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秋日高,氣卻不爽。秋老虎的餘韻尚未褪去,天地間沉沉的,像是巨大的籠屜,蒸得人胸悶氣短。
尤其是到了日昳時分,亮燦燦的太陽挂在窗外曬得人直流淚。
錦閣中雖關了窗戶,日光依舊從茜紗窗照入,房中明晃晃的。古樸無華的紫檀榻上鋪了層不厚不薄的錦緞面的褥子,其上倚着個眼角有些紋路的中年婦人,手裏握着茶碗。
謝荷挨着她坐,神情怏怏:“母親,周寅真讨厭。”
謝夫人聽得“周寅”二字眉頭即刻皺起,緩緩開口:“你少與她來往便是。”
謝荷微赧,強做鎮定:“我才不愛與她來往,只是這兩日湊巧和她……罷了。我方才與她說了她房中婆子死了的事,您可知道她什麽反應嗎?”
謝夫人興致缺缺,猶耐着性子答:“不知道。”
“她哭呢!”謝荷誇張道,努力假裝自己讨厭周寅好維持自己的“面子”。
謝夫人并不意外,她早瞧出來這位投奔過來的外甥女性子軟弱,因而也算放心她在府上住着,并不怕她生事。
周寅亦如她看的那樣,并不惹事,甚至過分識趣,幾乎不向她眼前去,終日只在自己院子和老夫人那裏來回。
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在無依無靠的府上也只能靠孝道來求些聲名來賺個形象。二來老夫人在府上很有地位,若能得她憐惜,日子也能好過不少。
“你少招她。”謝夫人只道。
“我沒招她。”謝荷心不在焉,沉吟了好一會兒又開口,“母親……”
謝夫人挑眉:“怎麽?”
謝荷猶豫再三,別扭開口:“您做個好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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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好事?”
“咱們過幾日不是要去寺裏燒香,您多帶個人也不麻煩。”謝荷黏糊道。
“帶誰一起?”謝夫人抿了口冷茶,明知故問,心中疑惑面上卻不露分毫。
“周寅。”謝荷說完立刻補充,“我只是看她哭個沒完,怕她活活哭死,到時候連累咱們謝家。她應當很愛佛,我看她房中供奉的不知是什麽佛燭。大約一去寺廟她能高興些,也就不哭了。”
謝夫人接話:“應當是為她父母祈福的……”話止于此,她顯然想到周寅父母間那些事,深覺自己失言。
“多帶一個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你什麽時候與她要好了?”謝夫人望着謝荷問。
謝荷立刻別開眼,頗倨傲道:“我才不曾與她要好,只是可憐她罷了。”
謝夫人沉吟片刻究竟沒說什麽,半閉了眼作默認狀。
謝荷便知道她娘同意了,開心地靠過去又撒了幾句嬌,才提着裙子去找周寅。周寅若知道這事,定然會歡喜的,也就不哭了。
另一面周寅院裏也熱鬧。
經過謝琛一番軟硬兼施,克扣過周寅房中的下人們個個大出血,自行出錢填補了這些時日的克扣一一送回周寅那裏。
周寅一雙長眼因為睜大而變圓,茫然無措地看向身旁負手而立的謝琛,讷讷叫道:“表哥……”
謝琛臉上并沒笑容,十分嚴肅地望着周寅,将她吓得更加瑟縮:“我不是與你說過有什麽難處要與我說的麽?”
周寅被他斥得頓時紅了眼圈,嘴唇顫抖,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謝琛對她這性子無言,軟了語氣:“你吃了這樣多的苦,為何不與我說。若非二妹同我說,你還要忍到幾時?我不是責怪你,是心疼你。”
周寅聽了這話才緩緩擡頭,眼底含淚,似泣非泣:“對不起,表哥。”
謝琛仿佛一拳打在棉花裏,被她一句道歉弄得頭疼。他想讓她感受到他對她的好,誰讓她道歉了?
周寅又道:“表哥,我不是不與你說,只是有如今的日子我已經很感激了,并沒有覺得苦。”
謝琛無言,被這個答複狠狠堵嘴,難得有啞口無言之感。他向來善于言辭,如今對着周寅怯生生的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此軟弱。
謝琛看不上她之餘想要掌控她的心思愈發強烈。
他不過失神一瞬,很快接上話:“這對你是不公,即便你心軟善良,我也不能将此事就此揭過。”他話音未落,個個交還了東西的下人們齊齊垂首站在周寅跟前,顯示出無比的尊敬。
周寅被這陣仗吓了一跳,懵懂地擡頭望向謝琛。
謝琛滿意她的依賴,獎勵性地壓低聲音:“向女郎認錯。”
衆人齊聲道歉:“女郎,我知錯了。”
周寅忙道:“無妨……”
謝琛知她會立即原諒,索性他也沒真打算如何罰這些下人。手段太狠,難免失了人心。為周寅立威,并不值得。
他板着臉訓斥兩句:“再有下次定不饒爾等!”
