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山與日出
不二回到了日本,繼續投身入繁重的工作。
他甚至沒有時間去手塚家把泰裕接回老家,于是這事順理成章地交給了不二家中“地位”最低的末弟不二裕太。
可不二後來相當後悔這個決定。
只因他聽說了,不僅自家的狗十分沒出息地在離開時滿屋子嗷嗷叫地找奈果想叼着小貓一起走,自家親弟弟居然也幹出了紅着臉找手塚國光簽了一打12個簽名的蠢事。
不二總有一種錯覺,就是他一個人在前頭沖鋒陷陣槍林彈雨,結果自家人,從弟弟到蠢狗,都在後頭不斷拖自己後腿,真是家門不幸。
既如此,看來此時并非交戰的最佳時機,不如暫且鳴鑼收兵,來日再戰。
此後的一個月裏,不二忙寫稿,手塚忙訓練,兩人相安無事地過了一段平靜日子。
直到五月中旬,發生了一件事,把不二從埋頭碼字的生活裏炸醒了,收拾收拾筋骨,大魔王搖着尾巴又開始活躍,就連家裏的仙人掌都興奮地開出了紅豔豔的小花。
那天是跡部又約了不二吃飯,這次難得的,不二居然沒有忘記,只是到達跡部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是約定時間的一個小時以後了。
跡部極難得的,沒有電話連環call他,不二一邊猜想着今天女王是不是那只股票跌慘了心情整不好,一邊踏入跡部所在的辦公樓層。
電梯門口,叮一聲,不二差點被震耳欲聾的人聲一巴掌拍回電梯裏。
不二睜大眼睛,四處看,發現女王辦公室外的所有秘書職員全都寒蟬若驚地盯着自己,一牆之隔的辦公室裏傳來忍足侑士和跡部景吾激烈的争吵。
“你幾歲,還需要本大爺來教你做事嗎?手塚國光這本書的發行量是多少你不知道嗎?這種級別的圖書策劃也能在撰稿時外洩機密?!忍足侑士你——”
跡部的聲音顯示着他絕對正在氣頭上。
“跡部景吾你別亂發瘋,有證據是我外洩的策劃機密?”
關西小狼聽上去有些疲憊,但一樣是氣沖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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跡部又嚷道:“本大爺在意具體是誰做的?你知道嗎,107出版社馬上要做一本手塚的獨家傳記現在已經是傳媒出版人盡皆知的事情了,都已經有影視公司來找本大爺買拍攝權了!這天底下還有誰不知道這事嗎?!一下子之前所有做的宣傳計劃全都白費了……”
忍足則冷嘲熱諷道:“呵,說的像宣傳計劃是你親自做的一樣,我怎麽記得是某個關西的外聘編輯做的呢……”
跡部大聲打斷:“你閉嘴!本大爺允許你插話了嗎?!你知道即将有多少人盯着這塊肥肉嗎?又有多少人想落井下石?!手塚人現在就在國內,讓這本書賣不好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拿不到東京奧運會的冠軍!”
忍足仿佛特別受不了跡部提到手塚,也擡高了聲音:“我說你閉嘴才是,與其在這裏大吵大鬧,還不趕緊去查,想想怎麽辦吧,沖我吼有個鬼用?!”
嘩啦一聲,像是什麽文件被一股腦掃到了地上,
跡部的聲音裏隐含着十足的怒火,像是對忍足下了軍令狀:“忍足侑士,這件事情是在你手裏出的事,你居然讓我來給你擦屁股?!你給我搞定他!”
忍足卻懶懶道:“哼,那倒不用,如果你來舔的話,我……”
啪!
跡部:“忍足侑士!!!”
