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遺物 他們對不在乎的人明目張膽的冷酷……
第65章 遺物 他們對不在乎的人明目張膽的冷酷……
抵達一樓花廳, 窗外暖日洋洋,微風和煦,吹來絲絲睡蓮清香。
窗邊一老一少隔案相坐, 在精心布置過的典雅環境裏,一個看書,一個品茶,少年雖冷淡寡言, 矜漠疏離,氣氛卻意外的和睦溫馨。
連理輕手輕腳上前,微微彎腰行禮, “長者。”
眼前的一老一少看着像祖孫, 差了輩分,實際确實是親父子。
下午三點到四點, 是他們的親子互動時間, 不管外頭有多重要的事情都不能來打擾。
也就是現在時間快結束,他才敢帶來一些緊急公務彙報。
“還有一件事, 長者, 徐家那位……”
慣例由他念完幾則文件, 老人颔首簽字, 等待時他欲言又止
捕捉到對方放下茶杯, 擡眼睨來一個眼神, 他接着方才的話, “徐思遠十分鐘前乘航班離開, 預計抵達目的地, 梅蘭王國。”
“不必管他,”老人不輕不重哼了聲,盤玩的玉石手串作響, “有些人總是愛做些特立獨行的事,撞了一回南牆不夠,他還要去那裏死磕。”
餘下的話,老人未道明,連理已明了。
老人端起茶杯,望到對面坐得端正的清雅少年,想起來,“對了,小七那個班長,阿臻把他招進來了?”
阿臻,何進臻,特別行動偵查處處長。
“是,何處長覺得他資質不錯,挺适合特偵處,是個值得培養的。另外紀綸剛才去給朝聞道送行,兩人交談很久。”
合格的秘書總是要想到領導沒有問到的事情,如果需要,他還可以立時調出紀綸平生所有的信息資料。
但老人已經不在意了。
他這個身份,能對一個平民孩子關心到這份上已實屬難得。
随意嗯了聲,結束紀綸這個話題,一直在旁安靜看書不作聲的人起身欲走。
老人渾厚的嗓音叫住他,“小七,你最近不要回去,留下來吧。”
連理不動聲色收斂氣息,退到角落,就聽清冷的少年音淡漠應聲,“好。”
“恩少爺!”少年步伐不快,卻走出老遠,連理不得不小跑才追上。
追上對方也不出聲,一雙古井無波的黑眸只是漠然看他,等他自己說出何事。
連理輕嘆一聲,不知該如何開口。
原本就冷漠少言的人,經歷新陽夜襲之事後,似乎和他們更有距離感了。
“恩少爺,請您多體諒一個父親的心,自從洛風少爺去世,首長他……他再也經不起失去孩子的痛苦。”
正是出于對這最後一個孩子的保護,首長才會不惜給靳恩改名換姓,隐瞞身份地寄養在靳家。
姓氏對他們這樣的家族何其重要,為了保護孩子,首長也舍得下來。
“我知道了,”聲音意料之中的冷漠,只是最後對他補充了句,“麻煩連秘書跟他們說一聲,我最近不回去。”
回去?
回靳家?
