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早接到攝影創作重新開課的通知,陸端寧煩得不行,繞着房間轉了三圈才扒拉出課本,早餐都沒空吃,連帶單反往包裏一揣就要出門。
左腿還沒着地就被他收了回去,回頭一看,果然,美人從沙發角探出個頭,幾步蹦跶到他跟前,前腿扒在陸端寧褲子上,是一個撒嬌要鬧放我出去玩的姿勢。
陸端寧笑着把它撈進懷裏:“來吧美人,哥哥帶你出去放個風。”
美人是只巴掌大小的侏儒兔,通體雪白,眸色灰藍,非常漂亮。陸端寧從妹妹手裏接過它來不足兩個月,還在蜜月期,寵它寵得不行,本來挺慫的小東西,被他慣得越發蹬鼻子上臉。
邊收拾美人禦用的一堆雞零狗碎的小玩意兒,他邊約了輛車。陸端寧本來打算自己騎車去,說不定還能趕在張大錘前邊進教室,挽救一下平時印象混個表現分,現在這個點估計要完。
張大錘是攝影創作課的老師,不過學生私底下都叫他張狠狠,無他,這種周末布置幾百張片子交的老師都不是個東西。
一想到停課三周了,要交的片子已經上千張了,陸端寧就腦殼疼。美人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背,他撸了把軟乎乎的兔毛,終于平複好心情準備迎接暴怒的大錘。
确實,任誰到這個時候都得緊張,畢竟他一張片子都沒來得及拍。
整個周末陸端寧都被拉去參與一臺機器人的圖靈測試,據說還是藝術領域的。陸端寧本來沒打算摻和進去,這年頭,搞藝術的機器人也不稀罕了,當紅的十個偶像明星,有五個都是機器人。不過她妹嚷着要見證什麽未來當紅老藝術家的誕生,自己又不夠年齡,就把這個偉大的使命交給了陸端寧,讓他填表擠進了圖靈測試的志願者隊伍裏。
匆匆忙忙趕到4號樓,陸端寧本來以為他會看到吹胡子瞪眼的大錘,沒想到講臺上站了個白淨的年輕人在調試投影儀,陸端寧往後退了一步擡頭看門牌,沒錯,是704。
把背包從肩上放下,他語氣輕松地朝向他望過來的年輕人打了個招呼:“同學,大錘還沒來呢吧?通融一下,我這不算遲到行嗎?”
年輕人朝他輕快地一點頭,笑着說:“不算,快回座位吧。”
他笑起來眉眼彎彎,嘴角有個酒窩若隐若現,就顯得格外真誠,還甜。陸端寧莫名被他閃了一下,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坐在倒數第三排的李賦向他投來望穿秋水的目光,他正要往那邊走,又被身後人叫住。
“陸端寧,”年輕人指了指他的夾克兜,美人兩爪扒在兜口,露出個雪白的小腦袋,正瞅着他看,他小聲說:“最好不要把寵物帶到教室裏來。”
“他們幹嘛呢,這集體注目禮怪吓人的。”陸端寧用胳膊肘搗了李賦一下,湊近悄聲問,“上邊那小可愛誰呀,新班幹?我怎麽從來沒有注意過班裏還有這人?”
李賦把美人抱過來放在腿上,被它嫌棄地拍了一爪子。他也不知道疼,撩撥個沒完,氣得美人轉過身拿圓鼓鼓的屁股怼着他。李賦掃了眼周圍,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等下你就知道了。”
陸端寧:?
他看了下時間,已經上課十分鐘了。大錘是個時間觀念特別強的人,平時沒少拿這點沖他發火,今天“以身試法”,估計能把自己氣成河豚。
李賦把作勢要咬他的美人放回盒子裏的軟墊上,對他說:“你聽說了沒,張大錘被停職了。”
與此同時,臺上的年輕人開口說:“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與雀,之後這個學期會代替張老師教你們攝影創作這一課程——”
有個坐在前面的男生立馬舉起手:“老師,張狠狠以前要的作業你還看嗎?一人一千多張呢,挺耗時間的。要不算了咱們弄個新的?”
李與雀毫無障礙地理解了“張狠狠”是誰,捕捉到陸端寧一臉緊張的表情,眼裏浮起一絲笑意:“那就不看了。”
班裏一陣歡呼聲,李與雀停了幾秒後壓壓手讓他們安靜下來,接着話鋒陡然一轉。他倚着講臺,氣定神閑地開口:“不過我對剛剛遲到的那個同學的作品挺感興趣的,希望他能給我點不一樣的驚喜。”
陸端寧震驚:啥?
