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一趟拜佛不痛不快。
謝夫人當夜就與謝大人說了今日菩提寺之事,言明二人撞見外男,又慶幸二人當時帶着帷帽,并未讓人瞧見樣貌。
謝夫人嘆:“只是周家那孩子性格未免太軟弱,和苗兒在一起時竟然是苗兒做主。”
謝大人兀自出神,并未答話。
謝夫人等了片刻并未等着信兒,不由伸出手到謝大人眼前晃晃:“你想什麽呢?我說的話你可聽見了?”
謝大人這才回神,擡手制止:“莫出聲,我想起個事。”
謝夫人忙噤聲,不知道他想到什麽,靜靜等他下文。
少頃,謝大人才問:“你說她們撞見那二人什麽模樣?”
謝夫人沒想到他想的是這事,不滿地蹙起眉尖:“苗兒她們當時怕得要命,哪裏還會記得這二人模樣……”
她說着一頓,沉思着道:“倒也提了一嘴。”
謝大人便問:“怎麽說的?”
“苗兒說,其中有個沒剃度的和尚。”謝夫人說着又笑,“她年紀小,我總覺得是孩子話,什麽沒剃度的和尚?沒剃度的哪裏還是和尚?”
謝大人卻神情嚴肅:“她沒胡說。”
謝夫人一愣。
房中不知怎的一下子安靜無比,只聽謝大人沉沉道:“天家的三皇子天生體弱,一直養在菩提寺裏求菩薩庇佑。因是皇子,不得剃度,帶發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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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夫人神情恍惚:“苗兒她們見着的是……三皇子?”
謝大人語聲沉沉:“不知道。”
謝夫人眼前發花,一顆心劇烈收緊:“可怎麽辦?”
若與皇家有所牽扯,一個謝家算得上什麽。
“只盼着是一場偶然,三皇子并未放在心上。”謝大人語氣沉靜。
謝夫人喃喃:“自然是偶然,咱們謝家在京城算什麽,怎麽會入皇家的眼?何況按苗兒所說,她們也未接三皇子的話,很快便離開了。”
二人沉默對坐,都只祈禱謝家別與皇家有什麽牽扯。他們不求大富大貴,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說到底還是謝苗貪玩自己亂走,我再不會叫她離開我視線了。”謝夫人唉聲嘆氣,“只是周寅那邊,我到底也不好管教太過。”
周寅在府上處于一個不尴不尬的位置,謝夫人管太多也不是,管得少也不是。
謝大人用手在眉上搭了個棚,顯示出十分疲憊的模樣:“你看着做,我信你。”
謝夫人沒好氣地瞥他一眼,知他是逃避問題。
好在謝夫人盡管并未處罰周寅,周寅卻一如既往老實地在自己院落與老夫人院落之間來回,其餘時間并不外出,這叫謝夫人勉強有些安慰。
半月時間過去日子依舊如昔,并未生出什麽波瀾,謝大人與謝夫人才在暗地裏悄悄松一口氣,大約事情就此塵埃落定,不過是一場意外罷了。
轉眼到了月底,天漸漸轉冷。
周寅這裏日日熱鬧得緊,今兒謝荷來,明兒謝苗來,總空閑不下來。謝琛依諾差人送了許多書給她,并叫人再三叮囑周寅有不懂的記下,待他回來問他。
謝琛攻略周寅之餘還要盡職盡責地扮演好謝琛這個角色,錢不好賺。
長榻上鋪着湖色團毯,謝苗與周寅一內一外一躺一坐,未束的烏黑長發自肩上落下卷在毯子毛中。
謝苗揉眼翻身背靠着牆緩緩醒來,在一片朦胧中看見一張如畫側顏。
周寅靠坐在床頭手握書卷,一傾而下的長發宛如一匹上佳的黑色錦緞。她看書看得認真,此時無甚表情,反倒比她平日展露怯懦畏葸時要美上數倍。
她面無表情時簡直像是另一個人,尤其因着角度她微垂着眼,叫人心悸得厲害,生怕她動怒。
然而這份面無表情只是一瞬,她幾乎立刻察覺謝苗醒來。
周寅微微偏首,目光從書本上移開,輕飄飄地落在謝苗臉上,轉瞬便露出略帶抱歉的笑:“是我翻書聲音太大将表妹吵醒了麽?”
她一表示出歉意便沒了方才的冷豔,讓人恍惚那只是錯覺。
謝苗也以為冷臉周寅是自己還未睡醒時的幻覺,尤其是重新看到周寅滿懷歉意的愧疚模樣後。
“沒有,我是自己睡夠了才醒的,壓根沒聽見表姐翻書呢。”謝苗剛睡醒還口齒不清。
周寅松了口氣:“那便好,我還以為是我吵醒了你。”
謝苗一張臉因着剛睡醒尚粉撲撲的,聞言湊近到周寅手臂邊問:“表姐,你不午睡不困嗎?”
