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晉江獨家發表/莫八千著/看盜文默認替作者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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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的事, 陳煥沒與任何人說過,陳順都不知道。
所以陳順只覺得幹爹突然不悅,是因為郡主身邊圍繞着太多年輕公子哥。
他說好話道:“郡主身份顯赫又威名遠揚,衆人皆知郡主即便離開北地回到京城, 日後也必然風光無兩, 湊上去讨好罷了, 郡主心中明鏡兒一般,與他們不過是客套客套,幹爹不必放在心上。”
陳煥沒說話, 沉默着收回視線。
手指漸漸收攏、握緊。
客套客套,所以跟他說喜歡那塊玉佩,也是客套麽?
明明那麽喜歡昆侖玉,而昆侖玉又十分難得, 她都不願……
這才過了多長時間吶?
不過是一月時間,便将貴重的禮物棄如敝履了。
虧他以為, 郡主一直将他的心意戴在身上呢, 還偷偷地歡喜了無數個夜晚。
他忽而有些委屈,想立刻将郡主拽到個無人的角落裏,問她為什麽。
可還是那句話, 他有什麽資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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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什麽立場去問她呢?
送出去便是送出去了,她怎麽高興就怎麽處置。
又不是定情信物。
陳煥本想洋洋得意地過去來着,這會兒又不那麽确信自己的“感覺”了, 不曉得那些流轉在二人間的暗昧究竟是真實的, 還是他幻想出來的錯覺。
“郡主。”
一道清潤的嗓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陳煥立刻擡頭,果不其然, 看到許亦謙面若春風地來到了郡主面前。
他一如既往的溫而有禮:“關于圍獵事宜,我有事與郡主相商, 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些日子,他心裏一直惦記着玉器店的事。
皇上未曾找許家興師問罪,只知道祖父生病的事,坊間也不曾有傳聞,很明顯,多虧了郡主和陳公公幫他們将事情隐瞞下來,不曾透露。
侯府不僅身份尊貴,老侯爺與皇上還頗有情誼,衆人都會更客氣些許。
幾位公子哥紛紛道:“小侯爺請便。”
人都走後,許亦謙又率先開口:“聽玉器店的掌櫃說,郡主還在兩個夥計身上費了心,多謝郡主心細如發地替家弟遮掩禍事,若是小道消息傳出去,怕是要鬧得半城風雨了。”
“都是小事,小侯爺不必放在心上。”楓黎擺擺手,沒當回事,“路上見阿娜公主氣色不錯,想來這段時日沒有太多煩心事,多謝小侯爺幫襯了。”
以阿娜的性子,應是一到獵場就找她“挑釁”一波才是。
但如今加入王府,難免處處制肘,一直沒說上話。
“我也沒做什麽,只是舉手之勞。”
許亦謙倒不是客套,是真覺得自己也沒做很多。
若是他的妹妹跟阿娜公主面臨一樣的境況,他也一定希望有人能幫襯幫襯。
他簡單說了說自己了解的瑞王府情況,又道:“既然對于我們來說都是小事,就兩者相抵,誰也不要謝誰了。”
楓黎爽快地笑了起來:“正有此意。”
不知為何,忽而想到陳煥。
她垂眼,替陳煥拉了個人情:“說起來,我人在宮中,但很少與皇上見面,倒是陳公公,日日都要與皇上見面、侍奉左右,能替小侯爺保守秘密才是不易吧,小侯爺不如多記着陳公公的好。”
許亦謙一愣,說道:“郡主說的是。”
年少時一心求學,只需要日日刻苦即可,後來弟弟長大處處闖禍,只是處理家事都讓人十分頭疼,現在入朝為官,更是越來越發覺竟然有那麽多彎彎繞繞……
陳煥就算有皇上作為靠山,能把宮裏打理的井井有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郡主似乎與陳公公很是相熟?”
聽三弟說,上次陳公公在玉器店,就是在幫郡主挑選送給老王爺的賀禮。
而看郡主對陳公公的态度,的确頗為熟稔。
“是啊。”楓黎大大方方地承認,“皇上命陳公公負責我在宮中的一切,有什麽需要都是找他去辦的,一來一往自然能比旁人多說上幾句話。”
許亦謙點點頭。
也是,皇上讓陳公公負責一切,熟悉也是正常。
怪不得會叫陳公公去選禮物呢。
“郡主的提點我記下了,獵場裏還有事要處理……”
“小侯爺請便。”
許亦謙轉身離開,腳下不小心踩到一個土坑,竟是一個趔趄往前栽去。
楓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蹙着眉頭掃了眼他的膝蓋。
她從軍多年,見過的症狀多了去了,能看出來他膝蓋有傷。
于是問道:“受傷了?”
