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晉江獨家發表/莫八千著/看盜默認替作者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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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煥心中重重一跳。
先是背脊蹿上一陣涼意, 緊跟着,氣得牙直癢癢。
就算知道她是故意試探一句,還是很想破口大罵。
他有沒有歹心,她真就察覺不出來麽?
“郡主就當奴才全是歹心好了!”
他冷哼一聲, 憋着氣垂眼。
冷不丁掃過腿上包紮得好好的傷口。
說來矛盾, 她深夜見他、救他、第一時間為他處理傷口、還在殺人時擋住他的雙眼……
樁樁件件, 都可以說是溫柔的。
可她也威脅他,警告他。
威脅質問得那麽明目張膽,連迂回都不迂回一下。
“奴才賤命一條, 郡主看不慣殺了便是,何必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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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煥越想就越氣,賭氣般別開臉,伸手就去扯楓黎為他系在傷口上的衣料。
他難受了大半天時間, 到了晚上還這般受氣……
一時之間,委屈得簡直想跟眼前人撒潑打罵, 罵她個沒良心的!
“郡主不如把奴才丢在這兒, 剛好把許喬新的死嫁禍于奴才,豈不是剛剛好?”
“別亂動。”
楓黎一把按住了他胡來的手,手指沾到了粘稠濕濡的觸感。
她皺眉, 語氣嚴肅:“傷口更嚴重了、感染了怎麽辦?”
手指被她死死抓住,皮膚磨搓間,在氣溫偏低的春日夜晚裏溫熱一片。
陳煥面前的月光都被遮擋, 幾乎被她籠罩在陰影裏。
他沒好氣地說:“郡主這般模樣, 還在乎奴才的死活不成?”
“……”
楓黎沒答,緩緩松開他的手, 又重新幫他簡單處理了一番。
她沉聲開口:“問你什麽,你直接答便是, 說一句[沒有歹心]能怎麽樣?”
陳煥見她動作溫柔,假意掙了幾下。
終是乖乖地讓她幫忙處理傷口。
“難道奴才說,郡主就信麽?”
“當然,陳公公願意深夜裏走這麽難走的路跑大老遠前來見我……”楓黎擡眼,因陳煥作踐自己而不悅的面容終于回了溫,在月光下染上一絲柔和,“想必不可能害我,是吧?”
她一本正經地問他,不論語氣還是表情,都沒有玩笑之意。
可陳煥還是在她的注視下亂了心跳。
又羞又氣。
他是有氣的。
氣她明知他赴約艱難,還故意調侃;
氣她看透了他沒有歹心,卻偏偏質問。
“還是希望陳公公……能直白說與我聽。”
喉結顫了顫。
那些氣霎時軟了下去,化為一攤泥濘。
他狼狽地躲開視線,薄唇蠕動。
“奴才……不會害郡主的。”
“那我們——”
楓黎湊到他耳畔,輕快地笑了一聲。
溫熱的氣息拂過皮膚,他按在松軟泥土上的手指蜷縮起來。
“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陳公公。”
過了今晚,有了共同的秘密,總歸有所不同吧?
陳煥一時間心如擂鼓,耳根“刷”地紅了。
還沒等他回複這句隐約透出暗昧的話,她就又笑着開了口。
“下午說的事,就不能通融通融麽?”
“……”
陳煥心裏罵:好啊!在這兒等着他呢!
他就知道!
跟他說好話不過是為了叫他幫忙罷了!
他陰沉着臉:“郡主說笑了,奴才哪兒配跟郡主一條船!”
這話說的不客氣,簡直以下犯上。
但楓黎就是知道,那不是陳煥的本意。
他麽,頂多就是……
怄氣罷了。
心情本來被那許喬新弄得很差,此時莫名好轉不少,浮出些許愉悅。
她轉移了話題:“感覺陳公公不像是會中這種低劣詭計的人啊,怎麽還被騙來了?”
