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甜心太監(二)
第11章 第 11 章 甜心太監(二)
多年前的青州也是混亂之地,有權有勢的人到哪都能活,有錢人依附對的人也能活,普通百姓則不然,是真正活在煉獄裏的群體。
賣兒女,吃人.肉,做盡窮兇極惡的事都只為活着。
他們是無法用禮法道義去追究的存在,因為每個人都這麽幹。
趙一和當時也不叫趙一和,用家裏排行稱呼,他是趙三。
他也是父母為了活下去而被推出來的犧牲品。
隆冬臘月那天,他被家人挂牌出售,要價三升米。
奴隸市場上有太多和他一樣的存在,他只是尋常的一個。
被挂牌的奴隸比普通人還要低階,他們身上沒二兩肉,有錢人家不會買這種身體差的來幹活,沒錢人就更不會買這種只能嗦嗦味兒的竹竿子。
他們的行情一向很差。
要價牌上的三升米一改再改,終于在改到半升的時候被人買了回去。
就這樣,趙家父母還要磕頭謝主人家大恩大德。
他們正值壯年,有米就能活,這些年陸續生了幾個孩子,一直有在賣,因此對抛棄趙三沒有太大的心理負擔,揣着米就跑了。
連只言片語都未留下。
那次買他的人家有點來頭,竟然将整個市場裏的奴隸都包圓了,來賣兒賣女的人不知道有多高興。
他混在奴隸堆裏,深一腳淺一腳踩在落雪上,腳都沒直覺了才到新主人的地方。
Advertisement
是一家貴族鬥獸場,外面看是成環狀的矮腳土樓,又小又方正的透氣窗開着,可見其中有許多兵器對着窗口,應該是有人在站崗。
他們那些人走在陰暗狹長的地下長廊,目的地便是土樓內中空的鬥獸臺。
越走近,裏面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比他們一生聽到的笑聲還多。
那樣瘋狂,激動,澎湃。
還不懂什麽是鬥獸場含義的他們以為裏面是什麽人間天堂。
直到一聲聲野獸的嘶吼,和人的慘叫傳來,他們才明白了什麽,向前的腳步變慢。
走在第一個的人大着膽子問買他們來的大人:“這是什麽地方?”
那位出手闊綽的大人,指了指前方露出光亮的盡頭:“州牧大人請各位來玩,若有人贏了裏面的家夥,便給你們糧食衣服,陪裏面的大人們玩玩吧。”
他那蠱惑的話說完就讓隊伍繼續走。
長廊邊上也都是拿武器的将士,雖然那位大人肯多說這麽些話看似好脾氣,但是多年來的底層經驗告訴他們,有疑問可以,但最好不要退縮,否則有問必答的大人會變得非常恐怖。
那些糧食和衣服的誘惑對有些人管用,也有不怎麽管用的。
慢慢的只想飽餐一頓的人,忽略恐懼,站在第一線,并沒有被蠱惑到的趙三等人落在了最後。
盡頭處,光彩大盛,透過鐵栅欄,可以看見環狀樓內有十二道鐵門,每道門關着一只猛獸,剛才嘶吼的是只雄獅,慘叫的人類此時被啃咬得四分五裂,沒能再發出聲音。
臨死前,他的眼睛都還看着他們這個方向的鐵栅欄,似乎想活着回來。
雖然骨頭噶蹦幾下就被嚼沒了,但每一聲都在刺激樓上的貴人。
那一個個衣着華麗的人或趴在欄杆上喝彩,或搖頭晃腦目露失望。
趙三遲鈍的頭腦終于轉了下。
他們這樣的人有時經過十天八天都未必賣得出去,很多都是變得更加面黃肌瘦才會被家人拉回去,有些出于餘糧的考慮,還可能直接被弄死在當場。他們一下就被買去是一件近乎奇跡的事情。
沒來之前,他以為是有什麽緊急的苦力要他們做,現在看到上一個奴隸被生吃,場地內被浸染成紅色的土地,竟然覺得挺合理的。
确實,他們的肉不适合食用,但卻挺适合喂牲口的。
那只獅子不像野外的獅子一樣精瘦,而是被養得膘肥體壯,皮毛油光水滑,不知道吃了多少人。
所有心存僥幸的人一看到實景都怕了。
可這一切由不得他們退。
鐵栅欄一下打開了。
看到有‘新貨’可以補,看臺上的貴人又嗷嗷歡呼起來,在舔爪子上最後一點肉沫的獅子也擡頭看來。
好冷的眼睛。
那是看食物的眼神。
趙三落在最後,透過人縫看到這一幕,不自覺将這眼神刻入腦子,然後有些認命了。
其實無所謂,他本來就活得不明白,所以怎麽死都沒關系。
想活着出去的只能挑戰雄獅,有人上前試過,雄獅一巴掌打死一個。
看臺上的貴人就在吆喝:“誰能拔下百勝尾巴上的毛,我給十兩!再加三擔糧食!”
