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可算死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可算死了
幽暗的環境下, 燭火的噼啪聲會放大,人的呼吸也會發沉,臭蟲子發出的窸窣聲更像是響在耳邊。
所以當蠱蟲爬上身的那一刻, 那鴻圖就睜開了眼,用袖子将蠱蟲拂開, 又眼疾手快地拿東西罩住。
只差一點就成功了……
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的車壽, 嘴唇顫抖,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扭曲,可他動也不能動。
梓桑看了車壽一眼,就讓人小心收拾起來拿到隔壁做實驗。
反派蠱伏法,她倒是想知道在體外還能不能再生小蟲, 還能被控制着散發信息素操控子蠱嗎?
“還回來!”
看到蠱蟲被帶走, 心理防線一下崩塌的車壽目眦欲裂,失卻所有冷靜, 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向他們嘶吼。
梓桑吓了一跳, 那鴻圖将她扒拉到一邊。
然後去觀察車壽。
他究竟是怎麽把蟲引出來的?
她/他身上也有蟲來着。
“蠱是從肩膀裏出來的?”他指着車壽肩上本來處理過, 現在又流血的洞。
只有嘴巴能動的車壽急着召回五毒蠱, 沒空理他。
五毒蠱比情蠱強些,但也不能離體太久, 更不能有所損傷、死亡,否則便會被反噬, 若是蠱蟲在宿主身上是自身被反噬,若種到別人的身體裏就是被寄生的情人被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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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蠱其實是一種風險轉移,可如今的情況是他的蠱還沒有給人種上。
他此刻就感覺心髒缺了一角, 五髒六腑在充血。
“大人!”門外一直看着二號房的獄卒,“蠱蟲在橫沖直撞,一直在咬牆體。”
不消片刻它就會成為史上第一個把刑獄洞穿的蟲。
那鴻圖:“困住它。”
簡單三個字他們就明白了, 不弄死,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蟲子逃跑。
眼見無法召回五毒蠱,車壽臉色灰敗下去。
“蠱離體太久,我會死的,若你還想救外面的人就還給我。”
他眼中有罕見的示弱和絕望,梓桑躊躇了。
那鴻圖再一次将她撇一邊去,怒斥這個不要臉的:“剛才那蠱可是朝心口去的,你分明就是想将蠱種進去,再掏空她的腦髓!成為受你控制的蠱人!”
現在求情,晚了!
“我只是想用情蠱控制她,一個仍有喜怒哀樂的梓桑,而并非是吃掉腦子變成個假人。”
梓桑心說,這不是一樣嗎,都是傀儡。
區別在于,假人不能提供情緒價值罷了。
她懂了,車壽分明是想要女人聽話還要女人提供情緒價值……
她深深看了一眼他。
雖然……但是她還是幫他糾正一個小錯誤:“剛才那只是五毒蠱,不是情蠱。”會吃掉腦子的也是五毒蠱(子蠱)。
梓桑懷疑他是不是關傻了,但車壽神情突然變得別有深意。
“是情蠱。”
車壽又重複一遍,看向她的目光晦澀不明,“從來也只有情蠱能用心頭血滋養,而且要你成為蠱人,子蠱就能做到,實在不必出動身體裏的那只。”
“五毒蠱亦是情蠱。”
“……”
情蠱和五毒蠱有關系?
醜不拉幾的五毒蠱,五彩斑斓的剔透模樣的情蠱……
迎着他篤定的目光……
情蠱和五毒蠱真有關系!
書呢!
來書啊!
自以為十分了解五毒蠱後,突然說前一頁才是研究對象,而她還只看了一點。
太欺負醫學牲了。
“噗——”
車壽吐出一口血,頭發肉眼可見變成灰色,皮膚蠟黃微皺,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
蠱離體這麽可怕的嗎?梓桑驚恐地在腦中翻書。
然後她就發現了,子蠱不算,靠主人心頭血喂養的頭蠱不是因正常原因(種別人身體裏)離體的,它不會死,但會坑得主人□□。
它走了主人難受,它受傷了主人跟着疼,橫豎都是主人慘,而主人受傷瀕死它則斷開聯系尋找新的血液,主人就更難受,完全就是究極白眼狼。
限制這麽大亡國滅種太正常了。
但好在頭蠱一般不怎麽離體。
尤其是情蠱,不醬醬釀釀一般都不願意出來,就算出來了也不能像子蠱一樣長久離開供血的環境。
這麽難對付的蠱……那車壽當初說教她毀了情蠱的話是騙人的了?