“……”
陳煥眉眼動了動。
氣惱回落,而羞意一股腦地往上湧。
還不是怕真是她遞來的消息,寧可被騙也不想錯過?
天知道剛知道被她約着“夜裏私會”時,他心髒都跳成什麽樣子了!
夜晚視線模糊,但他還是不自在地避開楓黎的目光,生怕她看出他又臉紅了。
他辯解:“郡主發話叫奴才見面,奴才怎敢不聽?”
楓黎見他如此,以為這是露怯了氣惱的,心中發笑。
滿嘴謊話,又不叫人讨厭,真是少見。
“罷了,誰還沒個判斷失誤的時候,本郡主不會笑話陳公公的。”
她一把撈住陳煥的腰,還沒等她說話,就被人“啪”的一下子拍打在了手上。
“郡主這是做什麽?!”
陳煥的背脊都繃緊了,腰上更是忍不住用上勁兒。
這黑燈瞎火的……
喉結滾動,有些幹澀。
心頭忽而冒出一絲赧然與怯意。
楓黎意外地挑眉:“帶陳公公出去啊,不然,整晚都在這兒待着麽?”
她搓了搓被陳煥打到的手背,想到了什麽,了然地點點頭。
“知道你們不喜歡被人碰身子,但陳公公放心,我沒別的意思。”
“……”
噢,沒別的意思。
陳煥臉上的溫度落了下去。
臉上多了分自嘲。
可不麽,人家郡主還會在這種地方對他動手動腳不成?
郡主不對他們這種人嫌惡就不錯了,又怎麽可能主動碰他。
“勞煩郡主了。”
楓黎重新環了過去。
陳煥不似一些太監稍有了權勢就發了福,他的腰很瘦,一只手臂就能輕松地扣在懷裏。
而且……
被她圈住時,似乎尤其順從。
她嗅見了他身上的香氣,淡淡的,十分好聞。
拇指無意識地在陳煥腰間撫了撫。
她道:“陳公公身上的熏香味真好聞。”
陳煥羞得腳趾都蜷了起來。
混賬!
在這種時候跟他說這種話……
還摸他的腰是什麽意思?!
夢裏是夢到過一些亂七八糟的,但現實裏根本沒經歷過啊!
可他竟是,就跟真被她親手碰過似的,腰上有些軟。
微妙的酥意從後腰一直順着脊椎往上,弄得他半個身子都搭在了她身上。
他聽見郡主在他耳畔笑問:“不知是什麽香?”
唔,果然喜歡。
那破夢還是有些用處的嘛。
陳煥面上不顯,心裏頗為受用,控制不住地冒出一絲喜悅。
他抿唇,故意說得滿不在乎:“不值錢的玩意罷了,郡主喜歡直接吩咐陳順準備就是了。”
“那先多謝陳公公了。”
楓黎将獵坑的牆面細細看了幾遍,找好了出去的搭腳處。
圈緊陳煥的瞬間,就翻到了獵坑外的地面上。
她松開手臂:“腿傷還好麽?”
腰間的暖意消失,陳煥心裏跟着失落了一下。
呵,才上來就把他抛開了。
他陰陽怪氣道:“奴才若說走不動,郡主還能親自把奴才背出去不成?”
說着就往回去的方向走了幾步。
說不出是故意還是真的,有點兒趔趄。
傷口有些深,大腿疼得厲害,剛才折騰那幾下,血就已經滲透了一大塊。
楓黎借着月色都能看到一片暗紅。
若是拖着這樣的傷,即便能自己走回去,也得失血過多,弄得更加嚴重,明日難免露出破綻,定會被人發覺異樣,況且陳煥還得在皇上面前辦事……
她略一思忖,快走幾步追到陳煥身旁,捉住了他的手腕。
“來吧。”
陳煥一愣:“什麽?”
難不成……真要背他?
