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貳】鬧鬼
【貳】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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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崖儀州的路上,螽羽聽張祐海說過,他的妻子與他少時相識,是青梅竹馬。
故而她一直以為,那位張夫人應當也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了。
卻沒想到,真人與她所想的絲毫不相像:
這位夫人駐顏有方,身材嬌小、皮膚柔嫩,單輪外表的話,說是豆蔻少女也不為過。仔細看去,才能從行為舉止與眉眼神态中琢磨出一些年歲光陰。
只可惜再如何貌美,看多了也就食之無味。
更重要的是,兩人結婚已二十餘載,卻始終沒有誕下一兒半女。
實際上,這才是張祐海想要納妾,而妻子也勉強同意了的緣故。
于螽羽這個妾而言,倒算是走了大運撿到的好漏子——
張家暫且只她一房妾室,如若她能生下一個兒子,那麽這個兒子雖然名義上要喊夫人大娘,卻畢竟是從她的肚子裏鑽出來。往後她便有好日子過了。
只是眼下夫人還在和老爺鬧脾氣,不許她與老爺共寝。
且之前走水路時她總暈船,沒能和老爺敦倫幾次,自然也就沒有運氣懷上。
“我的妻子不是惡人,你忍過一時,她消了氣就好。”那時,張祐海摸着她的臉,柔情款款地哄她。一個男人願意如此待她,她已經感到十分幸運。
她懂得為妾之道。因此自然是兩眼紅紅、可憐兮兮地應承下來,說一些恭順婉轉的話,讨老爺開心。
她很清楚,自己若是想活下去,唯有把老爺從身到心伺候得服服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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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再忍一年……一年就好……”
那天晚上入睡前,她如此喃喃着安慰自己。
心裏懷着未來兒女繞膝、含饴弄孫的美好幻想,螽羽久違地很快便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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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裏,螽羽忽然被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吵醒。
她所在的這方院落是大宅西角一個久無人居的小院。因着今日夫人要求她為婢一年,老爺自然也就沒敢給她撥幾個伺候的奴仆。
即是說,這個院子裏眼下只有她一個人。
此前十年她居住在京城,後來淪落風塵,也總是和其他姑娘們擠在一個房間中睡覺,哪裏見識過南方山谷村鎮夜晚的漆黑與靜寂。
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會兒大一會兒小,十分詭谲。她只知道聲音是門外傳來的,但分不清遠近。
她不敢點火,小心翼翼走到窗邊,透過縫隙朝外看。
院落裏覆蓋着層層夜色,月光不時被烏雲遮蔽。
西角院牆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快速掠了過去。
——是貓嗎?
但好像比貓大一些。
月影綽綽,她看不清楚更多……
院子裏不知何時又已變得安安靜靜,那窸窣聲悄然消失了。
夜裏很冷,她身上只穿着薄薄一件亵衣,冷風一吹,凍得打了個噴嚏。
就在她閉了閉眼皮松緩神經,再次睜開的剎那間——
一只閃爍着幽光的眼睛正正抵在窗縫上與她對視。
“啊!”
她尖叫一聲,吓得暈厥過去。
再醒來時,天色已經亮了。
身體凍得冰涼。
朝四周望一望,原來是自己睡在了窗邊的榻上……緊接着,她想起了昨晚上的事。
——是夢嗎?
這會兒,她注意到屋外吵吵嚷嚷的。
順着聲音找出去,穿過一個小庭院。木門開着,她湊到門邊往外看。原來,她所居住的院落的西牆,就臨着張宅的雞棚豬圈。
難怪風向變化的時候,總聞到臭味……
只見雞棚裏橫七豎八倒着歪斜的死雞。張府家大業大,豢養的家禽也多,這場面着實血腥,從脖子裏流出的雞血淋漓噴灑了一地,粘着雞群掙紮時掙下的羽毛。
原來她昨日聽到的各種聲響,正是雞棚發出來的。
幾個家丁湊在雞圈邊,議論紛紛。
“棚子裏的雞昨晚都被咬死了!就剩下那幾只飛出去的。”
張祐海和夫人也在。
張祐海扶住夫人的肩,捂住眼睛長嘆一口氣:“罪過,罪過啊……”
“怎會這樣?”夫人開口發問,語氣倒是淡淡的。
家丁繞着雞棚上下檢查:“沒看到棚子哪裏有壞損。大約是栅欄不夠高,被黃鼠狼狐貍鑽了進來。還是得養幾條大狗才行。”
另一個家丁憤憤罵道:“該死的東西,一只都不吃,卻全都咬死!”