畜生竟然還有名字,還叫着這樣一個吉利名兒,趙三都不知道自己死了能不能用現在的名字立塊碑。
貴人的激勵是有效果的。
他們單打獨鬥鬥不過,于是想到了團戰。
趙三和其中一個叫徐狗住的沒有參與外,其他人都參與了。
但是大部分都死了。
人在野獸面前就是這麽脆弱。
不過他們可能是有點運道的,百勝竟然吃飽了。
奴隸們來時二十多個,現在還剩五個,三個在最後時刻被百勝逗弄傷了子孫根,另外兩個只剩一口氣,而前邊十多個都進了它的肚子。
趙三幾人雖然傷了根,但已經很幸運了。
而他們終于能退回鐵栅欄。
這并不能保證能有多久的平安,因為還有十一只野獸等着他們。
下半場要在午夜進行。
他們在鐵栅欄裏難得吃上飯,不過重傷的兩個人卻因為傷勢過重來不及吃一口就死了,除他和徐狗住外還活着的那個奴隸則因為受到驚吓,半夜發起燒。
午夜場的實際戰力就只剩兩個了。
鬥獸場需要緊急補充奴隸,又需要他們兩個拖延時間,于是只意思意思放出一只狶(xī)。
楚人将其子喚做豚。
是一種身形威武,行動迅捷,前有獠牙,愛發出哼叫的野物,有半人高,一只蹄子比他大腿還粗。
好在必死之局也有法可解。
徐狗住與他在場內奔跑,互相吸引生性愚蠢的狶,讓它不斷奔忙着,以至一整場下來他們又僥幸活了下來。
可惜活得不精彩,下場後盡管精疲力盡,還是少不了一頓鞭打。
那位大人一改白天做派,氣急敗壞地罵他們勸退了許多貴人,讓他們下一場帶兵器上,要麽狶死,要麽他們死。
趙三覺得他們死的可能性大些。
不過他們的運道可能要再好些,兩人隊伍裏終于多出一個助力。
只是那人通身氣派并不像奴隸,人高馬大,五官秾麗,不似中原人。
他叫那鴻圖,因得罪了青州的貴族小姐,叫人丢了下來。
臨上場前,徐狗住拉住他,小聲:“還用昨晚的戰術,若是快死了,就拉這小子擋着,他肉厚,夠那只狶嚼上一會。”
趙三看了眼逆光前行的那鴻圖,不置可否,那人渾身腱子肉格外醒目,感覺他們被拉來擋槍還差不多。
終于上場了,但是和他們想象的不太一樣。
沒有發生誰拿誰擋槍的情況。
早期的殺神不能說用拳頭就能貫穿好幾個人的身體,但現在的他已經有了那樣的雛形。
只見那鴻圖只靠蠻勁就生生掰下狶的獠牙,讓它痛苦得渾身抽搐。
還不待狶恢複,他已經騎在它身上,借用獠牙,刺穿它的四肢和脖子,狶皮糙肉厚一時半會還有力氣掙紮,他就一拳又一拳擊打頭顱,拳拳到肉。
這樣一套下來,沒一會偌大只狶便口吐血沫,死了。
看臺也好,趙三和徐狗住也好都被眼前那一幕吓得忘記出聲。
太快了,一切發生得太快,喝茶的人剛舉起茶杯啜飲,還來不及下咽就結束了。
徐狗住渾身打了個哆嗦,他也是。
他們比看臺上的人看得更清楚,那鴻圖的眼睛冰冷而充滿殺機,比狶比昨天看到的雄獅還要野性難馴。
仿佛只有殘忍。
他們兩個人怎麽敢生出拉人當墊背的主意的……
很快反應過來的貴族又沸騰起來,一個個充滿狂熱地看着那鴻圖,吵鬧聲幾乎要掀了鬥獸場。
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時間,昨天那只雄獅被快速放了出來。
“哦!哦!哦哦!百勝百勝!殺了百勝!我出二十擔糧!”
