是為了馮洛儀。
她一直沒忘初心,踐行誓約。
她如果問他為什麽生氣,他該怎麽回答。
【你總想把我趕走,實在可惡】?
沈缇拂了下袖子,把手重新負在身後,猶豫了一下。
但也不可能現在折返回去。
再擡頭看看藍天白雲,算了,做什麽要氣壞自己。
“走,去姨娘那裏。”他說。
這次,走得不快了。
長川也不用氣喘了,甩着小胳膊,搖搖擺擺地跟着沈缇去了東路跨院。
今天是沈缇婚假最後一日,他還去送了舅爺們。馮洛儀以為他今日不會過來了。
萬不想,他居然來了。
但馮洛儀什麽時候都精致,不怕他突然襲擊。忙迎他,挽住他的手臂,嬌嗔:“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心裏空落落的。”
馮洛儀十七歲,但已經是女人,與從前很不相同,眉眼間已有了風情。
她現在見了他,都是帶着笑的。沈缇每每看到她的笑靥,就很能獲得安慰——他所做的都是對的,他想要的也實現了。
馮洛儀,以後在在他的庇護之下,可以活得很好。
所以生那些平白的氣做什麽呢。
沈缇心平氣和了。
馮洛儀問:“今天可在這裏用飯嗎?”
已經接近飯點了,不可能回去用午飯了。只能在這邊吃。沈缇便道:“可以。”
馮洛儀喚了照香:“去跟廚房說一聲,翰林的飯擺在這邊。”
照香喜氣洋洋去吩咐人了。
馮洛儀牽着沈缇的手到次間裏,榻上橫着琴,正是那張風入松。
“在練琴?”沈缇問。
馮洛儀道:“手感恢複了些,我彈琴給你聽?”
沈缇上榻:“好。”
馮洛儀添了香,取過琴來,嗡嗡撥弄兩下,按住。
琴音再起時,已經和之前不一樣了。
沈缇在榻上斜倚着引枕,手肘撐在榻幾上,垂目聽着。恢複得很好,聽得出來馮洛儀少時一定是在琴上下過苦功的。
不像某些人,少時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現在有他這樣的先生願意教她,她還不樂意學,只當是玩。
母親當年也曾下過苦功,只為了父親一句稱贊。
她就不肯。
沈缇運了運氣,閉上了眼睛。
待一曲終,琴音落,沈缇睜開眼:“不錯。”
馮洛儀抿嘴一笑:“還是琴好。”
她撫着那漆亮桐木:“這琴比我閨中時那一張還好呢。”
那是自然,她上有兄、姐,下有弟、妹,哪能像獨生子這樣,再昂貴的名琴,他看上了,家裏都舍得給他買。
沈缇問:“這幾日如何?家中下仆,可有慢待你的?”
馮洛儀道:“從前都沒有,如今我是你的人了,怎麽會突然慢待我。”
沈家人口少,落在她這裏,雖為妾,可生活水平也不輸給從前。甚至還更好點。
其實若不去想一些事,并不是過不下去的。可白日深夜,琴聲蕭瑟處,怎麽做到不想。
大概是得到她死的那一日吧。
推開琴,馮洛儀給沈缇煮茶。
她點茶、分茶的手法都很娴雅。京中書香人家女兒,原本日常生活就是這樣。閨閣間相聚,鬥個茶,聯個詩,宴游時候在衆家夫人跟前露一手,便能博個雅名。
京城的社交圈就是這樣。
殷莳其實現在認不認真學都無所謂。因為做了夫人,就不必再當衆獻藝了。那都是給閨閣女兒們露臉的機會的,原就是為了婚嫁打出名聲。
殷莳已經不需要了,她已經在夫人這一圈了。
所以她也就是彈着玩。她更喜歡的是莳花弄草,那個才是她擅長的。
馮洛儀分好了茶,遞過去。
沈缇接了低頭啜茶。
馮洛儀擡起眼看他。
既然覺得她彈得不錯,那他……為何卻不高興?