連理想起屋裏老人方才那一句“回去”。
這種詞用在了一個靳家。
靳恩本應該像他前面那幾個哥哥姐姐一般,将雨花臺當做自己家一樣随意進出回來,而不是說回去一個靳家。
更不是借着遠房侄孫的名頭,才能偶爾來雨花臺借住幾天。
“是,您慢走。”目送靳恩背影遠去,連理不再多言。
何夕一族的人似乎都是這個性子。
他們對不在乎的人明目張膽的冷酷,對在乎的人又太不顧一切。
……
“你好。”
“您好紀先生。”傭人頭也不擡,恨不得躲着他幾米遠走。
将他領到房門口,更是逃過一劫似匆匆離開,不留下一個人繼續接待他。
紀綸眉心微蹙,沒有多說什麽。
宮家近期明顯不樂意招待任何外人,要不是接到上面通知,也不會放他進來。
幸好房門是沒有鎖着的,他不必叫不情願的傭人過來開門,推門就能進去。
屋裏布置和上個月他來探望宮璟時大差不差。
只是很多東西明顯都被動過,書架也清理過,寥寥無幾的幾本書還在上面。
那應該是被人檢查過,覺得沒有問題才沒有被帶走,順便留給他整理的遺物。
紀綸拿起幾本,都是些散文詩歌集,童話故事大全之類,十年前中央教育局出版的圖書。
想也是,如果這也能有問題,就沒有更思想健康的書了。
桌面還留了一本相冊,同樣已經被人翻查過,有些照片已經被人取走,孤零零的幾個空白位置夾在一堆學校同學的合照中,沒有家人。
相冊主人明顯喜歡這樣的校園生活。
餘下幾張,則是宮璟實習期參觀邊境戍邊軍團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笑容無比燦爛,幾分孩子氣的龇牙眯眼,滿身泥濘和戍邊軍團的戰士打成一片。
看得出不是大部分實習學生會做的作秀演戲,他是真情實意地享受那樣的生活。
紀綸還記得開學典禮那天,他還問宮璟會不會去參軍,宮璟答的會。
他的會,卻不是和所有前程遠大的新陽學子那樣,參軍只是鍍金,最後還是高高在上回歸首都成為大權在握的政客。
他渴望的參軍生活,竟然如此簡單。
紀綸摩挲着照片,滿心複雜。
或許,在宮家錦衣玉食地生活一輩子,對他來說,都不如在邊境當一個小小的戍邊戰士。
紀綸收拾好所有東西,臨走前沒有和宮家人打招呼,他們也不會願意見到他。
他們現在應該是巴不得和宮璟有關的任何事物都擺脫關系。
畢竟,誰願意自己家出一個間諜賣國賊呢。
官方不會對外宣布宮璟常家後裔的身份,但宮璟是和恐怖分子裏應外合,致使新陽淪陷的兇手,一定會公布出來。
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紀綸站在卧室樓下,最後一次回看宮璟生活過的地方,忽然想起第一次來宮家時,宮璟喃喃呓語,不敢當他面說出來的話。
“我真的不想這樣做的,紀綸,一點不想……”
那晚,他最想說的是不是也是這句話?
千頭萬緒壓在心頭喘不過氣來,紀綸甩開不再去想,回去路上,買了東西去看望紅柚爺爺。
上次他過來才知道,朝聞道早來過這裏,還對紅柚爺爺說,紅柚被安排出國留學去了,兩年後一定會回來。
不知道老爺子信沒信,他一過來,老人家拉着他就要給他塞吃的喝的。
紀綸不好意思退讓,老爺子還不高興,“你看你,以前你有什麽好東西都瞞着紅柚給我送來,家裏有不要的,也都免費給我賣廢品,怎麽還不能吃點爺爺的東西呢。”
