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少年腰窄腿長跨坐在烏雲踏雪之上, 居高臨下地望着周寅。他手握辔繩,腳踩馬镫,以墨色玉革帶束腰, 腰間別着把烏金相間的金錯刀, 整個人自上而下散發着不好惹的氣息。
妙華下意識将周寅護在身後。
而讓崔骜深感刺目的是她看清是他後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人的潛意識騙不了人, 周寅怕他。
“崔郎君。”周寅怯怯開口,細弱蚊蠅的聲音被風卷走。
崔骜被她輕飄飄地喚了一聲, 微偏過頭并不看她:“車壞了?”顯而易見。
“是。”大約是在風雪裏站了一會兒, 周寅說話軟綿綿的。
“我送你回去。”崔骜态度強勢。
“太麻煩您, 不必如此。”周寅急忙勸阻他,“修一修就好了。”
崔骜被拒絕也未發瘋,自馬上一躍而下, 将人吓得再退兩步。他大步到車前垂眸一掃,神情微動,轉頭看向周寅:“斷了, 修不好。”
周寅微微歪頭,不确定地望着斷裂的車軸, 似是在糾結他說的是真是假。
崔骜伸手一拽一旁低頭發抖的車夫,将人帶的一個踉跄,很不客氣道:“你說, 修得好麽?”
車夫抖如篩糠:“修不好!修不好!”
崔骜将手一松, 車夫被松開的力道搡得跌跌撞撞。他眉頭一挑, 看向周寅,略帶得意:“沒騙你吧?”實在霸道。
周寅蹙眉看他, 說不出話。
天上飛瓊弄玉, 洋洋灑灑, 越落越急, 團團簇簇。
Advertisement
“送你回去。”崔骜重複,語氣中帶了燥意。
周寅站在原處,依舊搖頭:“我走了,他們怎麽辦?”
崔骜睜大眼看她,被她綿軟的性子弄得沒脾氣:“你回去再叫人來不就好了?”
周寅又道:“我并不會騎馬……”
崔骜便道:“我會護着你。”他走回自己的烏雲踏雪,黑身子白蹄子的高大駿馬打了個響鼻,被他拍拍腦袋。
周寅還是不動,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崔骜追問:“還不過來?還有什麽?”
周寅只是搖頭,最後低聲道:“多謝您的好意,我還是再等一等吧。”她垂下眼時有雪花落在她賽鴉翎的長睫上,瞬息化成水珠挂在她睫毛根部。
她就是不願意跟他走。
崔骜一瞬變得冷然,像一柄出鞘利劍。他幾乎被她氣笑,不免開口不遜:“你能将車等好麽?”
周寅不答,像根木頭。
崔骜氣着氣着忽然不氣了,她就是這樣的性子,改變不了她便只能适應。他脾氣古怪,鮮少有這麽想明白道理的時候,大約因為對他來說周寅是不同的。
妙華在一旁聽着女郎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面前郎君,不由為她捏一把汗。這郎君神色陰晴不定,也不知道拒絕他會有什麽樣的可怕後果。
只聽崔骜忽然沒頭沒尾道:“過來,我同你說個秘密。”
周寅擡眼看他,眼中含着淺淺詫異,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麽。
崔骜看她,不羁:“我若想做什麽你以為誰攔得住?來,跟你說秘密,不聽後悔。”
周寅猶豫着向他挪過去,保持着相當距離問:“什麽秘密?”
崔骜一下子湊近她,驚得她要向後仰去。他伸手托住她的背,待她站好後才松開手,專注望着她:“我離你遠了秘密被別人聽去怎麽辦?”
周寅道了一聲:“謝謝。”這才乖巧站好,怯生生地看着他。
崔骜被她看得心頭一動,神情變得不大自然,立刻偏過頭不去看她。他實在矛盾,周寅不看他時他會肆無忌憚地盯着他瞧,她一旦看他,他又不與之對視。
“秘密就是……”崔骜驟然靠近周寅,說話時呵出氤氲白霧。
有鬥篷上的兜帽遮擋,周寅聽着他聲音悶悶的。
他說:“你的車是被人弄壞,并非自己斷裂。”
周寅聞言驟然擡頭,不察他離得太近,一頭撞在他下巴上。
崔骜輕嘶一聲,揉起下巴,還覺得挺好笑,又怕她哭,忍着笑問:“你沒事吧?”