“……”
許亦謙面上閃過一絲讪讪。
他似是不好意思開口,但與楓黎的眼神對視後,還是抿抿嘴唇低笑一聲。
“祖父因家弟的事氣出病來,父親怪我,便罰我跪了祠堂。”
每次許喬新闖禍,都是他去善後。
勞心費力,回到家還是要被責怪,仿佛犯錯的人是他一樣。
他不懂父親和祖父為什麽會偏心成那樣。
“說出來怕是叫郡主笑話,我有時候恨不得他從未出生,恨不得惡有惡報。”
他別開視線,但楓黎還是捕捉到了他眼底閃過的怨與恨。
原來,這麽一位清風霁月、溫文爾雅的人,也會對家人有所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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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煥看着郡主扶住小侯爺的那只手。
眯起雙眼,面色愈發陰翳。
可心中,又因為某些小細節而冒出一點兒僥幸——
郡主扶的是許亦謙的手臂,但面對他時,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還能記起郡主掌心溫熱的觸感。
這樣的心思叫他既不爽,又有些雀躍。
他真不明白,怎麽會有兩種完全相反的情緒同時存在。
陳順看出他的不爽,在旁搭腔:“郡主是初次到獵場,定是不太熟悉,對各處新奇也是正常,幹爹不如去問問郡主可有吩咐?”
陳煥抿唇,覺得陳順說的也有道理。
要不他真主動去問問……
不行!
上趕着不是買賣,若真有事要他幫忙,那必須得郡主過來請他。
他這種人,有什麽主動的資格呢。
陳順觀察他的表情,試探:“郡主畢竟是主子,即便郡主對幹爹有意,也不一定是主動的。”
陳煥聞言,無聲地笑了一下。
是啊,人家是主子,憑什麽主動?
話這麽說沒錯,可……
難不成叫他這種人主動麽?
他又怎麽敢主動。
不挑明了心思,他還能像個人一樣與她相處,人模人樣的,偷偷看着她瞧着她,找機會多見見她多跟她說幾句話。
可若是他先長了這個口,便是把他的可笑的感情、他殘破的尊嚴、他搖搖欲墜的性命……
全都押了上去。
若那些“好感”“逗弄”都是他一廂情願的幻想,他就是個笑話。
郡主那麽通透的人,如果真的對他哪怕有一點點兒意思……
會想不到他的難處麽?
陳煥最近兩個月一直沉浸在一種隐隐的竊喜中。
而此時,他突然不确定了。
他對自己的感覺産生了懷疑。
他狐疑地往郡主那旁看了一眼。
剛好與楓黎對視。
郡主看他了。
這麽一眼就叫他心頭一跳,壓着眉梢移開了視線。
下意識的,就跟壓根沒把對方當回事似的,擺出一副認真做事的樣子。
總是奴才似的微彎着些的背脊,也偷偷地挺直了起來。
他總是希望能在郡主眼裏保持個好姿态。
也小心翼翼地希望……
郡主此時能主動來找他。
即便是吩咐他做些事情也好。
楓黎把他的一舉一動全都收在眼中,抿抿唇,壓下翹起的唇角。
呵,陳公公還裝上了。
擱在從前,她挺讨厭這種裝模作樣的人,每個以這個姿态出現在她面前的人,也必定不是什麽好鳥,全都想跟她對着幹,想跟她争權奪利,想打壓她的勢力與名氣。
陳煥不太一樣。
她不太清楚陳煥是為什麽表露出這樣的姿态,但她能感覺到,他跟從前那些人都不一樣。
非但不叫人厭煩,還頗為有趣,叫她瞧見了就有些想笑。
她低頭,在緒白耳畔說了句什麽。
接着,頭也沒回地往自己的營帳去了。
陳煥餘光裏瞧見如此,自作多情的羞憤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一下子迸發出來。
此時若是在他自己的小院裏,定是要摔個東西才能罷休。
他才擡腳要走,便聽身後有人道:“陳公公。”
他心頭一跳。
聽聲音就知道是緒白。
他本能地深吸一口氣。
側身回頭,架子已經擺起來了。
他問:“可是……有事?”
後半句“郡主找咱家有事”被他忍了下去,換做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他不想讓自己的情緒表露得太過明顯。
先動感情的總是輸家,何況是他們這種人。
緒白客氣道:“郡主初次參加圍獵,有事想請教陳公公。”
她始終不太喜歡郡主跟陳煥走得太近。
即便陳煥再受寵信也是個奴才,是個上不得臺面的閹人。
與他走得太近,豈不是自降身份,讓旁人說閑話?
