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一言既落,衆人驚得顧不得規矩禮法,被震撼得下意識齊齊擡頭去看周寅。
宦者來之前并不知周寅是何模樣,如今順着衆人反應一下子知道了她是誰。他微眯了眼打量人群中央憾然擡頭的懵懂女郎,見她從頭到腳都散發着茫然無措的氣息,像是一頭天生天養的白鹿。
他識人無數從未出錯,看清她後先是覺得她做伴讀倒也不辱沒了晉陵公主,第二眼便覺得依她的性子大約并不适合入宮。
倒不知她究竟是入了晉陵公主的眼,還是得罪了她。
總之晉陵公主去求皇上在伴讀名單上添這麽個人時也只是皇上點個頭的事罷了,而這随意點頭大約改變了眼前女郎的一生。
是謝荇拽了周寅一把她才如夢初醒似的回過神來,深深一叩首,聲音都在打着顫:“臣女謝陛下隆恩。”
她現下雖然無父無母,父親在時也是朝中臣子,自稱臣女并無問題。
衆人齊聲:“謝陛下隆恩。”
宦者聽出她的畏懼,深知要這麽一個小女郎在陛下口谕之下保持冷靜太為難人,只是如此反應未免泯然衆人。
除了一張臉,他不見她有什麽特別之處,也不知她是怎麽入了公主法眼。
宦者傳完口谕又交代了些入宮做伴讀的各項事宜,便要回去複命,謝絕了謝家的盛情挽留。
若不是謝苗與謝荷攙扶,周寅尚且跪在地上,吓得不知要起身。
“這……”三姐妹交換一眼,心中同樣滿是震撼,不知該如何起個話頭。
謝夫人已屏退下人,命他們去各司其職,正堂中只剩下她、謝大人以及老夫人。
“你們過來。”謝夫人得到謝大人授意率先開口,打破滿室讓人窒息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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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依言過去,周寅仍在恍惚。
謝夫人心裏百味雜陳,也不知說些什麽好,萬萬沒想到那宮人是為了周寅來的。
“你們三個先回去。”她最終道。
“是。”三人也知道是有大事發生,不敢不聽話,只是都擔心周寅,雖說要走卻還是不放心的連連回頭瞧她。
周寅好似終于醒過神來,面色慘白地對着向外去的三人露出個勉強的笑,叫她們不要太過擔心。
其實她這樣反而讓人更不能放心。
三人出了房門,只剩下周寅。
老夫人靠坐在主位之上阖目休息,讓人分辨不出她是否睡着了。謝大人則是面無表情的負手站着一言不發。
謝夫人瞧瞧老夫人,又瞧瞧謝大人,因着事先并未商量而不好貿然開口,于是成了四人相對着沉默的局面。
“入宮伴讀,是個難得的機會。”謝大人沉聲道,“你既然被選中,也證明你有過人之處,所以不必緊張,好好把握便是。”他絕口不提周寅為何會被選中。
周寅可憐巴巴地望着謝大人,也不說什麽,看得人心都碎了。
謝大人被看得不自在,望向謝夫人。
謝夫人站出來道:“你便專心準備入宮伴讀之事,家裏絕不會短你什麽。旁人有的,你也會有。”
“多謝舅母。”周寅似乎醒悟過來,大約意識到自己的意見在整個環節中并不重要,認命應下。
她的溫馴順從反倒叫謝大人與謝夫人生出淡淡憐惜來。
的确從周寅的角度來看,她驟然得知自己被選入宮伴讀實在莫名其妙。
周寅本就是孤女,這個年紀已然經歷過生離死別,受過颠沛流離,比起一般女郎要受過不少苦。她難得尋到一方安身之處,好不容易才定下來,而今又要換新去處。
還是皇宮。
是可憐的。
“謝家在京中雖然比不得什麽名門望族,但你若受了委屈也不會坐視不理。你進了宮中只要行得端正,問心無愧。”老夫人驟然開口,竟是為周寅撐腰的意思。
周寅眼中頓時有了淚光,十分懇切:“多謝您,多謝舅舅、舅母。”叫任何人都不會懷疑她的真心。
“晚上我再去你那與你細說,只怕你如今也還沒理過來,且回去歇一歇。只是最好不要與人提起此事,對誰都更不要說你……不願。”謝夫人緩緩道,也是為周寅着想的。
“周寅明白。”盡管她接受一切,卻無可避免地顯得萎靡。
謝夫人怕多生事端,特意差自己信重的嬷嬷送周寅回去。
待周寅離開,老夫人才不疾不徐睜開一雙眼。她年事已高,又在病中,一雙眼卻依舊不渾不濁,目光銳利叫人不敢直視。