他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聽到這樣一個噩耗,再看到李賦憐愛的眼神,确認了事實,整個人都不好了。
“憑什麽啊!”陸端寧梗着脖子和他對視。
李與雀微笑着對他說:“憑我對你感興趣。”
整個班“哄”的一聲炸開,夾着男生的口哨聲和女生奇怪的尖叫,四面八方揶揄的目光齊聚在他身上,看得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李賦毫無同情心地往旁邊挪了好幾個座位,遠離他以示清白。
陸端寧怒視李賦:叛徒!
李賦攤手:不關我事啊。
今天的兩節大課講的是人像大師約瑟夫卡什,陸端寧開始有點抗拒,後面還是跟着草草寫了幾頁筆記。就算再不滿,他也得承認李與雀的課講得好。
在他的認知裏,授課主要有三種模式,智障念PPT模式,自我放飛瞎扯淡模式,和放着PPT扯別的淡模式。比如張大錘,他就是激情四射自我放飛的典型。而李與雀的風格與衆不同,陸端寧仔細揣摩了一下,覺得他是獨樹一幟的百科全書朗誦派,該背書的內容一字不差,旁征博引的東西也不磕絆,就連被學生刁難的名人轶事他也能如數家珍,熟稔得像老卡的遠房表侄子。
直到下課陸端寧才有空問李賦:“你剛剛說張大錘怎麽回事?”
李賦說:“我也是聽說,你記得前段時間網上還挺活躍的那個貓耳女郎嗎?”
陸端寧點頭:“一個腿特長的機器人模特。”他對她有印象還是因為她是他妹的牆頭之一,這丫頭心思跳脫,愛跟不要錢似的泛濫,恨不得給每一根頭發絲都找個本命愛豆。而據她描述,貓耳女郎是憑借她一米八的大長腿奪得了她的芳心。
李賦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沒多想,接着說:“你不在學校住可能不知道,張大錘和她私底下來往挺多,不過你也知道,機器人嘛,一般也沒人關注什麽花邊新聞。前些日子不是傳她失蹤,他們公司也沒當回事,這種走叛逆人設的偶像機器人一般都得丢幾回。可這次出問題了,他們壓根找不到她的定位,最後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被砸得稀巴爛,存儲器都給人扒了,就挺慘的。”
“那和張大錘有什麽關系?”
“不知道,網傳他是愛而不得惱羞成怒痛下殺手,相當變态一男的。”
陸端寧滿臉莫名其妙:“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你打算改行當娛記啊?”
李賦:“我還想問你呢,人一個十八線模特,标準線生産的機器人你從哪看出來她腿特長的?”
“我聽陸挽晚說的啊。”
一聽到“陸挽晚”這三個字,李賦沉痛地握住了陸端寧的手:“是不是你這畜生把我新電話號碼給了你妹?她說她是什麽女郎全球粉絲後援會分會長,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聽說大錘停課停職了,非說裏面有貓膩。這祖宗不敢騷擾你,給我打了一宿電話罵大錘死變态不要臉。我靠,和我有什麽關系?我招誰惹誰了?”
陸端寧:“舍妹不懂事,您多包涵。”
李賦一臉戚戚然:“我們宿舍那幫子人還以為我是惹女朋友生氣——”
陸端寧登時臉色變了:“你說誰是你女朋友,挽晚剛念初一!”
李賦否認:“我哪來的女朋友?我說以為!”
“以為也不行,你想都別想!”
李賦無言以對,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說:“我發現你們一家子,除了美人,沒一個正常人。你快別在我面前耍賤了,帶上機子下樓,用你的獨門絕技準備你的surprise吧。”
這裏有個典故,張大錘其實不是一個非常嚴厲的老師,他本來應該屬于輕松放養陣營,自由生長,從不給學生難堪。直到有一天,陸端寧悄沒聲息地拿了一個挺給他長臉的創作獎,他這才注意到學生裏還有這一號人物。大錘當時還挺慚愧,覺得自己并沒有怎麽引導過他,實在受之有愧。于是一拍腦袋,從硬盤裏翻出了陸端寧交的全部作業,打算好好領會一下這學生的才華。這一查,頓時雷霆大怒。
大錘當時在課上說:“從開學到現在一共15周,一周20張片子,5周交一次。三次作業,一次100張,105天總共300張,不算我難為你們吧?有個同學,300張都是從家陽臺往下拍的一根樹杈子,要是你就這麽規規矩矩地摁300下快門,我不怪你,我還能誇你專一有恒心。結果這同學幹了什麽,他給我開高速連拍,一半的樹杈子虛得跟鬧鬼似的,剩下一半讓我認識了一下他們家拖鞋有幾種花色。”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問道:“陸端寧,你對老師是有什麽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