他要麽是想騙她醬醬釀釀,要麽就是自始至終只想把她騙進來種蠱。
得出這麽個結論的梓桑眯眼睛,把主意識交給了那鴻圖。
“算我求你,将蠱還給我,就當還我一命。”
車壽又向梓桑開口,這一次更加焦急,充血的腦袋,和水腫的身體,還有變黑的皮膚,将蠱蟲離體的可怕之處體現的淋漓盡致。
那鴻圖自然而然地掐住他脖子:“她什麽時候欠你了!”
“當日,雖然香燃起來了,可就算還剩兩根指頭能動,我也照樣能捅穿她的喉嚨,可我沒有這麽做。”
當然他也早就料到了郢都的下場,賭她一定需要他,也為了最後再搏一搏,醫蠱雙修,控制梓桑,他還可以卷土重來……
“還我……”車壽虛弱道。
他殷切地看着這裏最容易心軟的那個。
最容易心軟的那個只是使針控制住了他身體裏奔湧的毒血,而後閉眼捂耳裝死。
見此,車壽痛心疾首。
蠱人研制失敗,梓桑又不可得,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哈哈哈。”
他突然發笑。
就在這時,裝死的某人擡起頭,臉上有着古怪的神情,相當自信地關上腦袋裏的書。
她:“其實你制不成蠱人,也控制不了我。”
這輩子都沒可能了。
五毒蠱擁有百毒不侵能力的同時,也失去了一些本事。
“它生于情蠱,卻脫胎于毒,已經不是完全的情蠱了。”
但車壽對自己蠱蟲的了解還停留在情蠱上面。
【南中蠱術有記載,若是兩情相悅,互相送入情人心間的情蠱便是維系關系的月老,此後情至一生……
當然還有并非兩情相悅的情況,那情蠱就是武器。
單方面輸送頭蠱,可得到一個全心全意的愛人,而自己不需要履行忠誠的契約。
情蠱分裂極難,一旦分裂且多次分裂,便可利用子蠱吞吃人腦,制成傀儡。
歷史上就有南中古國,集結數個控蠱高手,帶出了一支世間最強悍的軍隊。】
梓桑将這段科普給車壽聽。
他一開始還迷茫着,後來聽入迷了,甚至忘了身上的痛楚。
那鴻圖冷不丁來了一句:“所以哪有什麽愛而不得,錯付真心,空耗心血……你的族人要麽沒人愛,要麽見一個愛一個,既無恥又貪心地想把人留在身邊,所以導致心頭血供應不上情蠱分裂的速度。”
可不就是空耗心血,死得快嗎。
書上還說了:【若有情蠱異化,則情況全然不同,異化過的情蠱分裂能力是原來的千百倍,還能獲得特殊能力,但不可避免地失去原先的本事,例如控制他人,制作蠱人。
異化過的情蠱可轉化成毒蠱藥蠱強化蠱……詳情可見下一頁。】
下一頁就是五毒蠱了。
梓桑剛才在這兩頁之間使勁翻,确認沒有錯過後,來自于學霸的驕傲又回來了。
“你看,”梓桑擡頭挺胸,“你的情蠱為了在充滿屍毒的環境救你,自動轉化成了毒蠱,沒了原來控制人、吃腦子的本事,你對情蠱的刻板印象該刷新了。”
那鴻圖:“天下大業也和你沒關系了。”
“不,可,能。”
車壽喃喃,可蠱人制作失敗的畫面閃過……
不,不會的,他搖頭不信,梓桑不可能知道得比他還多。
知道沒有威脅後,梓桑/那鴻圖讓人把大五毒蠱送回來,指着一起送過來的鼠老師:“你控制一個試試。”
老鼠的模樣又小又弱,但車壽沒工夫嫌棄,連忙借微弱的感應驅使五毒蠱鑽進老鼠的心髒。
五毒蠱啃食了它的心,然後是腸子、脾、胃……最後消滅了一整只。
“不會的……它應該窩在心口,驅使這東西站起來!”車壽凸起的眼睛寫滿了不可置信。
“再來一只!”
那鴻圖揮揮手讓人送鼠。
這一次頭蠱鑽進鼠老師的腦子。
沒有意外,蠱鼠制作失敗。
“再來!!!”