晃神的功夫,楓黎已經蹲在了他面前。
張開手臂,往後擺了擺。
“還是陳公公想自食其力?明日叫人發現可別把我拖下水。”
噢,原來是怕他的傷越來越重,被人發覺。
怪不得呢。
陳煥心裏不悅地哼哼兩聲。
可是吧,胸腔裏的心髒怎麽就那麽不聽話,跳得越來越厲害。
臉上的表情也是,都快控制不住了。
也就是郡主此時背對着他,才避免被瞧見那副竊喜的模樣。
“那奴才……就僭越了。”
說着,雙臂摟住了楓黎的脖頸,身子也靠上去。
他能感覺到,一雙手扶在他的大腿上,還特意避開了傷口。
開春後夜裏還是有些涼,他卻覺得越來越熱得慌了。
“不用繃着勁兒,那樣我也累得慌。”楓黎感覺到他的僵硬,手指在他腿上掐了掐,提醒道,“放輕松靠過來就行,放心,不會摔着你的。”
“……”
動手動腳做什麽?!
不喜歡他就別撩撥他,別碰他!
陳煥被“摸”兩下腿,心裏罵了兩句。
身子倒是聽話,刻意放松,整個貼到楓黎的背脊上。
下巴跟着搭上她的肩膀。
他嘴上倒是說得正經:“得罪了,郡主。”
楓黎笑道:“也不止得罪這一次兩次了。”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就算體格好,她背人也很累的好麽?
陳煥重複先前的話,低聲哼:“分明是郡主縱着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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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公公乖乖聽話便是,我會輕些的。”
“嗯……”
陳煥眉頭難耐地緊鎖,修長的手指将被單攥得褶皺。
羞意讓他不敢去看對方的臉,只得仰頭避開。
身上酸軟得一塌糊塗,意識朦胧間,微微睜開雙眼。
卻透過門縫看到了陳順的臉。
他猛地驚醒了。
“幹爹,該起身了。”
陳順清透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陳煥暗罵一聲“混賬”,耳根的紅潤讓人很難忽略。
他竟然做了那種夢,夢見郡主對他……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進來吧”
昨日那麽危險,出了那麽多事,現在他的腿還在一陣陣鈍痛,他這腦子,竟獨獨記住了郡主碰他那兩下子,實在是無可救藥。
話說回來,那的确是一個異常暧昧的姿勢。
他全然敞開自己,倒是跟夢裏……沒有太大區別。
他斂眉,強迫自己別再胡思亂想,問道:“郡主順利回來了?沒人發現端倪吧。”
昨天他先回了營帳,郡主說還要善後,就沒跟他一起。
陳順道:“幹爹放心,一切正常。”
陳煥松了口氣。
眉宇間的褶皺松開,薄唇輕抿。
“可有喚咱家過去說話?”
出了這麽大的事,不用他幫襯一番麽?
或者後面有什麽想法和計劃,總得與他說明白吧。
“緒白姑娘帶了郡主的話來,說幹爹在獵坑與屍體被發現時先發制人、問責小侯爺即刻。”陳順在陳煥耳畔小聲說完,又雙手奉上一個小藥瓶,“郡主還說,這藥可以止痛止血,使傷口恢複得快些,祭天時給幹爹的藥應該就是這個。”
陳煥接過藥瓶,心中有些柔軟,有些悵然。
平心而論,郡主從始至終都待他不差。
只是……
跟他期待的不同罷了。
她從不曾低看他,不因為他、或者任何一個人是奴才就趾高氣揚,不擺郡主架子……
她在下人眼裏,應該都是極好的主子。
她只是對他沒有男女之情。
僅此而已。
是他沒能将她當做主子看待。
是他的錯,怪不着郡主。
他的眼眶有點兒酸。
半晌,他眨眨眼睛,吩咐道:“咱家自己上藥即可,去将新衣裳熏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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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将軍。”
這聲音略帶野性,不用擡眼,就知道是阿娜公主。
她一如既往的幹淨利落,梳妝上跟從前無異,似乎下一刻就能持刀而起,奔赴戰場。
嫁到王府已經有段時日了,她看起來過得還可以。
畢竟是呈國公主,出了事就是兩國紛争。
看來瑞王也不敢太過分,真對公主發酒瘋。
興許皇上為他們賜婚,也有意借公主的身份壓制瑞王越發混蛋的酒瘋子性格吧。
楓黎誇贊道:“阿娜公主氣色不錯。”
“當了你們的王妃,自是要吃好喝好,多享受享受北邊吃不到的好東西。”
阿娜揚頭看着湛藍的天空,和空中随風飄動的雲。
她語氣輕快,聽不出喪氣,似乎永遠有使不完的勁兒:“從前一直念叨着要與你再戰一場,可一轉眼就成了如今的局面,戰場上是沒機會了,但今日或許可以在獵場上一決勝* 負。”
楓黎雙臂抱胸:“公主是在向我挑戰咯?”
