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宅心人後
第三十一章 宅心人後
吃過早飯,瓊草兒想回西耳房,正要起身,忽然想到,吃飯時自己來得最晚,剛放下碗就走顯得太沒人情味了,于是又坐了下來。
從瓊草兒進門,韓家柏一直注意着她,但他不敢跟她說話,甚至不敢直面看她,一直用餘光偷窺,看她剛要起身又忙坐下,知道她心神不寧,以為是自己在旁邊礙事,就起身去了裏屋。
瓊草兒希望韓家柏能當着家人的面跟她說話,甚至把地下情公之于衆。她想,真是到了衆人皆知的地步,她什麽都不用顧忌,可以豁出去争搶自己的地位。而現在她就像一個小偷,躲在角落裏怕見到絲毫光亮。
“大苑娘,快把碗收過去。”
殷氏起身向外邊喊了一聲,緊跟着香蓮進來,她懷裏抱着義爵,跟衆人說:“你們才吃過飯啦?”
殷氏問她:“你吃過了?”
“我吃過飯了,鍋也刷了,碗也洗了,趁着義爵沒醒,連衣服也洗好了。”
啓明家的在她身後進來,接過話茬說:“二奶奶一個人幹活就是快,我們都是半夜起來下揚州,天亮還在鍋後頭,光看着忙得團團轉,再看盆裏還是幹面。”
香蓮笑了起來:“大苑娘說話一套一套的,回頭拿着快板去讨飯吧。”
“二奶奶這話說得不恰當了,老太太待我像閨女一樣,老爺、太太也把我當妹妹,哪裏輪到我讨飯了?”
香蓮知道自己失言,忙賠笑說:“哎呀,看我這嘴,見了大苑娘連話都說不好了。”
殷氏說:“在這院裏,還真是沒人說得過大苑娘呢。”
啓明家的一邊收碗一邊說道:“能說有什麽用啊?人常說,能說不如能幹,能幹不如好看。我若有太太一半好看,俺那口子也不會整天耷拉着臉了。”
殷氏笑道:“啓明什麽時候跟你耷拉臉了,還不是你騎在他的頭上?”
“我若騎在他的頭上,早摔死了。”啓明家的摞好了碗,捧着出了堂屋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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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母走過來把義爵接到懷裏,問香蓮道:“早晨起來拉過屎沒?”
“還是起來的時候撒一泡尿,到現在還沒拉屎呢。”
老太太抱着義爵走到門口,拉過一只小凳子坐上去給孫子把屎。
香蓮看瓊草兒坐着不說話,感覺別扭,想跟她說上幾句打破尴尬的處境:“姐姐的身體好些了嗎?”
“好了一點。”瓊草兒不冷不熱地回答。
香蓮再想跟她說其他的話,見她的臉上沒有一點溫情,要說的話不知去了哪裏,只好扭臉跟殷氏說:“大嫂這兩天還吐不吐了?”
“能不吐嗎?我是一懷孕就反應得厲害,懷義洲的時候飯都不能見,一見飯黃疸都吐出來了。到懷義珊和義珍的時候就好一些,沒那麽厲害。這一回,我覺着咋又跟懷義洲那會兒一樣了。”
“這樣說,大嫂肯定又懷的是個男孩。”
“你大哥說,韓家已經有過三個少爺了,再來個女兒湊成三男三女,六六順當最好。”
香蓮知道,大哥不會說這樣的話,都是大嫂編出來讓人聽着高興的。于是跟殷氏說:“咱韓家人丁不是很旺,還是來個男孩好些。”
長庚家的進來掃地,聽了香蓮的話說:“我覺得還是女孩最好。如江跟如河沒少讓我生氣,我把心思都放在姐兒身上了。”
“那你以後再生個女兒?”
“你以為我不是這樣想的?我還想生他七個八個閨女,過年的時候來一陣子你說多熱鬧啊?”
殷氏笑起來說:“生七個八個還不成豬了?”
“豬是七個八個一窩生,我可是一胎一胎地生啊。”
香蓮說:“七胎生七個閨女,如江娘想當王母娘娘啊?”
幾個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瓊草兒沒有笑,趁着長庚家的掃到她面前時站起身子,将腳順着笤帚移到門口,然後走到門外跟殷氏和香蓮說:“大嫂、妹妹,你們坐一會兒吧,我到西房收拾一下。”
殷氏和香蓮同時說道:“好的,你過去吧。”
瓊草兒往西月亮門走去,殷氏一直目送着她消失在月亮門裏。
香蓮問:“義清娘還在吃藥嗎?”
“胡郎中開了十天的藥,還要吃五天呢。”
“可知道是什麽病啊?”
“我也說不清楚,聽胡郎中說,是什麽梗阻。”
香蓮沒聽說過有什麽病叫梗阻的,跟殷氏說:“既然梗阻了怎麽還往外吐呢?”