又一次,是子蠱去蠶食鼠心。
又又又一次,是子蠱啃了鼠的腦。
最後一次,頭蠱和子蠱一起啃完了一只鼠,進食完畢後,頭蠱還把子蠱吞了。
然後這黑黢黢的玩意兒爬向了梓桑。
被那鴻圖用破盆扣住了。
裏面也如願傳來它啃鐵的聲音。
玩意兒其實不比情蠱弱。
百毒不侵,啥都吃,屍體成毒等于超絕的戰鬥聖體,這不比耗心耗力控制人來得厲害?
梓桑摸着心髒思考要不要也練一個?藥蠱,強化蠱是什麽她還挺好奇。
“呃……”車壽從溢血的喉嚨壓出聲來,梓桑趕緊回神,幫他穩定住生命體征,解藥一日沒做出來,車壽就不能有意外。
于是之後幾天,又是不眠不休。
她發現頭蠱和蟲卵的毒性竟然是最強的,而離體的子蠱,沒了車壽被屍毒浸染的血液,反而毒性在不穩定下降,中毒的人由此攝入的毒深淺不一,也就是說解藥的劑量就不能是單一的。
她一點點調試劑量,分出三個中毒級別,将藥用在不同的鼠老師身上。
在這樣忙亂的時刻,她還需要兼顧中了屍毒無法排解的車壽,五日又五日,轉眼半個月,梓桑整個人瘦了一圈。
外頭百姓的忍耐力也終于抵達了爆發點。
他們偷偷出門,有外出放風的,也有出去覓食的,還有逼不得已要看病的……
有些人在滿是安息香的地方游蕩,自以為安全,卻一下踩到了蠱蟲,一傳十十傳百,一個個被傳染。
還有一些在沒有熏香的地方被蠱蟲啃食幹淨。
于是他們越來越恐慌,總覺得無論如何都要死,便滋生罪惡,以前不敢幹的奸淫擄掠燒殺搶劫漸漸被人拾起。
“不要過來,二叔求求你,我是泱泱啊。”
小女孩慌不擇路地跑向父母的堂屋,可又在半路想起父母中了毒,停住腳,她瞧着不斷靠近的男人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
以往乖巧聽話的店小二因為做飯慢,被掌櫃責罵到現在,他們因為皇命而不得不關在屋子裏躲災,主仆情意非但沒生出來,還因為這場責罵,忍無可忍的店小二向掌櫃亮出了菜刀,卷了他所有的錢。
…
米鋪、糧鋪是重點遭災對象,老板往往人財兩失,人命失,財物糧食失。
一切都快亂了起來。
虎枭軍真正的用處便顯了出來。
他們強大威嚴,令行禁止,能抽能打絕不逼逼,有些将士的手是精鐵澆築,扇人的時候不亞于酷刑,一巴掌下來人安分了,整個胡同都聽見了,犯事的人也出名了。
除了當場收拾的,還有挨家挨戶點名的,見有尋釁滋事偷跑的,刑獄走一遭。
不是喜歡外出嗎,不是想做惡嗎?搶點東西算什麽,刑獄內多的是大奸大惡之人可以點撥他們。
七百七十七間牢房,完全夠住,不夠也沒關系,兵部的也征用了!
于是一些渾水摸魚的人也安分了下來。
部分官署松了口氣。
但一些本質上的問題還是沒能解決。
比如百姓的吃食問題,吃不上飯的時候百姓可不管是不是護衛他們安全的人,連那鴻圖都要在他們心裏挨罵。
而這時林景煥搶在所有人面前送糧送水。
百姓突然就想起他是第一個發現有人中毒并進行安撫的人,于是大街小巷裏傳出了對太子的贊頌,誇他仁心仁德,愛民如子。
聲望一下拔高許多。
原計劃的延河之行便擱置了。
而後太子轉頭又去永隆帝跟前告罪,求他寬恕自己擅自做主,将功勞推給他,把人哄高興後又求來一紙調糧的聖旨。
一套下來無可指摘。
等梓桑/那鴻圖知道的時候,全城都被安撫得差不多了,她/他的藥也做好了。
除鼠老師外,首批嘗藥的是車壽,然後才是刑獄內中招的人。
一共三十人,在四號房排排躺,由全副武裝的獄卒灌下藥。
“你竟然,還,願意,救我族人。”
順從地喝下藥,短短半個月像變了個人的車壽看向外面,就在剛才,他看到了自己的族人,正生死不知地躺在擔架上被擡進去。
活似蠟燭融化後的皮膚耷拉下來,看不出他什麽表情。
得到梓桑忙中敷衍的點頭後,他看了她許久。
【新角色加載中】
“我要死了。”
屍毒是被化解了,可身體已經是極限。
心髒的缺口尤其致命。
他也終于知道為什麽有些族人将情蠱送出去卻得不到對方的蠱蟲時會短折而亡。
所以梓桑說的不對,他的族人才不是濫情的混賬。
他們和他一樣,是一群可憐蟲。
哪怕不必獻誠于愛人,可頭蠱都願意送出去,那便有了同生共死的心。
他們沒有錯。
他也是。
她終于轉過頭來看他了,放下手裏的活計,接下來應該是熟悉的把脈問診針灸流程。
但這一次梓桑沒有動作。
車壽是真的快死了。
她想着要不要把蟲送回去,待接觸到那鴻圖的眼神,縮起脖子。
他仿佛在說,勞資沒日沒夜陪護,保你狗命,敢救一下試試?