為了讓他放心,老爺子特意告訴他,這都是社區工作人員前幾天送給他的。
他們還送了好多吃的用的給他,還要安排他住到一樓有陽光的大房間去,有專門家政照顧他。
說是這是國家福利,對老人的特殊照顧政策。
“政.府這麽好了啊!”老爺子一直跟他感嘆。
這樣的日子真是他以前想象不到的。
以前他撿到紅柚一個小嬰兒時,也沒見社區來人幫忙。
只讓他送到孤兒院去,說是小孩子天天哭鬧,吵到其他住戶。
可那孤兒院他怎麽沒想過,送給別人養他也不是沒想過。
可是孤兒院會苛待孩子啊,幾個月的嬰兒喂點清水,大冬天就扔在搖籃裏沒人管,好多不明不白就不見了。
送給願意領.養的家庭,人家又嫌棄紅柚是個女孩子,還有那麽大一塊胎記。
最後給誰都不如自己照顧放心。
不過他一個老頭子很多事确實力不能及,幸好後來遇到朝聞道這個好老師。
朝聞道給他們送吃送喝,安排住處,大半個月的工資都花在了小紅柚身上。
紅柚要上學了,也是他給弄好的學籍,安排的學校。
新陽那麽好一個學校,不是朝聞道幫忙申請,紅柚一個沒父沒母的孩子怎麽能進的去呢。
所以朝聞道一說,紅柚是去留學了,他無條件相信。
紀綸聽到這個謊言沉默一瞬,連忙附和,确實如此。
紅柚這一去,回來就是鍍了層金,前程遠大,以後找什麽工作都方便,真是讓他都羨慕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麽編出來的這一大串,逗得老人家哈哈大笑,在老人戀戀不舍的挽留中,他告辭離開。
帶上門的轉身一瞬間,他看到老人立刻黯淡下去的眼神,心底驀然沉重。
他是知道一切的吧。
老人只是窮,不是傻,也沒到老年癡呆那地步。
之所以配合他們的謊言,只是他願意相信朝聞道,相信他一定會兩年內把紅柚帶回來。
還有就是,大家都那麽拼盡全力為他隐瞞,他也不忍戳破他們的謊言。
……
“靳恩?”
“你說靳恩真的是——!”羅鑼震撼了。
紀綸告訴了他個什麽驚天秘密。
靳恩銀行家之子的身份已經夠顯赫了,他原本竟然還姓何夕!
那可是一號首長背後,一個絕對龐然大物的家族啊!
“卧槽!”羅鑼提着考試袋,突然想起來。
就慶典前兩天,紀綸才訓過靳恩思政課不認真,自己跟靳恩互.評時還給他打過低分!
“你不用這樣,”他一副世界毀滅,在華龍國活不下去的模樣,紀綸不忍心寬慰,“這件事估計瞞不住了,我才提前告訴你,給你打個預防針先。”
羅鑼欲哭無淚,“你還不如不先說。”這樣他還可以和整個新陽學子一起崩潰。
大家痛苦,他就不痛苦了。
“不過聽你說,原來他對紅柚真的是認真的啊。”提到紅柚這個名字,Z班的人都心情沉重,羅鑼也難免。
他們Z班不說最優秀,但也是性格最好的女孩,竟然就這麽失去了。
紀綸剛還告訴他,有這麽大能量,暗中安排社區人員照顧紅柚爺爺的那個人,不作他想。
羅鑼不羨慕靳恩的特權,更為紅柚爺爺感動。
為什麽受了這麽多苦難的人,反而釋放那麽多善意。
不過他想抱靳恩大腿也沒用了,自從慶典提前被迫結束,靳恩被人接走,他連學期末的考試都不來學校了。
羅鑼抹把濕潤的眼睛,一腳邁進考場。
可惡,他還要考試!