長長的一段靜默後。
“景吾……”忍足繼續道,“你是不是忘記了我早就卸任了一切管理職務,107出版社裏那些人我早就管不到了,我只是一個外聘編輯,圖書制作人,機密外洩的事與我無關,你要查,悉聽尊便,我的郵箱手機網盤社交賬號密碼你都有,就這樣,走了。不二已經到了……”
那是一段很疲憊的對話,結束的時候忍足推開了跡部辦公室的大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路過不二的時候只來得及囑咐了一句盡快交稿,然後,就消失在了電梯裏。
不二踏着滿地的狼藉走進跡部辦公室,看到女王頹唐地倒在他那意大利的手工皮沙發之中,銀灰色的劉海垂下來蓋住眼睛,眼神在修長的手指後顯得破碎。
不二顯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深谙媒體出版業灰暗地帶的他也能明白此事的嚴重,只是,原就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嚴重到讓跡部露出這樣的神情。
不二看着忍足遠去的方向心中有所了然,然後他當着跡部的面,給手塚發去了消息。
那天下午,不二在手塚訓練結束後,在一間咖啡廳裏約見了他,事情的來龍去脈只講了十多分鐘,他花了更久的時間去分析圖書策劃被洩密後可能發生的最壞結果。
由于傳記原本預定的上市時間是手塚奪得奧運網球冠軍後的一個月內,就着他獲得職業金滿貫的熱度,圖書應該有着相當優秀的銷量,當然,為了防止意外的發生,就算堅信手塚會奪冠的不二也不得不準備好兩份腰封文案及封面設計,等最終的結果出來後,再選擇符合現實的那一套去印刷。
問題正處在這,本書的全部內容都建立在單一公衆人物的成敗之上,而這個人的經歷及媒體口碑将最大程度地影響書本的銷售情況。現在,當出版同行們都得知策劃的當下,他們有了充足的準備時間,如果有競争對手真的想出手幹預跡部的107出版社繼續占有出版市場,就一定攻擊手塚的公衆形象,讓手塚“日本網壇英雄”的形象不複存在……
他們有無數法子,不二苦笑着說,時間這麽充裕,手塚又常在東京行走,說不定明天就會有個小孩在新宿大街上抱着手塚的腿叫爸爸,然而媒體正好路過什麽的……
當然,面對這種無形的攻擊,跡部不會坐以待斃,跡部財團自然也有一千零一種回擊的方法來打贏這場媒體戰。但無論如何,這些事情都會或多或少影響到手塚。而其中只要有一項影響成功了,甚至影響大到讓手塚失去了東京奧運會的冠軍,那跡部就算是媒體戰贏了,也無用了。
“大概就是這麽一場背水一戰的戰役……”不二對手塚說,“我們除了全勝,沒有退路。”
手塚靜靜聽了許久,手裏的紅茶拿鐵點了以後只喝了一口就沒再繼續。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杯子,說:“加牛奶,喝不慣。”
不二回以無可奈何的表情。
手塚拉了拉上衣,背部從椅背上擡起,他正襟危坐,認真道:“我會注意,但我看不到有什麽差別。”
不二露出來了一種“好極了,我剛才的話又白說了”的表情。
“冠軍從來不容易,需要拼進全力,就算是世界排名第一都不敢放話說拿下本屆奧運冠軍。”手塚嚴肅地擡了擡眼鏡,“我不覺得那些人的黑手段會比我的對手更強,除非,他們能在球童遞給我的網球裏灌水銀。”
“噗。”不二為手塚那一本正經說笑話的樣子給惹笑了,他放肆地擡起手,伸長了胳膊穿過他們面前的咖啡桌,然後一掌蓋在了手塚的腦袋上,使勁揉了兩下,看手塚眼神冰冷頭毛淩亂的樣子哈哈大笑。
手塚深深聳眉,卻終究一言不發。
“你真是,太有趣了,太深得我心。”不二笑得像只狐貍,“所以我才不是來找你說傳記的事,我是想求你去找一找跡部景吾,我實在好奇,這麽一點小事,他值得跟侑士吵成這樣嗎?還有,他們為什麽分手,我真的很想知道啦!不如我們分頭行動,你找小景,我找侑士,如何?!”
“…………我可以拒絕嗎?”手塚眉頭緊皺,幾乎可以夾死蒼蠅了。
“關愛老友,人人有責,手塚國光,你怎麽可以如此冷漠呢!”