“不是你先托人帶話的麽?正好你我勝負未分。”阿娜“嘁”了一聲,“如果我贏了,你乖乖地洗手作湯羹,把我獵到的獵物做成十八道大餐為我奉上,如何?”
楓黎盯她兩秒:“想服毒自盡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
“哈哈哈哈哈!”
阿娜放聲大笑,引得附近的人直回頭看。
她道:“總之今日定要好好比試一番!”
“好好好,恭敬不如從命。”
楓黎心知比試不了,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轉而問道:“話說回來,公主近來可好?”
“呵,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準不是好話。”
說完,阿娜低頭笑了笑。
一路走來,什麽樣的明誇暗諷與落井下石沒見過啊。
她回想過去種種,想開口與楓黎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就那樣吧,比你好不了多少,也比你差不了多少。”
楓黎被她逗笑了一下。
“也就那樣吧”。
可不是麽,也就那樣吧。
魏武在聽見阿娜笑聲的時候,就側頭看了過去。
自那日在演武場分別,就再沒見過郡主了。
他還記得那天被這位郡主好好地嘲諷了一番,要不是當時陳煥在……
這次又被他碰上,他非要贏過她,讓她好看!
楓黎察覺到目光,回頭看去,只看到了魏武牽馬的背影。
基于兩人的過節,她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思,無奈地笑了笑。
真記仇,不過這次圍獵注定沒法順利進行下去。
“此次圍獵,拔得頭籌者,朕重重有賞!”
皇上坐在中央朗聲開口,雖年過半百,但精神氣很足,意氣風發的。
他看向楓黎,笑道:“雲安可不能故意讓着那幫臭小子。”
楓黎昂首,眉揚目展:“既然皇上這麽說了,臣必定竭盡全力。”
姜懷澤在旁說道:“能跟郡主和阿娜王妃比試,是我等的榮幸。”
一般來說,阿娜既已嫁入大燕皇室,就應有內助之賢,不該像從前一樣太過肆意,這次能參加圍獵,不僅是阿娜自己盡力争取,也有姜懷澤在旁幫襯的功勞。
阿娜心知如此,沖姜懷澤點頭示意:“能見識殿下的英姿,也是我的榮幸。”
“皇上。”
陳煥取了響箭,神色如常地來到皇上面前,雙手奉上。
繼而直起身子,安分守己地站到一旁。
雙眼擡起,狀似不經意地幾次掃過楓黎的臉。
她看起來跟平日裏沒什麽不同,好像昨天晚上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只是……
今日好像塗了一點兒口脂。
他記得郡主素來不喜歡用口脂。
是因為有許多風華正茂的青年在,才塗的麽?
視線被上前兩步的皇上擋住了。
他看見皇上拉開了弓。
響箭射出的瞬間,衆人紛紛騎馬奔馳而出!
馬蹄落地,震得地面微顫。
那處獵坑不似昨晚他們掉下去時那樣被灌木和草毛遮擋,但衆人速度很快,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突然碰到,絕大多數人肯定來不及反應。
楓黎打算自己做那個“發現獵坑”的人,便跟姜懷澤選了相同的方向。
她在飛馳的馬背上拉滿了弓。
只見弓箭自姜懷澤身側“刷”地射過,更快一步射死了作為獵物的野兔!
