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沈蘭珏絮絮說着, 一雙眼亮晶晶的,與他平日讀了好書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我對晉陵招伴讀一事有所耳聞,只是不知周女郎是哪家女郎。”沈蘭珏說到“周女郎”三字時聲音都下意識放輕。
為什麽是周寅?
王雎一時間陷入困惑之中。明明太子不是攻略者, 為什麽也要摻合一腳。他忽然想通什麽, 難道攻略任務的難度就在于和當朝太子搶女人上?
他是這麽想的, 也是這麽問系統的。
然而系統依舊是那一句話:“請玩家自行探索。”
“大郎?”沈蘭珏見王雎沉思,還以為他為自己思索感情之事, 赧然開口輕喚他。
王雎回神, 依舊是平日裏的沉郁模樣:“您大約是平日裏與女郎相處太少。”他語氣篤定, 有着讓人信服的力量。
沈蘭珏微怔,思考起來:“竟是如此嗎?”他善于自省,此時先按着他的話自我審視一番。
王雎毫無誤導了人的心虛, 端起茶盞輕抿。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太子對周寅産生興趣,一旦太子決定加入競争,任何攻略者都沒戲。
無論是在游戲世界還是在現實世界當中, 權勢都是很好用的東西。
好在他與太子從小一起長大,已經對之性格十分了解。太子從小到大都只對書本感興趣, 雖有宮人伺候,宮宴上也常能見着貴女,卻從未見他對誰動過心。在感情之上, 太子如一張白紙, 這倒是給了他一些可操作的餘地。
沈蘭珏思忖良久, 很鄭重向王雎道謝:“大郎,多謝你指點我, 是我孟浪。”
王雎淡淡道:“為您分憂是我分內之事。”
沈蘭珏笑道:“我該與周女郎多相處些時日再确定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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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栩眉頭一挑, 他說的是這個意思麽?他分明是要太子多接觸些女郎。
于是他開口提議:“或許您只是接觸的女郎太少。”點到為止。
沈蘭珏聽罷不由彎起眼睛搖搖頭道:“非也。我雖接觸的女郎并不多, 但日常起居, 在宮中見到的女子卻不少。讓我有此種感覺的,只有周女郎一人。”
王雎叩桌子的手指一頓。
“是麽?”他無話可說,只能随口一問。
“是啊。”沈蘭珏雖說着應當與周寅多相處些時日,眼中的喜歡卻藏也藏不住。
王雎看着不适,惡意作祟,亦想為沈蘭珏添些堵。他不免正色,嚴肅正直,看上去宛如什麽古板的士大夫。
“殿下,您是太子。”王雎将氣氛一下子變得肅然,“或許您不愛聽,我卻還是要說的。您當以學業為先,若這位女郎只會讓您分神,我必須要說她并非良配。”
他将太子的情窦初開狠狠歪曲,并将周寅打作什麽不可饒恕之物。
沈蘭珏被打擊得愕然,頓時萎靡下來,又忍不住開口為周寅解釋:“她并不是只會讓我分神。”
王雎義正嚴辭:“您已經被她迷惑,開始為她解釋。”
沈蘭珏微張着嘴,不由自問,他果真是被迷惑了嗎?
“您與她相處過多久?”王雎趁熱打鐵問道。
沈蘭珏凝眉回想:“二三時辰。”
王雎又問:“那您可了解她性格?”
沈蘭珏笑道:“應當了解。周女郎她勤勉好學,單純善良。”
王雎眉頭直跳,勉強道:“常說日久見人心,殿下與她認識不過二三時辰,便能說了解她性情?”
沈蘭珏被問住,緘默不語。
王雎适時開口:“殿下,您被她蠱惑了。”
沈蘭珏不言,卻不是不為周寅争辯,而是恰恰不想再聽王雎所謂的蠱惑之語。
王雎深谙一松一緊的道理,稍稍放溫和了聲音道:“何況殿下,您的婚事并不能夠自主。”他又是直接勸誡,又是間接點出障礙,将二人說得無比不合适,勢要将沈蘭珏心中那點兒苗頭掐滅。
沈蘭珏尚未來得及說什麽,外面便有內侍有話通傳。
內侍的出現讓他松了口氣,他迫不及待地傳人入內。
“出什麽事了?”沈蘭珏遇着正事毫不含糊,雖并不繃着臉,卻自有一種天家威嚴。
內侍低聲道:“三皇子今日在太苑發病。”
沈蘭珏當即攏起眉頭,起身緊張問道:“如今在哪?病情如何?”
內侍忙道:“三皇子已經回宮。當時三皇子身邊無人,多虧晉陵公主的伴讀周女郎經過,不然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沈蘭珏先是展開眉頭,很快神情變得不大自然,輕聲問道:“周女郎?”