周寅将書道扣放在床外側,很專心地與謝苗說起話來:“我平日便沒有午憩的習慣,倒不困的,你睡得可還好?”
謝苗點頭:“睡得好好,連夢都沒做!說來也怪,我在表姐這裏午睡總能睡得很好,可能是因為咱們投緣。”
周寅抿唇笑笑。
謝苗鼻尖正好貼在周寅的衣袖上,嗅到什麽,她向周寅那裏離得更近了些:“表姐,你熏的什麽香?和我平常聞得都很不一樣呢。”
那味道并不明顯,只有距離很近才能嗅到隐隐約約的甜味。而這股甘甜也不是讓人膩得發慌的甜,卻是綿長悠遠,到最後帶上了清幽的冷意。
“有香氣麽?”周寅擡起袖子送到鼻下聞聞,頗顯得困惑,“我并不熏香,或是你聞錯了?”
謝苗被她困惑模樣迷惑,又嗅了嗅,也覺得那香氣隐隐約約若有若無。她揉揉鼻子:“興許是我聞錯了。”
周寅莞爾,沒繼續糾結此事,只問:“現在要起來麽?還是再躺會兒?”
“再躺會兒,再躺一會兒,躺着比坐着舒服許多。”謝苗不肯起來,“對了,表姐看的什麽書?我看你好生認真呢。”
周寅順手将書拿來遞予她:“是表哥借我的,書中內容艱深,晦澀難懂,我瞧着吃力,所以看上去或許分外認真。”
謝苗接過書看了封皮就覺得頭大如鬥,頓時又将書交還給周寅:“哎呀,我看不得這些,光看着這名字我就想再睡一覺了。”
周寅被她逗笑,一笑之下如雪後初晴,叫人目眩神迷。
謝苗微張着嘴看得有些發癡,外面卻一陣動靜。
周寅握握謝苗的手道:“你在這裏躺着,我去瞧瞧是怎麽回事。”
謝苗聽話點頭。
周寅從容下床蹬上鞋子,從屏風上拿了外衫行雲流水地穿好,順手又拿了發簪将發簪起,才不緊不慢地往門外去。
“妙華。”她叫在院中忙活的小丫鬟。
妙華見周寅出來忙迎上來:“女郎,是主院那邊來人。”一壁帶路,引着周寅到院門外。
周寅怯生生望着院外來人問:“這是……”
“天家來人,所有人需到前面去,我受夫人之命來知會女郎一聲。”謝夫人身邊伺候的婆子道,态度既不熱情,也不顯得太過冷淡。
周寅适當地露出介于驚訝與畏懼之間的微妙神情,愣了一瞬才緊張道:“我知曉了,這就來。”
她溫聲補充:“三女郎在我這裏,我與她同去。”
婆子傳到話就颔首離去,周寅折身快步回院中去叫謝苗更衣。
“是什麽事,竟有天家來人?”謝苗年紀雖小卻也知道天家威嚴,連說話聲音都輕了許多。
周寅搖頭表示并不知曉,幫着遞東西給妙華讓之為謝苗梳洗打扮。
謝苗緊張兮兮,站在那裏就能讓人瞧得出她整個人繃緊了,皇家威嚴如斯。
二人迅速整理好自己,相攜去了正堂。
謝家人大半聚于此處,就連養病的老夫人也坐在其中。然而這裏卻依舊頗為安靜,蓋因人群最前方站在謝大人身邊的宦者。
謝苗拉着周寅到人群前方,謝荷立即捕捉到二人身影。見她們一道來的,謝荷沒好氣地将臉扭過去。
周寅熟練地過去哄人:“二表姐。”
謝荷不理她。
“二表姐,這是怎麽了?”謝苗倒不扭捏,直接問道。
“我哪裏知道。”謝荷總算理人,又補充,“想是什麽大事,你們可別胡亂去問。”
“曉得的。”周寅輕聲道。
聽周寅接話,謝荷睨她一眼,見她好似很害怕的樣子又尖銳安慰她:“怕什麽?天塌了還有謝家頂着。”雖是這麽安慰周寅,她心中卻是惴惴的。
千萬不要是天塌了。
與皇家牽扯稍微都要慎之又慎,謝家明明溫吞極了,不知怎會有事落在她家頭上。
幾人小聲交談,站在老夫人身旁的謝夫人卻一直望着她們,更準确來說她是在看周寅與謝苗。
這宮人來得突然,謝家在朝中一直低調謹慎,謝夫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菩提寺之事。看周寅與謝苗懵懂無知的模樣,她不免滿口發苦。
不知這道聖旨究竟是為何事。
人很快到齊,正堂一下子靜得針落可聞,人人不自覺面色凝重起來,自發按尊卑站好。
白面宦者這才整理衣冠站好,一瞬衆人齊齊下跪大拜,俯首貼耳于地靜待宣讀。
“陛下口谕,周氏女周寅品貌兼備,才學甚篤,茲令入宮為晉陵公主伴讀之選,欽此。”宦者目光在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中逡巡,“哪位是周女郎?還不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