“殿下,我就領先一步了。”
她笑着騎馬從姜懷澤身側飛馳而過。
身後有負責根據弓箭上标記統計每個人獵物的太監上前抱起野兔。
“雲安郡主獵野兔一只——”
姜懷澤被人搶了先看到的獵物也不生氣,笑着追在楓黎身後。
他朗聲道:“郡主好箭法!”
馬蹄聲與風聲很大,楓黎隐約聽清他的話,大聲回:“這才哪到哪!”
步行速度跟騎馬沒法相比,昨天夜裏看起來很遠的路程,在飛奔的馬蹄下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兩人才獵了兩只獵物,楓黎就已經意識到,他們來到了獵坑附近了。
她在幾顆樹上都做了只有她能看懂的标記,每見到一棵就意味着更近了一步。
正打算集中精神“發現獵坑”,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緊促的馬蹄聲。
只見一人身騎一匹高頭大馬,直直地超過了他們!
“殿下、郡主,臣得罪了!”
魏武騎術不錯,一時間,竟是将兩人全都甩在了身後。
他展臂拉開了弓,瞄準了遠處密林中的一只梅花鹿。
楓黎眉頭緊皺。
魏武與她有過争執,許是想在圍獵時贏回面子。
他以為她的目标是那只鹿……
可不是啊!
照這麽下去,他必然會掉進獵坑。
可她不能暴露了自己提前知道的事實,沒法出言提醒。
她咬了咬牙,跟着加速,緊緊追在魏武身後。
這人大概以為她在跟他競争,又加了速。
好在獵坑已經很近,魏武沒能把她甩得太遠,就連人帶馬往下墜去了!
他瞳孔猛縮,因雙手持弓重心亂了一下,卻也迅速反應過來,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丢了弓箭,一腳蹬在馬背上,借力往獵坑的邊緣躍去。
奈何獵坑挖得很大,手掌沒能扒到地面,又往下跌去!
正當他大腦凝滞不知如何反應的時候,領口猛地被人往上一提——
勒得他一口氣沒喘上來,直翻白眼。
不等他反抗,就順着重力被抛向一旁,砸在地上滾了一圈。
“咳咳咳……”
他捂住脖頸子,躺在地上咳了好幾聲。
心髒跳得快要蹦出來。
姜懷澤在最後,眼看着魏武墜坑、楓黎及時相救,連忙勒馬跟着停了下來。
他跳下馬,快步來到獵坑旁邊,立刻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這是怎麽回事?!”
他看到裏面的幾具屍體,不由得震驚。
獵場裏怎麽會有獵坑,又怎麽會有人死在裏面?
不僅是剛才掉下去的馬匹,還有一只熊和……
一個身穿錦衣的人。
他當即看向後面跟上來的太監:“速去請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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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煥随皇上一同來到獵坑旁時,才明白楓黎口中的“善後”是什麽意思。
他以為她只是回來将他流在獵坑邊緣的血清理幹淨,沒想到,她竟然獵了那只熊一起丢到了獵坑裏掩蓋了他的血,做出了“許喬新被熊追趕不慎跌落獵坑慘死”的假象!
大半夜的孤身獵熊,這多危險啊!
她怎麽就那麽大膽?
陳煥看向楓黎的方向。
這次再瞧見她唇上的口脂,立刻意識到了什麽——
她肯定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
攏在袖中的手指緊了緊,他跑神片刻,發現郡主給他使眼色時猛地回過神。
“皇上,這兒是皇家獵場,怎會無緣無故叫人挖了獵坑,布了陷阱,還……”他斂着眉頭開口,“奴才瞧着,在名單上的公子全在這兒,沒有少人啊。”
皇上面色微沉:“來人啊,先把人搬出來。”
這會兒聲音壓抑,顯然是按捺着怒意。
“是。”
許亦謙在看到那身衣服的瞬間,臉“刷”地白了。
他立刻跪下:“皇上恕罪!依臣看,這恐怕是……臣弟許喬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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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
楓黎循聲看去,見魏武面色難看地站在她一丈之外。
他脖頸子還有被衣領勒過的痕跡,一圈的紅。
他抿唇:“今日的事……”
“說不出口就算了,我只是不喜歡有人死在我面前,順手撈你一把罷了。”
楓黎擺擺手,語氣輕松,看起來渾不在意。
可“順手”?