“百勝殺了這個人!殺了他!!”
盡管場面很熱烈,但下一刻所有人包括以王者姿态巡視的雄獅都僵硬了起來。
“吼————”
那鴻圖長嘯,須發皆張,手成五爪,以正面對雄獅。
震耳欲聾的嘶吼形成音波繞着場地盤旋,震在每個人耳邊,令人心生恐懼。
棕色的眼珠子犀利深邃,像是要将一切吞噬。
雄獅不敢再戲谑,嗅到危險的他感知生命受到威脅,在那鴻圖撲來之前撒丫子狂奔。
一部分貴族看到人追着野獸跑哈哈大笑。
那鴻圖每一次跑步都在調整動作,絕佳的觀察力,預判能力,讓他在體力消耗完之前殺死了百勝。
用的還是趙三和徐狗住的武器。
長矛被打進百勝兩只眼窟窿裏,貫穿了腦袋,死的透透的。
這場你來我往看得人酣暢淋漓。
但是他們卻忘了一件事。
大型猛獸遇見天敵尚要躊躇忌憚,看臺上的人則忘記了下面這個人是他們的同類,比起對野獸的傷害,他們更該想一想自己會不會受到同等傷害。
因為遲早有一天,這個鬥獸場上的少年會讓青州改名換姓。
臺上看戲的人也會加入‘天下’這個大型鬥獸場。
而那一天,不遠了。
沉浸在尋歡取樂當中的人不會料的那麽遠,但是趙三卻提前從那鴻圖身上嗅到了和他們很不一樣的氣場。
他料想,這個人可以活着走出鬥獸場,去到更遠,爬得更高。
徐狗住則在複盤這兩場打鬥,休息和睡覺的時候都不忘思考怎麽用眼神制造殺機,用聲音令獸膽怯,他總覺得學會了這一招就不怕那些野獸了。
他想活着。
他想的也确實沒錯,因為夜以繼日都不忘那鴻圖的神形,他終能學會皮毛,為日後禦苑任職震懾百獸提供了條件。
後面三日以那鴻圖單方面屠殺野獸告終。
鬥獸場因他之故不得不關閉七天,尋找新的奇珍異獸。
但沒有人責怪他,因為臺上的貴人很滿意這樣的熱血。
趙三和徐狗住得以離開鬥獸場,開始有了正常的活計。
不過還不如待在鬥獸場。
繁重的髒活累活,和非打即罵,克扣糧食,讓他們的身體很快敗落,正常的重活已經幹不了。
沒過多久又被趕到鬥獸場暗室。
也就是關着野獸的地方。
他們的職責不是看管這批新來的獸,而是利用身上最後的價值——人血人肉,激起那些獸的獸性。
當血放完了,他們就由血奴變成野獸的食物。
徐狗住比他還想活,他對活下去有種迷之向往,因此當血奴的那段時間沒少想着逃跑。
但最終都會被抓回來毒打一頓,只是這小子雞賊,總拿他擋着,那些鞭子就悉數落在了他身上。
“我以後會報答你的。”他總是這麽說。
趙三沒當回事,但往後數年的深宮交情卻是在此刻打下基礎。
後來,他傷了又傷,傷口發膿,潰瘍,感染,他就病了,喝下他們血的野獸也病了。
那些費力找來的野獸上吐下瀉,近乎全軍覆沒。
看管的人痛哭流涕,卻不敢靠近半分。
而他們兩個人則成了瘟疫般的存在,被遺棄在野獸堆裏,自生自滅。
那個暗室黑黢黢的,蠟燭燃盡時,伸手不見五指。只要有一人發出呻.吟便有循環往複的回音,空氣中的血腥味,屍體腐爛的味道揮散不去,令人作嘔。
将這裏當做地獄也是可以的。
他們沒想到這樣一個地方竟然會有大夫來。
“需要将他們搬出去,這裏要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