周寅扶着發頂搖頭,淚汪汪地退避幾步再向他看去,可憐巴巴地開口:“抱歉,你下巴……”
崔骜難得聽她關心自己,刻意放柔和語氣:“無妨。”然而他實在少有溫柔時刻,此時此刻的柔情便顯得分外奇怪。
周寅神情一頓,才繼續擔憂地望着他的下巴颏兒,看樣子将他剛說過的秘密都給忘了。
崔骜松開揉下巴的手,怪怪地向她伸出下巴給她看:“沒事了,都不紅了。”
系統被他奇異的動作震撼,隐約明白他為何會成為成功率很高的攻略者,或許因為腦子不好的直率帥哥總會讓人生出憐愛。
周寅看上去更加憂愁了:“還紅呢。”
崔骜快速擡手将下巴一通好搓,試圖将紅印兒搓散,又對周寅道:“沒事兒。”
周寅滿懷歉意地看着他,輕聲道:“對不起。”
崔骜微怔,忽然感受到她的敏感與卑微,即使是面對一串數據,說沒有觸動也是不可能的。他突然伸出手,隔着兜帽揉了揉周寅腦袋,而後立刻将手收回:“扯平,別對不起了。”
周寅驀然睜大雙眼,微長的眼因為驚慌而變得又大又圓,像炸毛的貓。她紅了臉,看上去要哭了:“你怎麽能這樣!”她轉身要走,看上去被他的唐突之舉氣壞。
崔骜手忙腳亂,沒想到又惹出大禍,忙跟上她:“我……”他從不低聲下氣和人認錯,一時之間開不了口。
周寅只埋頭走,才不理他。
“你的馬車。”崔骜急中生智轉移話題,周寅的步子慢了些。
他看有戲,認真道:“車轅斷裂雖不整齊,但我剛才過去檢查時發現裂面平整光滑,有人動了手腳。”
周寅腳步一停。
崔骜跟着停下,強調:“是真的。”
周寅背對着他,并不開口,淺紫色綴了白毛的鬥篷披在她身上将人襯得格外純潔。
崔骜瞥了眼瑟瑟發抖的車夫道:“車被人動了手腳他不該不清楚,我幫你問他。”他口中的“問“顯然不是善意詢問的意思。
周寅終于對他說話,一開口就是拒絕:“不。”又輕又柔,只是不要他幫。
崔骜還要說什麽,不遠處傳來馬蹄聲。妙華将他要說出口的話堵住,又驚又喜地叫起來:“女郎,是咱們家的馬車!”
二人回頭看去,只見一輛寬敞馬車在烏雲踏雪旁停下,馬車上赫然刻着一個“謝”字。
崔骜望着這輛謝家馬車若有所思。
馬車上的車夫向車內說了幾句話,車上不多時便有了動靜。
謝琛自車上下來,冬風拂過馬車上垂挂的七彩流蘇,冰天雪地忽然有了顏色。
謝琛現身起目光便一直落在周寅身上,溫和缱绻:“表妹。”
崔骜的臉一下子黑了,聽見周寅柔柔回應:“表兄。”臉更加黑了。
他知道馬車是誰動的手腳了。
謝琛自然而然地與周寅并肩而站,和崔骜面對面相對。他溫文爾雅地看向崔骜問:“這位是……”
周寅扭過頭去,看上去雖還氣崔骜,卻還是很好性子地答道:“這位是崔郎君,是……”她看上去并不了解崔骜。
崔骜截過話頭,迎上謝琛:“我是崔骜。”
謝琛面上頓時閃過了然之色:“崔郎君,我是阿寅的表兄,謝琛。”他過去從不叫周寅阿寅,這時卻叫得無比順口,仿佛叫了千百遍般。
崔骜似笑非笑:“表兄。”不是他的表兄,他也這麽叫。
算是彼此打過招呼,謝琛直接無視他,問周寅道:“怎麽回事?”
周寅轉過頭去,求助性地看向妙華,一如既往地需要依附人活着。
有謝琛在,妙華也沒有那樣怕崔骜了,上來将馬車車轅斷了一事言明,并慶幸謝琛到來:“大郎君,您來得正好,女郎正發愁該如何回去。”
崔骜向來暴躁,此時此刻竟然學會蹩腳的陰陽怪氣:“太正好了。”
謝琛儒雅随和,似是聽不懂他話中意義,嘆了口氣:“我正巧旬假,從學堂回來經過這裏。正好表妹可以與我一同回府,回去我再派人過來收拾,可好?”
崔骜冷笑。
周寅卻點點頭:“麻煩表哥了。”
謝琛面上笑容更甚,似是無意看崔骜一眼,颔首道:“你我是一家人,何來麻不麻煩一說?”