王雎額上青筋一跳,還有沈蘭息。
內侍笑道:“正是,還好有周女郎在,她是三皇子的救命恩人,方才陛下與皇後娘娘已經賞過一輪了。”
沈蘭珏分明唇角上上翹,卻還要強忍喜悅一本正經道:“救三皇弟是大功,當賞。我也送些禮物過去。”他分明是想送周寅禮物,終于找到合理借口。
王雎便知道他說的太子是一句沒聽進去。但機不可失,這的确是個送禮物的好機會,他決定做一回好同窗,向周寅表達一下謝意。
周寅所居的清光凝魄中堆了許許多多的賞賜與禮物。
妙華一面幫周寅歸置,一面贊嘆:“女郎,許多人送了東西來。沒想到三皇子平日裏看着不愛與人說話,人緣倒是很好。”
春光堂人人送了禮物來答謝周寅救沈蘭息,實在是很感人肺腑的同窗之情。便是最古怪的崔骜也送了東西來,平常實在看不出他與沈蘭息有多少交情。
周寅梳洗罷,正手抄上次從躬行樓借出的《佛說大乘莊嚴寶王經》,聞言微微一笑,露出些豔羨:“是啊。”
妙華當她是羨慕沈蘭息人緣好,便安慰道:“女郎與其餘女郎相處的也好呢。”
周寅終于露出些真切的、并非在臉上飄着的笑容:“我喜歡她們。”
妙華附和:“是,她們也很喜歡您。”
周寅便顯得更加高興,是與平日裏做出來的不同的高興。
……
沈蘭息亦差人送去謝禮,躊躇半晌,究竟是不曾自己去送。
送禮的內侍回來複命,沈蘭息正靠坐在床上喝藥。藥汁雖苦,他卻已經習慣這味道。握着身上披的外衫,他冷淡擡眸似是随意問:“周女郎那裏可有說什麽?”
內侍笑道:“女郎倒真有話讓我帶給您,她說很喜歡您送的禮物,叫我代為轉告謝意。”他在宮中伺候久了,深谙說話之道。譬如周女郎對每位送禮的人都是這麽說的,但這話三皇子顯然愛聽。
沈蘭息将藥碗放在床頭,并沒有什麽語氣,讓人看不出他對這答案滿不滿意:“你做的不錯,下去領賞吧。”
內侍:“哎!”便知道這話是說對了。
沈蘭息想他是知道她的。他送去的不是別的,正是他在菩提寺修行時手抄的寺中經文。到今日他才發現自己清楚記得當日在菩提寺中與周寅初次見面的情形。
她通曉佛學,是會喜歡經書的。
他這一病要一段時間不能去太苑,正好也可以有時間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大約不見便好了。
日子不會因缺誰便不過了。
周寅在太苑進學的每一日都頗為規律,偶有攻略者會打亂她平靜的生活,但她總能四兩撥千斤的應付,讓總體生活向着前進的方向發展。
清晨草木上的霜成了冰晶,從深秋到了初冬。
魏夫子教了女孩子們一段時日,看法已經徹底改變。每當夫子們聚在一處,旁的夫子皆用同情的目光瞧着魏夫子時,魏夫子只想嗤笑。
眼界狹窄,思想古板。
相較于男學生,女學生在智慧上不輸分毫,且更加努力刻苦。她們更具有同理心,也更加尊師重道,易于教授。
魏夫子止了話頭掃了眼學堂中正襟危坐的女孩子們慢慢道:“将放月假,你們一路順風。”
在宮中伴讀比在外進學不同,在外每讀十日書有一日旬假,而在宮中是每二十日放兩日假,好叫伴讀們在家團圓兩日。
要放假了,女孩子們看上去都是開心的樣子,乖巧地齊應:“多謝夫子。”
魏夫子咳嗽兩日又道:“待你們假後歸來便該考課了。”
女孩子們頓時睜大眼睛看向夫子,十分驚訝:“還要考課?”