于是,手塚莫名其妙就被趕鴨子上架,約了跡部景吾一會去他辦公室樓下的餐廳晚飯。
手塚無奈地問不二為何如此有閑,不二說關心朋友的戀愛是他人生最必不可少的調味劑,和芥末擁有着同樣的地位。
手塚去取車,一路上搖着頭數落着不二太過胡鬧。
不二則放肆大笑。
“Ne,Tezuka。從初中開始,你縱容我胡鬧的次數還少嗎?部長大人。”
那夜的七點前後,手塚開着車載着不二去往新宿的方向。
不二說手塚要去新宿,正好順路載他去歌舞伎町,因為他今夜的行動是去“撈”忍足侑士,所以去歌舞伎町是必然的結局。
手塚将車停在一丁目附近,不二下車前開始收拾自己的行裝,相機筆記本之類阻礙他“八卦”的東西,他選擇悉數留在了手塚的車上。
然後,不二輕裝從簡,拉下副駕駛座上遮陽的擋光板,找到鏡子,對着鏡中的自己飛速的解開了自己胸前襯衫的紐扣。
“……不二。”手塚出聲阻止他。
“安啦。”不二笑笑地對自己進行着惡作劇,扯開領口讓胸前的大片雪白在縫隙間若隐若現,他扯出一半的襯衫,讓人看不清自己的腰線,最後他揉亂了頭發,甚至從包裏拿出了一副沒有度數的無框眼鏡戴在了臉上。
“只是為了防止一會走進去被人問一路要不要去他們店裏做客,我可受不了,還不如假扮他們的同類殺進去,哈哈!”
手塚瞪了一眼不二,抓着方向盤的雙手幾乎要把那圓形的把手抓出指痕。
“不像。”手塚鼓足了勇氣,幹巴巴地批評道。
不二帶着平光眼鏡歪頭問手塚:“不像什麽?”
手塚咳了一聲,像是在拼命忍耐什麽。
手塚沉聲:“聽說最近出道的都是十八九歲……”
“手塚國光你再說下去試試?!”不二笑着,握着手裏的拳頭把指關節弄的咔咔作響。
手塚皺着眉去拉不二的手,強硬地将他的雙手分開,不認同道:“不要去掰關節,久了容易脫臼。”
不二啊了一聲,任手塚掌心的溫度通過皮膚傳到了他心裏,手塚的手裏有長期握拍磨出來的一層繭,雖然粗糙,卻摩挲着非常溫暖。
不二抽回自己的手,整理了一下笑容,打開車門走下去,合上車門之前,他雙手撐在車門上,彎下腰,身上的襯衫回應着地心引力向下敞開,不二自鎖骨至小腹的大片風光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展現給了車中的某人。
冰藍色的眼神在鏡片後似有似無,不二朝手塚笑,笑暗了歌舞伎町所有的霓虹燈光。
用嘴唇無聲地說了一聲byebye,不二關上車門,朝酒吧彙聚的那條街道走去。
手塚在原地停了許久的車,久到不二的身影消失在他所能目及的最遠的盡頭。
跡部開始瘋狂地給手塚打電話。
手塚沒有接,他獨自在車廂內沉默。
他忽然有些後悔,他記得,他以前一直一直縱容不二胡鬧,捉弄同伴,捉弄對手,反正他也鬧不出格,手塚從來都是護着他的短的。
只是……他想到,自己剛才見過的那一幕,這條街上千百人,還有忍足侑士,都要見到了。
手塚第一次如此後悔。
“可能沒有下一次胡鬧了,不二。”手塚發動了汽車,在離開歌舞伎町的時候對自己說道。
縱使不二全然不知。
新宿街頭刮來東京五月中旬的初夏之風,到了晚上,還是有點微涼的,其實不二走下車的時候就有點後悔,何苦用這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
他緊了緊領口,抓緊往忍足所在的酒吧裏走去,半小時前就有朋友将忍足的坐标發到了不二的手機上,這也就省了他一家家找尋的功夫。
側身走進一家酒吧,不二的出現立刻惹來了不少迷離的視線,他站定在門口掃視了一圈,然後徑直朝着裏頭最熱鬧的一桌走去,忍足侑士果然紅着臉坐在兩個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孩子之中,眼前的酒桌上一字排開二十杯深水炸彈,而坐在忍足對面的不二倒是沒有想到,是木手永四郎。
“不二?!”