他又看向崔骜道:“崔郎君在這,好巧。”看樣子是要污崔骜一把。
崔骜瞥他一眼,有樣學樣:“和謝郎君一般,正巧路過。”他咬字清晰,刻意放重語氣。
謝琛壓下眼睫笑笑:“既是路過,想來郎君有正事要做,便不耽擱郎君處理正事,我與表妹先回去了。郎君自便。”
崔骜立刻接話:“我沒正事,随意遛馬,正巧遇上。”十分沒有眼色。
系統聽了在腦海中嗤笑,崔骜自打沈蘭息出事以後分明日日散學後悄悄送周寅回玉鈎宮,今日亦是刻意騎了馬從宮中送她回家。
謝琛面上笑容一滞,很快又顯得随和:“郎君自便。”
崔骜覺得和他拌嘴沒多大意思,低頭看向周寅:“女郎,我有秘密要告訴你。”
周寅擡眸瞧他,眼中略帶薄嗔,分明是想起方才他的動作怪罪他,此時自然也不願理會他。
謝琛卻看得眼眸微眯,在他眼中這分明是周寅待人不同的表現。她向來脾氣好,從未對誰生過氣,可崔骜卻能惹她不快,說明她對崔骜不同。
果然宮中是有攻略者的。
謝琛為周寅回答:“郎君自重。”
崔骜理也不理他,只望着周寅:“這個秘密與上個秘密有關。”
周寅看上去動搖了。
崔骜又道:“過來,我小聲告訴你。”
“表妹,我們回去。”謝琛才不管什麽秘密不秘密,都是攻略者的手段罷了。
周寅瞧瞧崔骜,又看看謝琛,陷入兩難之中。她最終看向妙華,很依賴地希望妙華為她做出決定。
妙華簡直要暈倒,這種決定她哪裏敢做,于是很沒骨氣地扭過臉去,不敢看女郎。
周寅左右搖擺,泫然欲泣。她一要落淚,任何困難都迎刃而解了。
崔骜主動上前在她耳邊說出秘密,也不要她主動過來了:“車是謝琛弄壞的。”他說完主動退後,生怕再惹她生氣。
周寅貌似不可置信地盯着崔骜瞧。
謝琛不知崔骜對周寅說了什麽,卻看不慣周寅與他耳語的模樣,冷淡下聲音道:“表妹,走了,母親和妹妹們還在府上等你回來。”
周寅像是還沉浸在崔骜的那句秘密中,再聽謝琛要帶自己走,似乎下意識有些害怕,竟然不像一開始那樣爽快地跟着他走。
崔骜也不指望周寅能被他送回去,樂見謝琛在她心中形象變差勁。
謝琛眸色深深,叫她:“表妹?”
周寅回過神來,惶恐地低下頭去,應道:“是。”
謝琛攜周寅上了馬車,臨上車時不望回頭看崔骜一眼,眼中是淡淡挑釁。
馬車繞路而行,崔骜翻身上馬,跟在馬車後面。
系統在他腦海中開口:“你今日看上去好了許多。”
崔骜騎在馬上沉默半晌冷笑:“哪怕你這麽說游戲結束以後我也會起訴你們公司。”
系統沉默。
……
馬車雖不裝飾華貴,其中卻很寬敞,頗為實用。周寅與謝琛相對而坐,一直低垂着頭。
謝琛笑笑:“許久未見,表妹與我生分了。”說實在的,他們過去倒也沒多親密。
周寅輕輕應了一聲:“啊?”
謝琛道:“在宮中如何?可還習慣麽?”
周寅很有禮貌地應:“一切都還好,家中可好嗎?”
“不大好。”謝琛道。
周寅頓時将埋着的頭擡起,憂心忡忡地望向他:“家中怎麽了?”
謝琛苦笑:“大妹妹近來瘦得厲害,請郎中來瞧也沒有瞧出什麽病症。”
周寅眼睫微動,看上去憂慮極了:“大表姐不愛用飯嗎?”
謝琛遲疑後才答:“她也好好用飯,只是仍瘦得厲害,郎中說是心病,問她她也只說沒什麽。”他并不是很關心謝荇,一來他總在學堂,二來這裏的每個人對他來說都只是數據,他只要扮演好謝琛就夠了。對數據産生感情,那才是蠢。
“心病?”周寅跟着念,語聲輕軟得像一片羽毛。倒也不是未念端倪,早在學禮儀時便有了苗頭。
謝琛不知她心中所想,反而問:“那位崔郎君是怎麽一回事?”
周寅一顫,像是被這個問題吓了一跳,遮掩似的道:“沒什麽……”簡直像在欲蓋彌彰。
她越這麽說,謝琛越覺得有什麽:“我看他與你很親近。”
周寅急忙解釋:“他只是個很奇怪的人,我與他并不相熟。”
謝琛仍笑着,眼中笑意淡了許多:“這樣啊。”
“是啊。”周寅喃喃,“宮中有許多這樣的奇怪人。”
作者有話說:
謝琛:她對崔骜生氣,崔骜對她來說是不同的。
周寅:生氣是假的,要哭也是假的,都是假的。(面無表情)
另,大家都露一露臉,絕不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