照香進來禀報:“已經和廚房說過了。”
說就說了,沒必要為這個事再特意進來說一嘴。馮洛儀眉頭微蹙,不知道照香是怎麽回事。
照香帶着笑道:“原來少夫人那邊已經使人過去安排了。翰林的午飯和晚飯,都擺在這邊。”
原來如此。
馮洛儀看向沈缇。
沈缇握着茶盞,眉眼不動:“知道了。”
照香笑盈盈的,她十分嘴碎,看樣子是還想說話。總是自以為讨巧,其實很讨厭。
但很顯然沈缇身周已經傳達了“不想再聽廢話”的氣息。
馮洛儀适時地截住她:“退下吧。”
照香嘴還沒張就被堵了,差點噎到,悻悻退出去了。
不一刻,飯送過來了。
沈缇吃得不多。馮洛儀問:“不合胃口嗎?”
沈缇漱了口,道:“沒什麽食欲。不用管我,你用你的,多吃些。”
他進內室去了。
馮洛儀吃飯細嚼慢咽,待吃完了,也漱了口,進入內室一看,帳子放下了,細聽,呼吸均勻,沈缇歇午覺了。
今天他送舅爺,應該是起得早。她過去請安的時候,他們都已經出發了。
馮洛儀靜靜退出來。
從前在家裏的時候,也有歇午覺的習慣。
現在沒有了。因為她幾乎不怎麽出院子,運動量極小,入睡難,覺也少,每天還都睡得淺。
反倒是沈缇留宿的時候,累着她,還能入睡快些,睡得沉些。
馮洛儀在次間裏看書。
也不是真能看進去,都已經看了許多遍了。但做了妾,出不了門,不再有任何外部的社交。
她記得家裏的時候,那些妾室們還經常互相串門。沈家也沒有別的妾,沈大人只有兩個通房,沈缇也只有她一個妾。
但便是有,她也不會想和這些人來往。
天天關在小院子裏,還能幹什麽呢?
不過就是讀過的書,再讀第十遍,十一遍。
院子裏卻有了人聲。
照香探頭進來。
馮洛儀忙豎起手指立在唇前,比了個“噓”。
照香知道沈缇歇午覺了,壓低聲音:“璟榮院送東西來了。”
馮洛儀下榻跟着她出去。
璟榮院的幾個婢女來送東西:“翰林的官帽、官袍。”
還有革帶、官靴、玉佩、腰牌、香囊、扇子等等,全部交給馮洛儀的婢女。
兩邊的人正換手,有男子的聲音問:“在做什麽?”
大家都看去,沈缇披着外衫站在門裏。他一步邁出來,風吹動他的衣擺,中衣雪白。
馮洛儀道:“姐姐使人将你明天要穿戴的都送過來了。”
沈缇目光掃過婢女們手上的托盤,俊秀的面孔似乎毫無變化,嗯了一聲道:“收好。”
說完,轉身進去了。
婢女們東西換手。
璟榮院的婢女除了殷莳的陪嫁丫鬟,其他的照香都認識,她在沈家毫無根基背景,很注重發展人際關系,親熱送她們到院門口。
轉回來,卻看見馮洛儀還站在庭院裏,凝望着正房的門裏。
但那裏空蕩蕩的,沈缇早進屋去了。
“姨娘?”照香喊她,走過來問,“怎了?”
“沒事。”馮洛儀答道。
正房明間敞着門,風吹到裏面,卷動,又吹出來,擦過了馮洛儀的臉頰。
她想起剛才沈缇拂動的衣擺和不動的眉眼。
男人和女人一旦有過親密的身體關系,氣息相通過,便能察覺到別人察覺不到的東西。
剛剛,他……為什麽生氣?
小殷氏的打點安排明明周到賢惠,沒有錯處,他為什麽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