“周助?!”
木手和忍足在拼酒,顯然還沒有拼瘋,遠遠的瞧見一位驚豔的美男子走來,兩人都蠢蠢欲動,走近了才發現是不二周助,那份驚豔立刻化作驚訝和恐懼。
“忍足,侑士。”不二嫌惡地掃了一眼那“放浪形骸”的關西小狼,只對木手随意地點了點頭,用盡了自己的教養才溫柔地讓那幾個陪酒的孩子先行離開,不二居高臨下,對着躺平在沙發上的忍足說道:“跟我走。”
“嗝。”忍足打了個酒嗝,“你要帶我去更好的去處嗎?是哪位美人的溫柔鄉?幸村?白石?還是周助你自己?”
“手塚國光。”不二念出了這個名字,“算不算美人?”
忍足啧啧兩聲,“我讨厭他。”
不二忍不住笑了,俯身去拍忍足的臉,“小景不喜歡手塚,你不知道嗎?”
忍足朝不二做了個飛吻,“當然知道,是你喜歡他。”
不二忍無可忍,将忍足整個架起來就要往外走。
木手卻攔住了他們,笑說:“不二,這酒都點了,不喝有點浪費吧。”
不二冷冷地回複:“你喝吧,我替侑士都送你了。”
木手不依不撓:“我們可是在拼酒,你能代表他認輸嗎?”
不二掃了一眼桌上的兩排酒杯,忍足這邊已經喝掉了六杯,木手卻還有五杯,怎麽看忍足都喝的更兇,至于其他散落在地的空啤酒罐,不二已經懶得去數了。
“就這些了,是嗎?”不二燦出比之前還要溫柔的笑,然後抄起一杯深水炸彈立刻往自己嘴裏灌去,一杯兩杯三杯四杯,不到十秒的功夫,四杯烈酒悉數下肚,不二臉不紅心不跳地站在那裏,提了提肩膀上扶着的關西狼,冷漠說道:“你、慢————用。”
而後帶着忍足揚長而去。
“喂、喂喂————”
無視後頭任何的聲音,不二一門心思将忍足拉離了歌舞伎町的範圍。
夜風卷起,燈紅酒綠,東京新宿的不眠之夜,不二周助難得認真地對忍足說道。
“侑士,幾番共事,今天陪我走走吧。”
忍足推開了不二的攙扶,依靠着一根電線杆享受吹自東京繁華夜晚中的涼風,眯着眼睛看不二:“周助,你不常多管閑事。”
不二聳聳肩,忍足又說:“不會是怕我耽誤手塚的書吧,絕不可能,你放一百個心吧。”
不二直視着他,沒有笑。
“為了手塚用心到這份上。”忍足忽然仰天嘆了一句,“有點羨慕呢。”
不二忽然搖了搖頭。
“忍足侑士。”不二感嘆道:“你真的不适合和小景分手,你倆就該在一起遺禍千年,別再單獨分開禍害其他人了……”
忍足卻也笑了。
“周助。”忍足問:“你是不是醉了。”
不二否認:“沒有。”
“那我問你。”忍足高深莫測地問道:“你此生放棄過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不二不假思索:“網球。”
“……切。”忍足不滿地切了一聲,“還真是沒醉啊。”
“重要,但放棄并不後悔。”不二退開一步,轉過身去擡頭看夜空,他知道在那片黑色寂靜之中有明亮的星,只是東京太亮了,亮到連月色都很謙虛。
“可我後悔啊……”忍足在不二身後喃喃自語,“因為我放棄的是自由。”
忽然,不二感覺眼前一片模糊,混沌的感覺猛然竄上腦袋,讓他幾乎站不住腳。
他将臉上的平光鏡拿下來,小心翼翼地收進口袋,結果發現于事無補,世界連同忍足的畫面一同扭曲。
大概是那四杯深水炸彈炸開的水波終于泛進了腦海裏。
不二拉着忍足,在長長的石階盡頭坐下,輕輕對他說:“網球和自由,原本就不可以放在一起比方……”
身體越來越重,不二所有關于網球的回憶開始化作一個個小人,在腦海中跳起了交誼舞。
過往因醉意而清醒。
他陷入記憶的迷宮。
低聲自語。
“Ne,Tezuka。我放棄網球,可全都怪你……”
14年前。
不二決定放棄網球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很詫異,U17日本隊上上下下的人都不能理解,畢竟那時的不二是如此之強。
