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人家主動遞過來的橄榄枝,要是不接,太敗人興了。
而且人生漫漫,娛樂有限,多學點東西就多點打發時間的方式。
“行啊。探花親自教我,旁人求也求不到。”殷莳情緒價值給足,“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給不起束脩。”
沈缇道:“束脩可免,但記得要尊師重道。”
殷莳撲哧一笑。
沈缇嘴角含着笑意,輕勾慢挑,遠而沉的嗡嗡之聲便穿透空氣。
殷莳都忍不住道:“這個琴的聲音真好聽。”
沈缇瞥她一眼:“不是說沒有天賦?”
“彈不好不代表我不會聽。”殷莳真心贊道,“這個聲音真的好聽,比我那張琴好聽太多了。”
她說着,還伸手去撥了一下琴弦。
又一聲長長的“嗡——”。
沈缇的指腹按住那根弦,滑過去,折回,再滑出去。
那道琴音便如泣如訴。
仿佛在他指尖捏着。
真的太好聽了,空耳聽絕了。
“這琴……”殷莳想問“這琴多少錢買的”,話到嘴邊覺得不能跟探花郎這麽俗,改口,“真是張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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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缇告訴她:“此琴名春生,是前朝雷氏匠師所斫,是一張古琴。”
說到“古琴”,殷莳想起了自己剛下山那時候露的怯。
那時候剛恢複去上學,大娘提醒她第二日別忘了帶琴。
殷莳順口來一句:“明天學古琴啊?”
大娘詫異:“哪來的古琴?我們的琴都是家裏從琴行裏買的,都是新琴。”
這琴在殷莳那個時空叫古琴,可在這裏他們一點都不古,它們就叫“琴”。
沈缇這張倒是真的古琴,前朝傳承下來的。還是名匠師所斫,一定很貴。
殷莳贊嘆:“怪不得這麽好聽。”
一分錢一分貨。
沈缇喚了一聲:“荷心。”
荷心應聲進來。
沈缇吩咐她:“換飛氣來。”
荷心動作麻利地換了香。
白煙袅袅升起,荷心靜靜退了出去。
嗡、嗡兩聲音起,悠遠。總覺得那白煙好像都顫了一顫。
殷莳早就注意到沈缇不光臉長得好看,他的手也好看。
手指長且有力,指腹有筆繭。
後世人對這個時空的讀書人真的是有一個絕大的誤解。
因為自古便流傳書生柔弱,比如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之類的形容。這使得後世人會拿自己時代的“柔弱”标準去套在古代的書生頭上。
但實際殷莳觀察,這所謂的“柔弱”具有時代性,它只能在本時代有意義。因為這個時代缺乏技術和機械來支持生産力、交通,所以人們只能親力親為,醫學水平低下,身體素質卻遠勝于後世。
都是練出來的。
肩不能挑,挑的是扁擔。手不能提,提的是水桶。
那水桶是木頭的,實木。別說裝水了,空桶給一個後世人,都可能提不動。
實際上後世就沒幾個人能肩挑手提的,如果按這個标準算“柔弱”,那大部分人都柔弱。
古代書生的“柔弱”是相對于他們本時代的武人,不是相對于後世人的。
所以真站到古人面前的時候才知道,未必打得過一個“柔弱”書生。
沈缇的手指手腕看着就有力。那是因為從小就要懸着沙包練字。
看歷代狀元卷,幾千字沒有一個錯字,沒有一筆寫壞。對筆的這種控制力度都是從小苦練出來的。
而且,有錢的讀書人騎馬,沒錢的讀書人走路。騎馬練腰,走路練腿。不然沈缇那腹肌怎麽出來的。
來個古代的武将,倒有資格說一句“書生柔弱”。
但換成後世人,站在古代書生面前,誰敢說一句“柔弱”?
嗡——
嗡——
琴的聲跟別的樂器都不一樣。總給你一種掙脫了凡塵俗世的感覺。
殷莳手肘撐在榻幾上,托腮看着年輕男人的側臉。
下颌線清晰好看,鼻梁挺拔。
一絲不茍的發髻,貼伏的領緣,飄逸的袍袖。
就是太年輕了。
可能在別人眼裏是正好。但在殷莳眼裏太年輕了。要再過幾年,才能成為她眼中的極品。
可雖然如此,現在,此時此刻,這種檔次的年輕男人焚香彈琴給她聽。
殷莳深覺這次投胎的含金量又上升了。
窮狀元窮探花可能文章寫得好,政見犀利,但囿于生存條件,未必能在音律上有什麽造詣。
但沈缇這種書香世家的子弟,錦繡裏長大,琴棋書畫必然是無一不精的。
古琴弦音遙美。
飛氣香空透清靈。
待餘音漸遠漸消,沈缇轉頭去看殷莳:“如何?”