魏夫子不茍言笑:“自然,哪有學了不考的道理。我已出好試題,莫要想着我會忘了考課這回事。”
一片唉聲嘆氣。
“所以說。”魏夫子拖長腔,“回去放松之餘,也莫要落下課業。”說罷散學。
談漪漪垂頭喪氣地往書袋裏裝書,原本她都不打算帶書袋回去,這時候又要臨時抱佛腳。她沒精打采地跟周寅閑談:“阿寅,你家裏人來接你麽?不若和我一同去我家吧。”
周寅含笑:“來接的。”
談漪漪頓時更萎靡了:“哎,我一個人反而不想回去。”她也只是抱怨,再不想回去還是要回去的。
周寅帶着歉意望向她,沒有說什麽話。
談漪漪感受到她的眼神頓時想掌自己的嘴。她再不想回家中也是有父母在的,而周寅如今寄住在外祖家。
周寅對她抱歉,因為那并不是她自己家,她無法貿然将自己帶回去。
“沒關系的。”談漪漪陷入深深的自責中就聽到周寅如是道。
她苦着臉擡起頭,就看見周寅對自己真誠地笑,她頓時更愧疚了。
周寅總是這樣雲淡風輕,對所有傷害她的事物都能包容地原諒。
她們尚在說着話,許清如已經神色匆匆地拿着書袋與衆人道別後離開。
談漪漪瞧着許清如離去的背影眨眨眼:“她走得好快。”
周寅笑笑:“是。”
談漪漪忽然鬼鬼祟祟,抱着書袋湊到周寅跟前嘀咕:“阿寅你知道嗎?”
周寅歪了歪頭:“什麽?”
談漪漪壓低聲音:“許清如她娘親是個瘋子!”
周寅蹙眉,沒有說話。
談漪漪忙道:“我可不是背後說人壞話的人,她娘這事全京城都知道。她父親是吏部尚書,對她母親不離不棄,很感人呢。京城人說誰癡情,都用她父親來誇。”
周寅眨眨眼,意味不明道:“全京城都知道,真厲害。”
談漪漪點點頭:“畢竟這樣癡情的人很少見嘛。不嫌棄不抛棄發妻,實在難得。”
周寅垂下眼去,唇邊是時常挂着、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心的笑。
女孩們乘轎辇到宮門前分別,各家派了馬車來接。
打轎子上下來,周寅回頭看去,只見空曠巷道一眼望不到頭。
談漪漪問她:“怎麽了?有東西忘帶了嗎?”
周寅羞怯笑笑:“沒什麽。”
談漪漪便同她告別:“阿寅,兩日後見。”
周寅向她笑:“好,兩日後見。”笑時總是嬌嬌怯怯的。
林詩蘊打她二人身邊經過,目不斜視,腰板挺直,徑直上了一架沒有雕花的舊馬車去。
談漪漪偷偷與周寅八卦:“林詩蘊那樣心高氣傲,我卻一點都不讨厭她,你猜為什麽?”
周寅搖搖頭,看上去懵懵的:“不知道。”
“她也怪可憐的,出生在那樣的家族裏。”談漪漪嘆息,“她父親是一等一的大儒,她要百倍努力,絕不能辱沒林家的名頭。他還有個才名動京城的兄長,可想而知日子會多難過。”
周寅很配合地跟着輕輕嘆氣。
兩人這次是真互相道別,各自上了馬車。
謝夫人怕周寅冷,特意派車夫帶了鬥篷來。周寅被裹在鬥篷裏,帽檐上一圈白毛将他襯得稚嫩許多。她眼睛眨啊眨,實在是世界上最單純的人。
車外狂風将車窗上的簾子吹起些,卷着細細密密的雪竄了進來。
妙華冷得縮了下脖子,旋即很驚喜的叫道:“女郎,下雪了!”
周寅眉眼彎彎:“喜歡下雪。”
妙華将簾子挂好笑道:“今年的雪下得可真早,一入冬便下了。”
周寅因為下雪,眉間眼底都是笑意。
馬車戛然停下,車廂一番左右搖擺後勉強平衡,怎麽都讓人覺得車廂向左偏。
妙華忙護住周寅讓她坐穩,一面向外面問:“怎麽回事?”
片刻,車外傳來車夫惶恐的聲音:“女郎,車軸壞了。”
周寅頓時無措地望着妙華,她好像任何時候都習慣依附于人。
無論何人被她這樣的眼神望着都會油然而生出一種責任感,妙華便站出來問:“能修好嗎?”
“我試一試。”車夫的語氣并不樂觀,“女郎請先下來,車容易翻。”
妙華扶着周寅小心翼翼地從車上下來,粒粒冰晶自九天飄落,鹽粒一樣落在實處瞬間化為烏有。
車恰好停在向府上去的冷清路上,倒是不會影響旁人出行。
“女郎,天可真冷。”妙華一面說着一面探頭去看車轅是怎麽一回事,只見車轅不規則地斷裂開,勉強湊在一起支撐着馬車。
“這怎麽修得好?”妙華大吃一驚。
車夫束手無策,顯得很悲慘的樣子。
周寅可憐兮兮地站在風雪中,被潦草的風吹得幾乎要随風歸去。
衆人無能為力之際只聽得馬蹄聲由遠及近,擡頭看去,崔骜縱馬疾馳,在諸人面前勒馬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