U17世界杯半決賽,日本隊再次對上德國,單打S2,不二對上手塚,兩個多小時的比賽時間,不二進化之快,令人瞠目結舌,以至于比賽結束之時,場外所有的初高中生包括幸村精市都表示自己不是不二的對手。
賽後,有無數日本德國美國瑞士澳大利亞的財團像不二發出邀約,想要簽訂不二成為職業網球選手,他們願出資培養這個日本的少年天才,因為他們相信不二必是世界網壇明日的一道奇跡之光。
然而不二拒絕了所有人的邀約,并在三天後決定退出U17日本國家隊。
雖然,這件事情最終間接促成了越前龍馬重新轉會回日本隊,并同日本隊一起在U17世界杯的決賽上戰勝了美國隊,贏得了世界第一的殊榮。
可不二的退出依舊讓無數人扼腕。
不二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談過這件事情,幸村沒有,跡部沒有,甚至自己的姐姐弟弟爸爸媽媽都沒有談過。
包括手塚。
只有不二自己知道。
網球是他二十八歲的生命中,前半段旅程裏最最重要的東西。
他甚至在練習網球的時間裏明白了人要如何前進,成為一個人。
在手塚國光離開日本國家隊去往德國之前,他一直将手塚作為自己的道标,手塚前行一步,他追随一步,天才在這種關系中任性地享受着競技所帶來的一切樂趣,無所謂輸贏,只享受心跳。
然後,手塚國光離開了。
他強硬的,以拒絕成為不二道标的方式,要求天才建立新的道标。
哭過,絕望過,洗禮過,重生過。
天才找到了新的道标。
他想見到,一個不二周助從未見過的不二周助。
他一直努力着,堅持比所有人更勤奮地訓練,放棄自己最擅長的回擊型網球,變成一個攻守兼備的全能選手,他掌握了風,掌握了時間,以至于最後掌握了一切。
U17的世界杯比賽進行了一輪又一輪,日本隊打過一隊又一隊的強者,德國、希臘、澳大利亞……
不二一次又一次的上場,結果發現了一個有趣且可悲的現實。
那個不二周助從未見過的不二周助,或許比天才本人更為調皮。
他可能,只願出現在手塚國光的面前。
于是,直到半決賽日本vs德國的單打S2,那個不二周助才終于暌違于衆人。
他全力以赴,毫無保留,與手塚酣戰兩個小時,每一球必追,每一分必拿,從始至終,沒有放棄過任何一球,一直打到搶七,戰至比分136:136。
雖然最終還是輸了。
但不二早已超越自己。
然後,從前的那個不二周助愉快退場,那個不二從未見過的不二周助留下來,成為了他自己。
對于網球,他試過,将別人作為道标,也試過,将自己作為道标。
在經歷了這一切圓滿之後,他在網球這個領域,足夠舉重若輕了。
不二如此尊重網球,熱愛網球,于是離開網球。
從不後悔。
網球,不是不二的欲望,而是不二的勳章。
那勳章挂在胸口,熠熠生輝,以至于從今往後不二學習的每一項技能,涉足的每一個領域,都帶着他在網球裏學來的努力和堅強。
原不需要和任何人談起,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這種驕傲,和此時此刻,忍足侑士嘴裏那自以為是的“自由”,根本不能夠混為一談。
“忍足……侑士。”
不二從自己的回憶中脫身,享受了一會夜風拂面而來的清爽,他将手搭在忍足的肩上,笑說:“多謝你的酒。”
“嗯……”關西狼拉長了尾音,慵慵懶懶。
“可就算你的酒再好喝,也掩蓋不了你是一個渣男的本質啊。”不二有點暈,将腦袋垂到了忍足肩膀,搭在自己的手背上。
“以放棄所愛換來的自由,永遠不可能是全部的自由。”
“因為你必将失去,愛他的自由。”
“忍足侑士,你真的太笨了。”
“什麽冰帝的天才,你還真好意思背負着這樣的頭銜,你不配,不配的啦!”