郡主在京中本就不如在北地一般自在快樂,她不希望再出其他事端,惹郡主難受。
“噢。”
陳煥從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和想法,淡淡應了一聲。
他心裏那叫一個舒坦,得意,臉上沒顯。
一路上,走在緒白身側,唇角翹起,又壓了下去。
他想,郡主果真還是惦記他的。
來到楓黎的帳篷內,他規規矩矩地行禮:“見過郡主,不知郡主喚奴才過來,所為何事?”
擡頭一看,就見楓黎手中正把玩着一塊瑩潤的玉佩。
可不就是他送的那塊昆侖玉麽!
陰翳許久的情緒在這一瞬間晴了個透徹。
難道郡主發現他是因此而難過的?
不愧是鎮北将軍,心思細膩,觀察的也如此透徹。
這麽想着,心頭更是一陣酥酥的歡喜。
楓黎坐在帳中主位上,目光淡淡地将手中的玉看了半晌。
她的确很喜歡這塊玉佩,甚至挑不出一點兒毛病。
但這若本應是帶着某種情愫送予他人的……她可不敢随意佩戴。
“我的确有事想勞煩陳公公,但前些時日見陳公公頗為繁忙,就一直沒有上前打擾。”
“皇上吩咐奴才照顧郡主,怎能讓郡主遷就奴才。”
陳煥有些後悔一直沒怎麽去見郡主了。
興許真如陳順所說,郡主是等着他主動去見?
他壓了壓鼓動的心跳:“郡主請講,奴才必定竭盡所能。”
“陳公公可把那日我對耶律丹的推斷告訴皇上了?”
陳煥答:“奴才已經隐晦地說與皇上聽了,皇上應是會聽進去的。”
知道楓黎關心北地的将士與百姓,他又怎麽會拖沓。
早就找了時機,依着吩咐在不透露她的情況下傳達了消息。
“我的推斷定會應驗。”
楓黎從座位上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停在陳煥面前一丈處。
她輕聲開口:“勞煩陳公公屆時再找個合适的時機與皇上提起,是我提醒的陳公公,雖然我很想親自面聖,但怕皇上誤以為我心思不定,還想回到北地,這才不得不拖陳公公隐晦轉達。”
“……”
陳煥立刻了然。
這是想借他的嘴,獲取皇上的信任。
如果說的人是他,皇上定會相信。
萌動的心思平靜了些。
他不介意在恰當的時機替郡主在皇上面前說些好話,也已經這麽做過不止一次了。
可眼下,總有種叫人利用了的感覺,讓他說不出的……
失望。
想要什麽,與他直說便是。
何必跟他這樣?
一腔歡喜被當頭潑了盆冷水,高興不起來。
他嘴裏的話不由得刻薄:“郡主上次就打着這樣的心思,怎的不一口氣說完?一句話拆兩半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楓黎不氣不惱,只說:“陳公公這麽說,是不願的意思麽?”
習慣了陳煥的陰陽怪氣,她聽了不會立刻往壞處想。
“只是個小忙,若陳公公肯幫忙,我定會大破呈國軍隊,護佑百姓,于我大燕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她又往前走了半步,好聲開口,“我也會好好感謝陳公公的。”
陳煥想自己壓着一路歡喜,還以為楓黎是想見見他,或者想跟他說幾句話,沒想卻是跟他說這個,心中越發覺得委屈了。
他那小心翼翼想藏起來卻藏不住的欣喜算什麽?
他想要的是她“好好感謝”麽!
他這人,心裏不舒坦了,嘴裏就沒好話。
薄唇張開,輕輕地“呵”了一聲。
“奴才是為郡主說過幾句好話,可郡主不會以為……”
他擡眼,略顯陰冷的鳳眸與楓黎對視。
“奴才便會背叛皇上,替郡主做事吧。”
楓黎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陳煥,看誰先抻不住,透出些端倪。
她想瞧瞧,陳煥的态度,是不是真跟他說的一樣。
半晌,什麽都沒看出來。
她這段時間接觸下來,覺得陳煥願意答應她的幾率能有七成,就想冒險賭一把試試。
最好是不要賭輸了,但若真輸了……倒也不要緊。
她笑了笑:“那陳公公的意思,是要去告訴皇上咯?”
只是今日的笑意不達眼底,叫人瞧着害怕。
陳煥扯了下唇角,表情不遑多讓。
他也跟着笑:“怎麽,郡主想殺人滅口,要了奴才的命?”
