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魂歸故裏
第二十四章 魂歸故裏
将近中午,白家的人趕到,一個是白掌櫃的哥哥,一個是白掌櫃的姐夫。兩人先來到火災現場,看見一大片房屋被燒成廢墟,驚得汗毛都豎了起來。又看見一排擺了二十幾口棺材,更是大驚失色。
有人将他們領到白掌櫃的棺材前,讓他們辨認屍體。他們往棺材裏看一眼,扭身就跑,姐夫吓得嘔吐不止。
“我有一個侄女和一個侄子怎麽樣了?”大哥問衆人。
有人将他們領到香蓮的住處。香蓮送走了韓母,正在清掃屋子。一大攤血沒人敢清掃,只有她自己用鐵鍁一點一點地鏟地。
大伯和姑父聽說她殺死了放火的人,都驚得張着大嘴說不上話。
房東大娘拍着兩人的肩說:“你們兩個大男人,看着一個剛生了孩子的産婦幹活嗎?”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讓香蓮上床休息,兩人接過鐵鍁鏟地。
中午在街上飯店吃的飯,下午又見了縣知事和警察局長。
經過審訊,瘦子承認了他與馬革業放火的事,兩人商定,殺了香蓮後逃到外省兵營,馬革業有戰友在那裏當兵,不想,卻被香蓮反殺。
周邊鄰居聽說白家來人了,到縣公署吵鬧要求白家家人給予賠償。大伯和姑夫都說自己只是種地的,拿不出一分錢。
縣知事讓鄰居派出代表進屋裏談判,剛好省煤油公司回複電報,很快會來人調查,白掌櫃的公司買了保險,保險公司負責賠償。
香蓮和大伯都跟縣公署簽署了一份調解協議,将一片燒焦的宅基地捐獻給縣公署,由縣公署拍賣用于死者的安葬。
一切安排完畢已是晚上,大伯和姑父在旅館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香蓮租了兩輛牛車,拉着兩口沉甸甸的棺材,往白掌櫃的老家進發。
秋菱流着眼淚跟香蓮告別,她要去姑媽家裏。兩人哭着相擁,然後分手。
香蓮摟着天賜坐在前面的牛車上,天賜目光呆滞,他對這一切沒有任何感知,完全像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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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寒風凜冽,伴随着香蓮內心的悲痛,那情景異常凄慘。
香蓮身穿素衣,面容憔悴,眼神中卻透露出堅強的力量。不管怎樣,她都要将養父養母安葬下地,将弟弟的魂魄叫回來。
直到天黑才趕到白掌櫃老家。家裏準備好了迎接棺木的儀式,姑媽和大娘迎到村口,兩人撲到弟弟和弟媳的棺材前,哭成了淚人。還有他們的孩子跟在後邊,哭成一片。
白掌櫃沒結婚就外出打工,在老家沒有自己的房子。他娘兩年前去世,房子空着。兩口棺材就擺在這間破屋子裏,門口搭起靈棚。
村民聽說白掌櫃夫妻雙雙被大火燒死,又聽說香蓮将兩個放火的人捕殺,大家都跑來圍觀。
白家門口撐起火把,照得半個莊子通明,這讓香蓮想起失火時的景象,更加悲痛。
根據習俗,她要為父母謝孝,就是給吊唁的人跪下來磕頭。姑媽和大娘聽說香蓮剛生了孩子,勸她歇息,她堅持要給每一個來客謝孝。直到半夜人們才都散去,香蓮累得癱倒在地。
棺材在家停放一天,這天一早就出殡了。兩口棺材擡出大門,香蓮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悲傷都傾瀉而出。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因為還有弟弟需要她的照顧。
從墳地回來,香蓮看天賜還是呆傻,便問衆人剛建的土地廟在哪裏。衆人領着她與天賜來到土地廟裏。
這座廟是白掌櫃親自看着建的,還不到一年時間。從建廟的第一天開始就不太平,直到現在,白掌櫃和他老婆雙雙失去性命。香蓮忽然想,這座廟到底是保佑了白家還是詛咒了白家?
一群人摁着天賜跪下,便開始大呼小叫地喊:“天賜回來呀!”
一聲高過一聲,天賜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掙脫衆人,一個猛子竄到外邊。大家反應過來,他已經跑出廟門很遠了。大家在後邊追,卻怎麽都追不上他,一直又追回到白掌櫃和他老婆的墳前。只見天賜跪在他爹的墳前大哭,人們高興地說:“這孩子的魂魄回來了啊!”