“快道歉,像真正天才的我道歉啦!”
“喂喂,我說你,道歉啦!”
“道歉!”
“喂……”
“你別碰我……”
“唔……”
“Zzzzzz……”
一聲聲控訴,不二賴着忍足侑士像只炸毛的棕熊一樣胡鬧着,結果因為忍足也醉得不輕,被人劈頭蓋臉這樣罵着渣男的忍足也化身為熊,于是兩頭棕熊就這樣在石梯上互相折騰起來,最後背靠背地睡着了。
直到整整一小時後,不二被手機的震動給麻醒。
他發覺自己橫七豎八地睡在了東京的街頭,一旁的忍足更像一頭死豬。
感慨了一下東京治安的優秀,不二确認了全身財物的完好無損,然後拿出手機,眨了眨眼睛,努力看清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結果看清之後,頭就有點疼。
他試圖去笑,但笑得有點吃力。
他接起電話,心中發虛。
“Ne,Tezuka。看在傳記的份上,你可以過來幫我把一只醉鬼送回家嗎?”
之後的半個月裏,不二明顯發覺手塚有點不太一樣。
這種不太一樣總結起來也非常簡單,就是生氣了。
雖然傳記的采訪拍攝工作依舊如常,他們經常見面,互相回郵件,甚至在通訊軟件上頻繁對話,但手塚卻再沒有說過一句廢話,這倒不太可怕,手塚以前也不太說廢話。
但他卻沒有答應過不二任何“超綱”的要求,說白了,就是不再縱容不二胡鬧。
不二周助覺得這件事情,極其可怕。
天才想了兩天,想到了緣由,于是背地裏把跡部景吾和忍足侑士大概罵了三千七百四十八遍。
最後天才決定補救,他決定約手塚去爬山。
磨了三天,耗費通訊軟件裏千餘來字的唇舌(簡訊轟炸),手塚終于答應了。
東京事忙,他們實在走不遠,最近最好的去處,顯然就是富士山。
于是,在6月初的時候,兩人約定了在不二截稿之後,七月初的某一天去爬富士山。
敲定之後,不二長籲了一口氣,整個人輕松得仿佛手裏還欠着的十多萬字的稿子都不是一回事了。
而後,忙了一個月,不二終于在6月20日完稿,雖然還是拖了兩天,但兩天時間還不至于逼死忍足侑士,充其量只能逼瘋。
不二給自己放了兩天假,回老家遛了兩天狗,找幸村看了一場白石寫的舞臺劇,并和菊丸去了一趟橫濱就為吃一碗聽說很好吃的網紅拉面。
最終爬山的日子定在了7月4號,是個大好的晴天,天氣預報說7月5日的淩晨能在富士山上看到日出的幾率是98%。
不二喜歡那個日子。
手塚特地為爬山空出了兩個整天沒有訓練,不二起初還有些愧疚,直到在新幹線上手塚向他展示了教練讓手塚戴上的一切負重裝備,不二才明白原來爬山對手塚來說也是訓練。
手塚的教練給他們規定了一條線路,是人最少,耗時就久,可供休息的補給站最最少的禦殿場口線,并要求手塚負重10公斤,在6個半小時內完成7個半小時的登山。
不二對此叫苦不疊,直呼手塚的教練為惡魔。
手塚卻告訴他,6個半小時的時間還是他争取來的,理由是他帶着一個叫不二周助的拖油瓶。
然後不二改口,把手塚和手塚的教練都稱為惡魔。
下午2點左右,兩人到達富士山腳下,晚上8點半,不二癱倒在七合五勺的山小屋中如同一條鹹魚。
饒是不二登山無數,也被這喪心病狂的登山速度給折磨得欲仙欲死,一旁的手塚脫下負重,臉色也不太好看。
七合五勺的砂走館給他們提供晚餐,手塚沒辦法在公共餐廳吃飯,怕被人認出來,于是不二只能拖着笨重的身體将飯菜給他端到房間裏去,像伺候一位帝王一樣辛苦。
休整到十點,兩人必須睡覺了,七合五勺的海拔高度大約3110米,明天的淩晨的1點多他們還要起來繼續向上爬2個半小時才能到達最高峰劍峰去等待日出。
由于房源緊張,兩人同宿一屋,卻來不及有任何暧昧尴尬,手塚和不二都以雷霆之勢迅捷地睡着了。
幾個小時後,手塚将不二從被窩中拽醒,他們重新裝備好登山的行裝,向山頂爬去。