“那不至于,我怎麽會做這種事呢,只是……”
楓黎轉身來到主座前,撩起衣袍坐了回去。
她拿起腰間墜着的玉佩,拇指輕撫了撫:“陳公公上次在玉器店裏,究竟是為誰買玉……恐怕也不想被旁人知道吧。”
陳煥猛地擡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剎那間,指尖都成了涼的。
他在為成功把玉佩送給她欣喜不已,每次見到她戴在身上,都控制不住地感到悸動,非要低下頭去,才能掩掉唇角流露出的笑意。
他閉上眼腦子裏都是郡主一身錦衣出現在他面前的樣子,腰間瑩白的墜子輕輕地晃。
弄得他晃了神,總是忍不住去幻想自己如同那離譜的夢境那般,被她圈住腰身、輕輕地吻。
可她,卻把這當成了威脅他的籌碼。
他的手指有些顫,嘴唇也冷的少了些血色。
想自嘲地笑一聲,又有種想落淚的沖動。
“為誰而買……郡主知道答案麽?”
他看着不遠處的身影,眼眶溫熱,鼻尖發酸。
張了張口,又閉上。
他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
他以為郡主對他,應是也有些不同的,哪怕只有一點點。
他偷偷地喜歡,又偷偷地歡喜。
他甚至因為三皇子有開辟女官的意向而打破了自己的原則、接受貴妃娘娘的拉攏,他願意冒着失去皇上信任的風險主動推進立儲之事,以防會有萬一,讓三皇子失去儲君之位。
做這一切,不過是希望,郡主留在京中能有個真真正正的有實權的官位,不必整日囿于後宅,可以自由自在地像從前一樣活。
他雖永遠都只能狐假虎威,但她喜歡權力,他便願意将能給她權力的人推上寶座。
他一直跟自己說,做這些對他來說只是順手,早晚要面對支持哪位皇子的選擇。
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有多喜歡郡主,甚至否認對她的喜歡。
直到這時感受到胸腔裏的疼,才明白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就連……
她對他的興趣,也是自欺欺人罷了。
陳煥跨過大半個營帳的距離,注視那張熟悉的臉,許久沒說話。
他知道,如果此時開口,定是嗓音沙啞軟弱,漏了怯。
郡主既然對他無意,他就更不能暴露自己的心思了。
他不能連如今擁有的都失去。
楓黎見他神色有異,問:“送給誰的?”
目光緩緩掃過陳煥微紅的眼角。
說是氣惱是合理的,但……
似乎又與被威脅的氣惱不太相同。
難道是送給哪位于他有恩的故人,而非是為女子準備?
玉佩本身就有表達愛慕之意,但送給長輩或小輩确實很常見,只是她先入為主,覺得以陳煥在宮中的身份來說,應是沒什麽長輩小輩可送的,他真不像是會特意為陳順買禮物的人。
至于長輩麽,她從未聽說陳煥受過誰的恩情。
更何況,那日發現陳煥從貴妃宮中小門離開後,她暗中觀察了一段時間。
她确信,陳煥與貴妃娘娘達成了某種共識。
可陳煥入宮二十餘年,受皇上重用也是十年有餘了,誰不知道他一心一意為了皇上,從來不偏不倚不站隊,不會偏向任何人,更不會參與立儲之争。
若他身上不曾發生什麽改變性子的大事,那就只可能是因為“人”了。
搭上落到了她手中的這塊玉佩……
她覺得,自己的推斷應該是對的。
她也不認為,在這種情況軟硬兼施、适當威脅是錯的。
只是,看到陳煥此時的眼神,她竟是有些不忍。
總有種自己做錯了什麽的感覺,想像平日裏插科打诨一樣哄他一句,叫他別這樣了。
可現在,不是插科打诨的時候。
她斂斂心思,沉聲道:“若有隐情,陳公公說出來便是。”
陳煥的嘴唇蠕動了一下,半晌,自嘲地扯動。
說出來,他怎麽說出來呢?
從夜晚做夢,到後來白日做夢……
實在是沉溺太久了。
真不知是中了什麽迷魂湯,做得什麽春秋大夢,他竟然真覺得郡主會對他一個閹人暗生情愫,甚至偷偷幻想以後。
如今,終是該清醒了吧。
他只是個一廂情願的卑賤奴才,在郡主眼中并無任何特殊。
“呵。”緊握成拳的手掌負在身後,他冷聲開口,“若郡主真覺得自己掌握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秘事,盡管告到皇上面前便是。”
說罷,他不再停留,轉身便走。
身後又傳來楓黎的聲音:“陳公公幾次獨自避人耳目地私見貴妃娘娘,真的沒關系嗎?”
他頓住腳步。
眼眶一酸,睫毛沾染了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