“呵……不會是最近咱們張家惹到了狐貍精吧?”
這麽說的人,是站在夫人身邊的小婢女。
一邊說,一邊還故意瞟了螽羽一眼。
螽羽連忙低下頭,走過去挨着張祐海,挎住他的臂彎。
張祐海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慰:“這兒離你的院子近,昨夜怕是吓着你了吧?”
“賤妾昨晚聽到響動,不知是雞圈出事,若是知道,早些禀報,大約就不會造成如此慘狀。都是我不好……”
“不是你的錯。你初到鄉下,對這些事還不懂。”
“是,賤妾往後會一一學習起來,為老爺夫人分憂的……”
張祐海看着她,頓了幾頓,壓低聲音說道:“你行事仔細謹慎便好。深山裏多野獸猛禽,小心為上。”
“明白了。老爺對我如此關心,賤妾心裏高興呢,昨夜發的夢魇這就都散了。”
“好,好。”
張祐海握住她的柔荑拍一拍。
看到這幕,夫人慢悠悠從雞棚旁走過來。
她笑眯眯看着螽羽,尖聲道:“蝈蝈兒,過來!”
“啊!是!”螽羽一哆嗦,趕忙小步走到夫人身邊。
“扶我進屋去,伺候我和老爺用膳吧。”
“是。”
螽羽看着夫人擡起手,連忙伸手扶住。
夫人的手小巧白皙、溫熱柔軟,只是掌心與指腹都生着繭。與螽羽手上練琴練出的繭子不同,夫人手上的繭是均勻鋪開的薄薄一層。
夫人袅袅婷婷朝前走着,帶着螽羽掠過一道道門廊:“你初來乍到,有些事情應當與你說一說。”
“是,賤妾聽着。”
“張府是從前老爺的曾曾祖父為官三十載,致仕歸鄉後置辦起來的府邸,所以才挂着‘府’字牌匾的。到如今也有百餘年歷史了。所謂物老成精,自然這府裏便有不少冤魂、鬼怪的傳聞……”
“鬼怪?”
“比方說,老太爺的一個小妾,正是在西院園子裏的老樹上自缢身亡的。”
螽羽頓時想起了那只在窗外幽幽放光的詭異的眼睛。
難道昨夜不是夢?
真是遇着鬼怪了?
她一下子吓得踉跄了一步,踩着了夫人的衣擺。
“哎喲!”夫人被絆倒,斜靠到她身上。勉強站穩後嗔了她一眼。
她連忙低頭道歉:“對、對不起。”
她總低頭。一低頭,原本圓潤如玉的下巴顯得小巧纖薄、楚楚可憐,一排漂亮的睫毛像粉桃花瓣被風雨吹打似的震顫。
夫人看了她一會兒,笑起來。
聽到笑聲,她怯怯擡起眼睛看夫人一眼。
夫人笑起來像個小女孩兒似的臉頰圓圓,很可愛。
不過夫人的下巴和鼻子怎生的那麽尖呢?
“膽子這麽小呀!”夫人咯咯笑着,“難怪老夫子要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不小心把你吓死可怎麽辦?”
“賤妾膽小,不像夫人這般飒爽,還請夫人多多照拂……”
螽羽嘴上應承着,心裏忍不住腹诽:這位夫人怎把“亡”啊“死”啊挂在嘴邊毫不忌諱,鄉野村婦都似如此麽?
她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後面的張祐海。
覺察到她的視線,張祐海清咳兩聲,開口道:“幾十年過去了,那棵老樹也早已砍了。螽羽你且安心住下。夫人你就別吓唬她了。”
夫人又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