能在短短一瞬間中做出那樣的反應救下他,又豈是一個順手就能蓋過去的?
魏武莫名有種被羞辱的感覺,“蹭蹭蹭”往前走了幾步。
他追着楓黎道:“今日多謝,可若不是郡主騎術不如我,被我趕在前面,有我在前帶路,郡主突然碰到情況未必能反映得過來!不要小瞧了人!”
楓黎本來覺得他在轉瞬間能有那樣自救的反應已經很不錯了,才改觀些許,又被他的話弄得挑起眉梢,打算毫不留情地怼回去。
“魏将軍自诩騎術天下第一,不也沒能禦馬越過獵坑,使那匹頂頂好的良駒白白喪命?”
陳煥拿捏着腔調的嗓音自身後響起,一下子就把魏武噎住了。
他拿眼角瞥到魏武身上:“那可是三皇子殿下叫人悉心喂養的良駒之一,殿下惜材,未曾責怪,但魏将軍可不能一點兒不放在心上。”
魏武臉都憋紅了,偏偏這事兒他不好反駁,更是噎得慌。
“我自會與殿下致歉!”
他說完,加快腳步離開了。
楓黎習慣了有人質疑挑釁時自己怼回去,這回有人幫腔,感覺還不錯。
她杏眼一彎,跟在陳煥身邊:“多謝陳公公為我說話。”
陳煥壓着擔憂,淡淡掃過她有些疲态的臉。
明明關心,卻非得陰沉着沒半點好氣。
“奴才只是為那匹良駒可惜而已。”
他知道郡主的心思從不在他身上,已經無數次告訴自己放下。
可面對郡主時,還是克制不住地使起小性子。
“噢,也是,陳公公只是自己做惡人,幫三皇子殿下博個惜材賢德的美名嘛。”
陳煥滞了一下,薄唇死抿成一條直線。
胸腔裏鈍痛,好似被人狠狠掐住。
她猜出他私下裏與貴妃娘娘見面是為了三皇子了。
可她,卻不知道他為什麽願意幫三皇子。
他只是……
希望她就算留在京中,也能施展拳腳罷了。
他有種一腔心意都被人無情踐踏的感覺。
可是啊,明明他有理,卻連搬出實話與她掰扯的勇氣都沒有。
他不敢說。
楓黎見他頓住腳步,奇怪地回頭看。
她瞧見陳煥直直地看着她,漆黑的眼底情緒複雜,像是隐隐紅了眼眶。
沒看真切,再定睛時,他已經垂眼避開了視線。
“奴才還有事要做,先走一步。”
陳煥禮數周全,領着陳順便從她身側超了過去。
“幹爹,兒子覺得郡主剛才的話并非認真,應是玩笑話罷了。”
陳順最了解陳煥,哪能看不出自己幹爹的心思。
他低聲說道:“郡主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像是昨日受了傷,方才又在拎着魏将軍衣領将人救起時扯到了傷口,幹爹不如在回去後關心郡主幾句。”
陳煥眉宇間多了幾分憂心。
是啊,就是功夫再好,一個人獵熊也并非易事。
“咱家知道。”
他淡聲說完,忽而捕捉到了另一個信息——
“你是說,郡主救人時是拎着衣領的?”
“是啊,魏将軍的脖子現在還紅着呢。”
“……”
陳煥想到了那只摟在他腰間的手。
心跳一聲高過一聲,如同在耳膜般鼓動。
郡主救他時,是抱着他的。
圈着他的腰,護着他,一起摔到獵坑邊緣。
她甚至撫了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