香蓮看着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天賜真的丢了魂魄還是被吓傻了,或者又被吓過來了。不管怎樣,只要他能好過來就太好了。
在白家又住了兩天,香蓮實在思念孩子,就要趕回淮上縣城。她本來要将天賜帶回來,姑姑說:“你剛生下孩子也不容易,別叫天賜去了。”
大伯說:“聽說仇家是個大戶,你殺了他們兩個人,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尋你報仇,不如你別回去了,就在我們這裏住下吧。”
香蓮說:“如果天賜不走,讓他住一段時間也行,等我回去安頓好了再過來接他。”
她回到租住的地方,房東大娘跟她說:“你看着再找房子住吧,這個院子太吓人了,必須扒掉重建。”
香蓮進屋拿了一些衣裳和兩床被子,打成兩個包裹背在身上,出了縣城。她一路快走,來到韓圩村。天色已近傍晚,剛跨過垂花門,就看見韓母抱着孩子在堂屋裏坐着。她快步沖進屋裏,把韓母吓了一跳。
“你跑那麽快幹什麽?”韓母怒斥一聲。
“我看看孩子。”
“你身上有晦氣,別碰他。”
香蓮愣了一下:“我生的孩子我怎麽不能碰了?”
“你別跟我吼,這孩子是我花了錢的,你趕緊回城裏去吧。”
香蓮将包裹猛地扔在地上:“我東西都帶來了,你要把我往哪裏攆?”
韓母知道香蓮的厲害,不敢跟她吵架,抱着孩子回自己屋裏去了。
這時,從西邊的屋裏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香蓮見她中等身材,肌膚細白,瓜子形的臉龐,月牙一樣的眼睛。香蓮在韓家松結婚那天見過這個女人,只是她當時沒有怎麽說話,香蓮對她的印象不深。
“剛進家咋就發起火來了?”
女人彎腰撿起地上的包裹,拍了幾下上面的灰塵,又放到旁邊的椅子上。聲音不大不小,顯得溫柔。
香蓮猜想,她定是韓家柏的老婆殷氏。曾聽韓家松說過,殷氏為人和善,看面相果不其然。于是,她用緩和的語氣說道:“你是大嫂吧?”
殷氏說:“我見你兩回面了,咱們姐妹還沒說過話呢,快坐下吧。”
香蓮想着在這家裏跟韓母很難相處,不如回縣城去,便搖了搖頭說:“我不坐了,我要帶孩子走。”
“天都黑了,你怎麽走?”
“我到縣城先住旅館,回頭再租間房子。”
“聽說你在縣城殺了兩個人,那個死的還當過團長,可是有權有勢的人,你去縣城不怕他們報複你呀?”
“他們要報複我,在這裏就能安全了嗎?”
“那不一樣,這個莊子全是姓韓的人,外人別想過來行兇作惡。”
“在縣城,大哥說我可以回來住,我才将衣裳被子拿了來的,誰也沒想着要行兇作惡。”
殷氏笑了起來:“妹妹誤會了,我是說我們莊上安全。妹妹哪裏算是外人呢?別生氣了,走了那麽遠的路,該累壞了,快洗把臉吧。”又向外邊喊,“大苑娘,倒一盆水過來。”
很快,一個身材不高的女人端着盆進來。香蓮見她皮膚比自己還黑,臉圓得像是用圓規畫的一樣。
香蓮剛洗完臉,韓家柏突然進來,看見香蓮不由得一驚:“你怎麽來了?”
沒等香蓮答話,殷氏搶過去說:“你怎麽說話的,她是義爵的娘,怎麽不能來了?”又扭身跟香蓮說,“你大哥不會說話,別跟他一般見識。”
香蓮問:“你說義爵娘什麽意思?”
“娘給孩子起的名字,她說這孩子将來要當官的,就起了這個名字。”
香蓮點頭:“我正想着該給孩子起什麽名字呢,義爵,好聽。”
韓家柏往西邊屋裏去,殷氏叫住他說:“馬上吃飯了,快把桌子拉出來啊。”
韓家柏又轉身走回來,到八仙桌前,将桌子從幾案下面拉了出來。
殷氏走到香蓮跟前,在她耳邊說:“要不要去廁所?”
香蓮走了一路沒有解手,現在正覺得肚子發脹。她不知道廁所在哪兒,也不好意思問大家。忽聽大嫂問她,便點了點頭。心裏想,這個大嫂心細,是不是看見自己想解手的樣子?
“跟我來吧。”
殷氏領着香蓮從堂屋出來,往左轉有一個圓門。韓家人都叫它東月亮門。香蓮就是在這個月亮門下,将韓家松揪住拉走的。香蓮望着幽暗的圓門,想起拉扯韓家松的那一幕,恍如剛剛發生一樣。
過了月亮門有一個小院,韓家人稱作東天井。靠北面有兩間屋子,這裏叫東耳房。香蓮想起,韓家松跟瓊草兒的洞房就在這裏。現在,應該是瓊草兒居住。
“她住在這裏吧?”沒忍住,她問了一句。
“你說誰?”殷氏這才反應過來,“哦,你說二太太吧?她不住在這裏。那天家松走了之後,她又搬回到西耳房裏去了。我還跟她說過,讓她住這裏。她說,你遲早會回來的,這房子還是留給你住。”
“她真是這樣說的?”香蓮瞪大了眼睛。
“真的。”
再往東就是院牆,在院牆與東耳房之間有一個巷子,殷氏說:“裏邊就是廁所,有些黑,你慢點。”
香蓮走進去,黑暗裏隐隐能看見一個糞道,便解開褲子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