謝大人與謝夫人自覺猜到事情真相,不敢與老夫人對視。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們說。”老夫人不是能輕易打發的。
謝大人與謝夫人相視一眼,還是謝大人過去答話:“母親,此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謝大人一噎,從菩提寺之事講起,再講到今日聖上口谕,其中夾雜着自己推測,末了尊敬地看着他娘等其發話。
老夫人神色沉沉,叫人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謝大人雖已入朝為官多年,但對母親一直尊重有加,哪怕在官場上陷入迷惘也會來找他娘提點一二,因着老夫人是個十分睿智的人。他一直覺得母親若為男子前途定然是比他還要光明。
“你的猜測不無道理,周寅那丫頭鎮日在府上待着,除了菩提寺以外也無旁的機會與皇家有所牽扯。若真因此,依你之見三皇子将周寅想方設法弄進宮中是為了什麽?”老夫人問。
“大約是好奇?”謝大人着實缺乏想象力。
“照你們所說當日謝苗與周寅一道,就算謝苗年紀小,當不得伴讀之職,怎麽一點不好奇她?”老夫人不緊不慢開口,說到最後喉嚨一癢忍不住咳嗽起來。
“娘!”謝大人忙為其輕拍後背。
謝夫人利索地斟了茶來又用手心試了溫度便立即端來:“母親,喝些水。”
老夫人咳了一陣才緩緩停止,就着謝夫人的手飲了兩口溫茶:“我想說的是但凡與天家有關,咱們都必須要慎之又慎。無論是何原因,聖上的口谕是到謝家傳的,周寅在外旁人見了也都當她是謝家人。她若出了什麽事,謝家也休想獨善其身。”
謝大人正色:“兒子明白。”
“上面的意思咱們不好揣測,你們盡己所能教導她些,莫要再像之前一樣不管不問。”老夫人淡淡的。
謝大人和謝夫人同時一赧,不得不對號入座。過去他們二人雖然收留周寅,也沒缺她什麽,卻是礙于諸多不想也不便管她的。
如今經老夫人提點,他們終于明白周寅與他們在外看來是一條船上的人,不能不管了。
“還有,你多少同周寅提提她入宮伴讀的緣由,免得她一頭霧水,反倒不好。”老夫人看向謝夫人,“她不是個糊塗的人。”
“是。”謝夫人記在心上。
……
宦者去皇上那裏複命完畢又去了晉陵公主那裏。
銀絲串起的風鈴敲打窗棂,殿中點的熏香彌漫,撲面而來,滿是浸透的花香味。
晉陵公主跪坐在雪白的長毛地毯上,絨絨白毛沒過她膝蓋,以及她面前矮幾的大半桌子腿兒。矮幾上擺滿了各種香料,她正專心致志地用一套純金打造而成的精巧器具研磨調香。
這樣的貴重東西叫她用來倒也十分合适。
美人之美能分做許多種,如晉陵公主沈蘭亭這樣的美就是與牡丹一樣的華麗之美,只有她這樣的出身才能如此自然而然的貴氣逼人。
“您來了。”門外侍女聲響起,沈蘭亭聞言從地毯上起身自由随侍侍女奉了盛滿金盆的清水來供她洗手。
沈蘭亭垂眸認真洗手,洗罷方擡起雙手,又有侍女用錦帕為她擦幹手上的水。
“公主。”宦者也在此時到她身後。
沈蘭亭提着裙子轉身,翻飛的裙擺像是巨大的花朵:“如何?”
宦者笑答:“聖上口谕已悉數傳達,大家知道能做公主的伴讀,都顯得十分榮幸。”
沈蘭亭嫣然一笑:“那是自然,能做我的伴讀都是他們前世修來的福分。”
她頗得意,又想到什麽,精致的臉上頓時顯露出并不相稱的八卦神情。她挑挑眉問:“對了,你去傳口谕,該是見着那個……那個周寅了吧?她長什麽樣?品性如何?”
宦者便知道公主會有此一問,早先就想好了該怎麽回答:“是見着了,不過奴才眼拙,沒瞧出周女郎有什麽特別之處。”
沈蘭亭微訝:“啊?”似乎很意外這個答案。
宦者低眉順目,無奈道:“奴才也就遠遠瞧見一眼。”
沈蘭亭“哦”了一聲,晶亮的眸子轉啊轉,想不明白:“興許是有什麽過人之處不是第一眼能發現的,不然三皇兄也不會指明要我将她也選入宮來,我還沒見過三皇兄對哪個女郎上心過,她一定不一樣的。不過很快就能見着了,等她入宮我再好好看看她。”
宦者面上不顯,心頭卻一緊,不想那位名不見經傳的周女郎竟是三皇子提了一嘴才被選上的。
他前腳從晉陵公主這裏出來,後腳就去向陛下禀報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