殷莳雙手合十抵着下颌,真誠:“好聽死了。”
“……”沈缇,“把死了去掉。”
他說:“等這幾日過去,我安排一下,教你。”
殷莳那眼睛閃亮閃亮的。
他認識她也有一年了,從來她看他的時候,都帶着狡黠,帶着洞悉一切的通透,甚至帶着年長者的慈愛與俯視。
終于她也能用這種目光看他了。
真難得。
沈缇才華橫溢,一路走來到哪裏、遇到誰,得到的都是欣賞和稱贊。不料在殷莳這裏還要靠弄個音律樂聲才能換來她一點點認可。
而沈缇,發現自己居然感到欣欣然。
好吧,誰叫她是姐姐。
“好。那我得叫葵兒把我的琴拿出來。”
“拿出來吧,我給你調調弦。”
“好。”殷莳便喚了葵兒進來,“把我那張琴拿過來。”
葵兒看她的目光怪怪的,仿佛太陽打西邊出來。但在沈缇跟前也不亂說話,奉命而去。
很快取了琴來。
雖然根本不彈,但也有好好的保養,沒落灰。畢竟是好幾兩銀子買來的。
但沈缇上手一擰,感受到那個琴弦的松弛,就知道這琴得好幾年沒碰過了。
殷莳讪讪:“我這幾年不是跟家裏深居簡出嘛,也不去先生那裏了……”
後面那兩年多她在殷家屬于放養狀态,不用請安不用上學,安心養老,松弛得很。
沈缇挑抹琴弦,也有嗡嗡之聲。
他蹙眉。
殷莳自己彈得不怎麽樣,但欣賞水平是後世的信息時代養出來的。她說:“比你那個聲音差遠了。你那個是真好聽。”
當然沒法比。
因為殷莳的琴就和馮洛儀的琴是一樣的,是家裏管事去琴行裏幾兩銀子買回來的大路貨。
當然對初學者殷莳來說肯定夠了。
對馮洛儀肯定不夠。
對小沈探花的妻子也不夠。
沈缇又喚葵兒進來。
他有自己的婢女,平時不會使喚殷莳的陪嫁丫頭。葵兒緊繃繃地站在他面前,沈缇把那張琴還給了她:“收起來吧。”
哪來的回哪去。
“咦?幹嘛?”殷莳問。收回去她用什麽。
沈缇頓了頓,把自己那張琴推過去:“這張春生以後給你用。”
殷莳斤斤計較:“是‘給’我了?還是就給我‘用’?”
沈缇捏捏眉心:“給你了。不收回來。你放心好了。以後是你的。”
殷莳特別高興,還要虛僞客套:“那怎麽好意思。”
沈缇沒看出來她不好意思,
“姐姐既然喜歡,就拿去。”他說,“物件,原本就是給人用的。有緣即為善。”
殷莳這麽厚臉皮都沒好意思說,她喜歡這琴值錢。
當然,咳,也喜歡這琴好聽。
總之,白得了好東西,高興。
殷莳問沈缇:“晚上在哪邊用飯?”
沈缇說,“在這邊。”
殷莳說:“我自己沒事的,你想去那邊盡管去。”
舍出去一張名貴好琴,連個留飯的待遇都得不到。
沈缇簡直要氣笑。
但他現在的養氣功夫比一年前已經強太多了,不動聲色地問:“姐姐看着一個人很自在,若有什麽不便利的地方,跟丫頭們說。再不行,跟我說。”
殷莳昨天一個人獨占大床,睡得極好,剛剛也歇過午覺。
人要是能有午覺睡,生活都會賽神仙。
那氣色一看就好,眼睛都清亮。
殷莳心裏,一直以為沈缇為了馮洛儀抗婚是因為跟馮洛儀愛得驚天動地,要死要活。
如今有情人歷經艱難那終成眷屬,剛剛圓房沒幾天,就應該天天黏在一起缱绻纏綿才對。
還以為沈缇這話是真的關心她。
這沒辦法,信息差最容易造成誤判。
她眉眼間都能看得出來舒展惬意:“沒有不便利的。丫頭們都十分勤快有眼色,家裏調教得很好。你不用擔心我,你不在,我早上去跟母親聊聊天話話家常,回來指揮丫頭們收拾箱籠打理庭院,一點煩心事都沒有。跟以前在家裏一樣自在。”
甚至沈缇不在的時候,他這一大群婢女就都成了殷莳的人力資源。
殷莳貼身的事還是給葵兒蒲兒,錢箱也是葵兒掌着。但人多畢竟好辦事,整理箱籠,打理庭院,沈家婢女們給打下手,那麽多只手一起伸,效率驚人。
大家磨合得很好。
沈缇看出來了,沒有他在,她一個人真的過得很好。
而且,很明顯,殷莳很想獨霸璟榮院。
璟榮院明明是男主人和女主人共同的居所,怎麽就把他給驅逐了。
真是氣得沈缇想笑。
他果真笑了:“那就好。”
喝茶,養氣。
殷莳也笑。
真心的笑。
小日子這麽好,誰能不笑。
喝茶,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