連續數天的期末考結束,西院終于繼東院之後放假,大家卻仍然沒有多少興奮。
整個新陽氣氛沉悶,莫名哀寂。
路過學生會大樓,看到布置肅穆的黑白靈堂,他們才知道學生會在辦追悼會。
羅鑼也不抱怨東院可以過各種傳統節日,簡直是變着花樣來放假了,看着紀綸走進去,轉身跑走去買花。
新陽學生會其實是在辦調任大會,只是彼此默認為追悼會。
紀綸跟着獻花隊伍在祭拜的靈前走過,那一個個逝者名字裏,沒有宮璟。
家世斐然的新陽學生一個個政.治嗅覺靈敏,早已學會不在日常生活中提到宮璟這個名字。
也許這就是雨花臺想要的結果。
讓他在沉默中滅亡,在忘卻中消失。
最後證明,他所有奮力反抗掙紮的東西都是不值一提的。
他用一場轟轟烈烈的犧牲,試圖喚起國民注意的舉措更是一場笑話。
追悼會儀式結束,學生會幹事各自忙去,紀綸走進頂樓會長辦公室。
那裏原本懸挂歷任會長頭像照片的牆壁,隔開了一個突兀的空位。
二年級的商平副會長,現在是新上任的正會長,一個人整理着屋裏的物品,看到他來,淡薄目光掠過他,繼續無言整理着他永遠收拾不完的東西。
“學長。”
“我不需要幫忙。”
這個世界沒有為任何生命停過一刻轉動。
他們都明白這個道理。
生活要繼續,學生會也會繼續運轉下去。
只是有一個諱莫如深的名字,必須從他們生命中剔去。
“給。”他還是沒有聽話,挽起袖子幫忙打掃辦公室,商平要拿抹布,他順手遞過去。
商平擦完那張靠窗的大大辦公桌,擦櫥櫃桌椅,最後擦到他身側的書架。
“他最後說了什麽。”
透過從來不會拉緊窗簾的雙向玻璃窗,輕易可以看到,辦公室外面的學生會幹事也在忙活
紀綸沉默不語。
“謝謝。”商平沒有多少感情起伏的聲線。
他沒有看他的臉,目光只到他胸口位置,“這是他最喜歡的東西,他跟我說過,這也是他唯一能保留的東西。”
他們彼此都不敢看對方的臉。
“最後他也守住了新陽重要的東西,對嗎。”
紀綸微不可察點頭,想說什麽,又覺得沒必要。
商平和宮璟同屆同班級,兩人又在學生會同進同出,處事多年。
他跟宮璟有過競争,有過不服,最後還是被這個他曾經想打敗的男人深深折服,甘願屈居副會長之位輔佐。
他不可能不了解宮璟的為人。
紀綸當時還會問出,他為什麽要背叛新陽,商平是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思及此,紀綸低頭掃過衣上別戴的楓葉胸章,幾乎是狼狽地匆匆和商平告別離開。
商平家身居高位,桎梏頗多,商平反抗不了家族,不能站出來為朋友說話。
當時夜襲他不在信息中心,也沒辦法去作證辯白什麽。
那他呢。
圖書館爆炸後,顧容與特意返回去确任了保險室殘骸。
可以說,之所以邊防圖沒有遺失,給華龍國造成更重大損失,顧容與和他都有功勞。
但宮璟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可忽視。
宮璟明顯就沒想過要背叛祖國。
雨花臺那邊卻還是準備将他塑造成一個純粹的罪人。
如此,所有新陽失陷,人質被害,新型裝甲失竊的所有罪責,就能推到一個人身上,不存在其他人的失職追責。
而他連一句“他是被逼死的”,這麽簡單的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這也是借口。
襲擊中逝去生命無人擔責的借口。
“請讓我埋葬他。”
最後他只能這麽說。
雨花臺同意了。
……
“你怎麽躲在這吃糖,我也要!”
羅鑼氣哄哄找過來。
他獻完花出來,沒發現紀綸身影就算了,聽到紀綸包裏通訊器響起來,習慣性幫他拿出來查看,結果就看到一張去晉王城的車票顯示購買成功!
這小子!他頓時熱血上頭。
寒假準備出去玩都不告訴他的,他們還是朋友嗎!
羅鑼打好了一通腹稿,随時準備找到人就質問,發現紀綸一個人坐在偏僻長椅上抱着一個糖罐吃糖,成功被轉移注意力。
“你怎麽……”
長椅上的人驟然擡頭起身,他頓時卡殼噤聲,什麽準備好的質問臺詞也說不出來了。
目送紀綸一個人走進更偏僻無人的小樹林,羅鑼拿過長椅上的糖果罐,摸出一顆坐下把玩,心裏尤是戚戚。
紀綸怎麽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還有,他怎麽吃起這玩意了。
羅鑼打開一顆金色包裝紙的送入口中,入口一股廉價的色素味道,又硬又齁。
真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