不二一邊爬,一邊問手塚,如果他拆下腳上的負重然後背上自己的相機,算不算偷懶。
手塚說,不算。
不二高興地說那就這麽辦吧。
手塚頓了一頓,飛快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天才,說道:“那負重裝備,只能你拿着了。”
不二的臉瞬間像卷過龍卷風一樣難看。
所幸,最終他們沒出意外,來到了山頂。此時離日出還有些時候,火山口附近聚集等待的人并不很多,劍峰的海拔有3700多米,氧氣稀薄,不少人會在這種高度發生高原反應。不二為了手塚的身體,不準他再戴上口罩防止登山者認出他來。
“如果認出來了,就讓他來要簽名吧,只要他敢。”
不二陰瑟瑟地微笑,一屁股坐在了火山岩上,開始擺弄相機。
手塚坐到了他的身邊。
他們想起曾經青學網球隊全體正選一起看過一次日出,不二挑起了話題,他們聊了許久,手塚話不多,卻每一句都異常認真。
天要開始亮了,這一段時間,富士山将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地方,每五分鐘就會有全然不同的景色,從淡雅到輝煌,美不勝收。
他們站了起來,走到了人群的最外圍。
他們停止交談,沉默等待。
忽然不二的手機響了,他掃了一眼,是一封來自印度的郵件。
有些詫異,不二便點開了郵件飛速地念完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嗎……”
不二低聲呢喃,被手塚聽到了,他用眼神向不二詢問,不二放下手機,看向遠處。
“是印度的朋友把上次追蹤鯊魚群的結論發來了。”
不二的臉上逐漸映上淡粉色的晨光,他慢慢解釋道。
“他們查到,這群鯊魚原先的海域被核能污染了,鯊魚被迫背井離鄉,加上周邊漁民的捕撈,他們一度在海中流浪,傷亡慘重。後來他們找到了一處新的覓食所在,有趣的是,印度某一附屬小島上人類留下的生活垃圾吸引了一群魚類,然後鯊魚尾随而至,也跟着在這片海域進行自己的捕食。”
不二輕笑一聲,卻不知在笑什麽。
“你說人類是不是很無聊,總是在做這些自我矛盾的事情。用破壞環境的代價去賺錢,賺了錢再捐獻給慈善機構,由慈善機構資助環保組織又去保護生态,人們想要什麽?自我安慰罷了,這明明是一個死循環。”
此時,富士山眼前的天空已經泾渭分明地劃分出了兩個世界,紅霞染紅了半邊,太陽卻還沒有冒頭,凜冽的風将不二的劉海和話語一起吹散,最後只留下他相機快門的聲音。
“是循環,卻不是死循環。”
忽然,手塚開口沉聲道。
“那是每一個文明的必經之路,不斷前行探索,然後坍塌崩潰,再前行,再崩潰……”
“雖然一路屍骸遍地,卻無法停止。”
“因為停止前行,一切犧牲就都毫無意義。”
“只有不斷攀過高峰,見過所有真理和風景之後,大概才能知道那唯一不舍得……”
“是哪一時刻,哪一個人。”
“不二。”
“日出了。”
就是那一剎那,太陽在萬丈金光下,在地平線的那一頭露出了一點尖尖的弧度,像一個小孩子羞澀地,探頭探腦地與這個世界打着招呼。
一瞬間山被鋪成棕色,水被暈成了黃色,雲層被染成了紅藍相間的像海一樣波瀾壯闊的模樣。
不二扭過頭,在手塚的眼睛裏看到了太陽的升起。
他決定放下相機,用眼和心記錄這一場壯闊。
然後,笑着問手塚。
“Ne,Tezuka。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會說話了,難道是,有了什麽喜歡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