殷氏想起胡郎中說的詞語,忙糾正說:“我想起來了,是腸胃受涼,引發的贲門梗阻。”看長庚家的掃好了地要往外走,又跟她說,“二太太昨天晚上的藥你再熱一熱送她房裏。”
以上幾回都是啓明家的熬的藥,長庚家的不清楚,問太太:“要不要加一點水?”
殷氏想了一下說:“這是二煎,味道肯定淡了,你加一點水再放一點蜂蜜。有大煙殼再放一只。”
長庚家的轉身出去,沒多會進來說:“大苑娘說,不用再放大煙殼了,要不要放啊?”
“自家備的藥引子多放一點無妨。”看長庚家的轉身要走,又跟她說,“你看着二太太喝下,回頭把藥碗取回來,別又讓她自己去廚房洗碗了。”
“知道了,太太。”
長庚家的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瓊草兒回到西耳房裏,心裏煩悶,便躺在床上睡了。
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叫她:“二太太睡着了嗎?”
瓊草兒睜開眼看是長庚家的站在床前,手裏端着藥碗,跟她說:“放桌子上吧。”
“太太說,剛熬的藥趁熱喝下,過一會兒就該涼了。”
“我知道。”
看長庚家的沒走,又問她:“你還有事嗎?”
“太太說,等二太太把藥喝完讓我把碗收回去,不用二太太親自洗碗。”
先前幾次都是啓明家的送藥過來,放下藥碗就走了,沒有像她這樣左一個太太說,右一個太太說,讓瓊草兒心裏很煩。于是她坐起身子把藥碗端起來,忽然覺得藥碗很燙,忙放下藥碗說:“這麽燙,怎麽喝啊?”
“吹一吹就涼了。”
瓊草兒心裏只想發火,但她忍住了。她覺得跟一個下人生氣不值當,便伸長脖子往藥碗裏吹了幾下,再喝一點,覺得比先前的藥甜了一點。扭過臉問:“你怎麽熬的藥,比先前的還甜?”
“太太說,藥引子是自家備的,可以多放一點。”
這句話讓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将手拍在桌子上:“除了太太說的你還會說什麽?”
“就是太太說的嘛,你跟我發什麽脾氣?”
“端回去吧,這藥我不喝了。”
長庚家的來到韓家十年,太太和老太太都沒有拍過桌子跟她說話。猛地受了這一頓氣,她端起藥碗轉身就走。瓊草兒反應過來,想喊她回來,見她已經走到門外去了。
來到堂屋,長庚家的跟太太說:“二太太脾氣真大,她說我熬的藥甜了。我說太太吩咐的,藥引子是自家備的,可以多放一點。她一下拍起桌子,讓我把藥碗端回來。”
殷氏白她一眼說:“你就是沒大苑娘會說話,幹嘛要說我說的呢?你說藥裏有蜂蜜,熬了第二遍藥湯濃了,喝起來自然要甜一些。”
長庚家的生氣道:“太太這話說的,合着還怪起我了?”
殷氏看長庚家的生氣,拍了拍她的胳膊說:“不是怪你,也怨着我确實跟你這樣說的。以後再有這樣的事,心裏多轉一個圈。”
“我可是直性子人,在太太面前沒那麽多花花腸子。”
殷氏知道長庚家的實誠,笑了一下說道:“二太太是個病人,別跟病人一般見識。我們姐妹什麽時候紅過臉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別往心裏去了。”
長庚家的嘟囔一句說:“哼,下人上了位,比真主子還能享受。”
殷氏沒有理她,端過藥碗往西耳房走去。
進了門,殷氏見瓊草兒坐在床沿正抹眼淚,把藥碗放在桌子上說:“是江兒娘惹着妹妹生氣了?”
瓊草兒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淚,欠起身子說:“我能生誰的氣啊,只有別人生我的氣。”
殷氏坐下說道:“你和長庚、啓明都是老太爺領養大的,要說外人,我才是外人呢。”又将碗端起來送到瓊草兒面前說:“這一會藥就涼了,快點喝吧。”
瓊草兒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喝這些藥,如果為了打胎,那一粒藥丸已經起到作用,如果防止嘔吐,孩子打掉已經不吐了,按說沒必要再喝這些藥,可她就是想喝,一來藥湯又香又甜确實好喝,二來她很想喝這個藥湯,吃過早飯或吃過晚飯心裏就想着快點把藥湯端來,喝下去就覺得身子舒服,不清楚因為什麽。
殷氏看瓊草兒把藥喝下,笑着說:“妹妹什麽都好,就是不愛說話,我天天想,若能跟姐姐交一下心,也不枉我們妯娌一場。”
殷氏待人親熱,句句話暖心,瓊草兒很感動,同時,又有些愧疚,低下頭說:“謝謝嫂子,我有些困了。”
“那好,你就睡吧。”拿着空碗走了出去。
剛走到月亮門,看見丈夫往前院走去,喊住他問:“你去哪裏?”
韓家柏頭也沒回說了一句:“到外邊走走。”
“外邊多冷啊,穿厚一點。”
“走走不冷。”
殷氏白他一眼,回到自己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