又是一片保證。
謝琛轉頭又向周寅,見她唇角微揚,心下想笑,嘴上将一群人遣散。
新來的婆子與小丫鬟各去将送來的一大堆東西分置好,院中便只剩下周寅與謝琛二人。
謝琛也不言語,專注地望向周寅。
周寅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目光亮亮地看進他眼裏。四目相對時她像是受了驚吓的雪貂,飛快地偏過頭去躲開他的眼神,只餘半張側臉與泛紅的耳尖對着他。
“謝謝表哥。”她聲若蚊蠅,細聲細氣地開口。
謝琛:“以後受委屈了定然要告訴我,莫要自己擔着了。你叫我一聲表哥,我該盡兄長之責。”
周寅遲疑着點點頭,看樣子受了委屈多半還是不會開口的,天生的軟弱可欺。
謝琛又問:“你這裏可還缺什麽?盡管與我說。”
就在他以為周寅會一如既往地搖頭怕給人添麻煩時,卻聽到她猶猶豫豫地開口:“表哥,我想要些書看,什麽書都可以……若太麻煩就不必了。”
謝琛頗有些意外:“看書?正好我那裏有些,回去了便叫人給你送來。”倒沒想過她會要書。
周寅聽他應下,眼睛立即彎成月牙,臉上挂起感激的笑:“多謝表哥,我一定會好好愛惜的。”
難得見她神情如此生動,謝琛只覺天地為之增色,滿眼驚豔。只從相貌來看,周寅的确很有攻略價值。
無數次作為攻略者的熟練度讓他幾乎當即想出與她更進一步的辦法:“不過我的書多是為了科舉準備,你若要看……”
周寅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殆盡,輕咬下唇,很善解人意道:“還是罷了,莫要耽擱表哥科舉。”
謝琛是刻意暗示她來叫她失望,見她果然因此郁郁寡歡,這才又拿捏她道:“無妨,這些都在我腦子裏了。只是書中之言對你來說多少晦澀難懂,你若有不懂的,待我休假随時來問我。”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周寅,很喜歡她這副情緒被他牽動的模樣。
周寅在他預料之內地重新感激他。
謝琛言辭溫和,耐心引導周寅說話,不多時便将周寅的喜好與性子摸了個清楚。
周寅性格膽小怯懦,愛好呆板無趣,但有巨大的優點,溫順漂亮。
男人有犯賤的劣根性,見着什麽都喜歡征服一番好展示自己的魅力,越難征服的越容易引起他們的興趣。但随手可得的他們也喜歡,他們什麽都喜歡,來者不拒。
作為硬性攻略目标,謝琛沒得選擇,只能攻略周寅。但這實在太簡單,他不明白為什麽周寅的攻略難度這麽低,卻有着并不對稱的巨額獎金,不過白拿錢誰不樂意。
他甚至一邊有餘力地與周寅周旋,一邊分神與腦內的“系統”對話:“她應當對我很有好感了,待她歲數到了我便向母親表明心意娶她入門。她一入門,攻略就完成了吧?”
系統頓了一會兒才回答他:“你要陪她直到她死。”時代的進步造就系統的進步,不再是一成不變的電子合成音,而是與尋常男人發出別無二致的男聲。
謝琛一怔。
他突如其來地沉默叫周寅稍稍擡起眼簾偷觑他,他這才回神,對她歉意一笑:“方才一時間想到學堂之事,抱歉。”
周寅乖巧搖頭,并不為他出神而生氣。
謝琛再沒閑心與她多言,在腦海中與系統争辯:“合同上規定的不是與她成親就算攻略成功?”他之所以反應如此大,在于親身在一個攻略世界待很久極容易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模糊記憶,分不清哪裏才是現實。
如果謝琛早知道要待在這裏一輩子,他絕不會參與這場攻略。而他也分明記得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只要與周寅成親就算攻略成功。
系統:“你記錯了。”
謝琛:“絕無可能!”
“回去了你自己看過合同就知道是你錯了。”系統語氣篤定。
因系統堅定的态度,謝琛對自己産生了一瞬間的懷疑。或許因為他在這裏待的太久,記錯了合同上的內容。
“如果她提前死了,我是不是能提前回去?”謝琛過了一會兒發問,內容讓人不寒而栗。
系統顯然沒想到還有這種問法,一下子沒答上來。
“如果你可以的話。”系統給出了一個奇怪的答案,沒有任何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