梓桑只好收了心。
但也幫車壽解了身上的禁锢。
這些天除了必要的吃飯出恭,他都不能動。
突然獲得自由,他渾身跟散架了似的,癱在座位上。
車壽進來的時候想過會是這樣的下場嗎?
她幫他穿上衣服,卻額外加了一座金鐘罩。
梓桑垂着眼,蹙眉緩解一時動蕩的心情:“下輩子做個逍遙田舍翁吧。”
“不。”
車壽想也不想的拒絕。
“我是尊貴無匹的皇室血統,當不得田舍翁,生殺予奪才是我的使命,便是下輩子我也要達成所願。”
他可以在亂世中為複國開疆擴土,也能在無兵無權的時刻運用左道掀起腥風血雨。
雖然都失敗的,但如果再來一次他一定能做到。
只要,眼前這個女子……
他閉了閉眼。
若還有一次機會,他還願意再次在忙裏偷閑時跑到冀州十裏亭賞楓葉林嗎?
會大雨磅礴,會楓葉落泥,會賞不到景,只遇見一個躲雨的小丫頭。
會對她起了興趣,會在雨停後跟蹤她,會改頭換面去結識她,從而開啓落敗的一生。
會嗎?車壽扪心自問。
【新角色加載失敗】
【新角色加載中】
…
【新角色加載失敗】
不會。
他要皇圖霸業。
唯有如此,當遇到下一個想種情蠱的人她才會絕對臣服他。
一個女子,一個能力高于普通女子的人,她會遭到争搶,她會用立世的本領獲得自由,可要是他君臨天下,縱使情敵百般手段,那女子千種本事,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所以他不會。
車壽光盯着人不說話,出于對死者最後的憐憫,梓桑等着他開口說遺言,久等不來只能去翻系統裏模拟藥用的過程,然後就看見了本因加載不出而不會留下痕跡的角色卡一閃而過。
她心裏直嘆氣。
“你有什麽說什麽吧。”時間不是用來耽誤在對她的好感度上的。
車壽搖頭,他對梓桑沒什麽想說的了。
反而是那鴻圖,他想和他說說話。
他的一生之敵啊。
“良月閣攬盡天下財,只比戚家差一點,國庫貌似都不如那裏富裕,你會交給林元昭嗎?”
他突然生出了力氣,靠坐起來。
抱臂倚靠在牆上的男人一下看了過來。
剔透的琉璃眼折射出的不是融融暖陽,而是野獸的冰冷。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兵力最盛,卻忠心得像一條狗。
“無關的事就別問了,當心又來一巴掌。”梓桑忍不住說。
到時候什麽遺言都不用說了。
車壽卻一直在觀察那鴻圖,在他的沉默中,在他快步走過來時,哈哈大笑。
“我看走了眼。”
林元昭的統治有六成歸功于那鴻圖,只要他不死,虎枭軍在,這天下就不完全姓林。
從前他和姓葉的讨論這件事,就從兵力上看出了這個國家權力的分散。
兵權不在皇帝手裏。
政權,政權在一個新建立的國家上還未體現,朝臣班底都未見的全乎,各反王也各有不服,遙治封地又如何,紮根多年的地方還能讓他奪了根基?他是不屑于讨論的。
而現在他終于看到了德不配位的林元昭的另一種下場。
哪怕最後是他的死敵贏了。
“秘密就該爛在棺材裏。”
他閉上眼的最後一刻聽見那鴻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