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塵埃 ......
第58章 塵埃 ......
因為這件事, 燕燕的爺爺表情很不好,坐下來後表現的一身疲憊。燕燕就趕快哄老人家,說将來總會好的,将來咱們總有一天會揚眉吐氣的。
老人家被燕燕幾句大道理說完, 不僅沒消氣, 還更郁悶了, “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畢竟光看你大伯就知道在我活着的時候沒有這一天。這個不孝子在國府裏面混的不錯,這種人竊據高位真是......想起來他我就氣得心口疼,和他做父子我能少活十年, 下次他來我就要好好的跟他說說, 讓他別叫我爹了,叫我爹我會折壽。”
老人家氣得捶心口,燕燕趕快坐過去給老人家順氣,雖然老人家說不想提起他,還是忍不住跟燕燕提了, “你沒回來的時候我接到了你伯母的電話, 那混蛋要納妾。你聽聽,他都一把年紀了孩子都很大了, 還幹這種事兒,他都沒想過此舉帶來的影響嗎?”說完氣的用拐杖又搗了幾下地面。
“啊!”燕燕吃驚極了, 後來幹脆把嘴閉上,覺得早晚會有這一天的, 也不必表現的太吃驚。
老人家吐出幾口粗氣, “管家呢,去給我買票,我明天去金陵, 我要打醒這個混蛋。”
老管家也無奈,您都去過好幾次了,要是能打醒早就打醒了。
但是老人家堅持,“快去打電話訂票,我不能看着這混蛋禍害人家小姑娘。”
這時候門口響起敲門聲,有傭人去開門,老穆開車來接楚魚,“少奶奶,二少爺說您在姚小姐家裏,讓我來接您回去。”
同時他還帶了禮物過來,辦事很有規矩,讓燕燕的爺爺暗地裏點頭,囑咐楚魚常來玩兒。
燕燕送楚魚上車,楚魚拉着她的手問:“你爺爺明天真的要去金陵?”
燕燕點了點頭,“我大伯他......就是讀書多了,人比較多情,他情詩寫的好,據說每一段感情開始的很炙熱結束的很凄美,你懂吧?”
楚魚吸口氣,心想我應該懂還是不應該懂?
但是為了表現出自己懂,楚魚點了點頭,實際上并不懂。
上了車,老穆一邊開車一邊說:“唉,最近幾天的時局不好,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什麽時候時局好過。”
他們開車走過街頭,在進入法租界的時候有巡捕房的人守在入口,這群人在檢查證件,不是法租界的住戶不許進入法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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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穆在車上把證件遞出去,楚魚看到那些面目模糊的外族人耀武揚威的站在街口,心裏又嘆了一口氣。
車子啓動,她到了郭公館門前對老穆說:“我去我姐姐那裏坐一會,一會兒就回來了。”
兩處就是斜對門,老穆很放心,看着她進了了對面的廖公館就把車開進車庫去了。紅玉已經吃過飯了,看到楚魚來又抓了一把米下鍋,把蘿蔔切了涼拌,看楚魚的魂不守舍的樣子問:“怎麽了?”
“沒什麽?咱們以前剛來滬上的時候,我以為咱們有錢住進大房子裏就不用再對着大部分人賠笑彎腰了。可誰知道真正的住進大房子裏有了體面的工作還是要賠笑彎腰的。說到底,我們都是一粒塵埃。”
紅玉把菜刀放下,手在圍裙上抹了一下坐在楚魚跟前:“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有這樣的想法?”
“沒什麽?就是......你別問這麽多了。又涼拌蘿蔔?多放點醋行不行。”
看她恢複了活力,紅玉站起來涼調蘿蔔絲,“怎麽不行啊,醋管夠。對了,過幾天就是我娘的祭日,晚上你跟我一塊燒紙吧。”
“好,我早點回來,咱們蒸花馍吧?”
“行啊,我這幾天買點東西,蒸花馍的時候裏面多放一些紅棗,到時候你拿走一些。”在北方,這種祭祀留下的面食拿回去給親友分一分,據說吃了會帶來好運。所以楚魚也沒有推辭直接答應了下來,而且紅玉也沒有什麽親友,兩姐妹相依為命,這種事兒楚魚自然是要鼎力支持的。
從紅玉家裏出來楚魚又失眠了,她不是什麽大人物,也沒有什麽長遠的目光,更沒有什麽抱負,但是她就是心裏難受,一股郁氣積累在心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睡不着,楚魚就想找點事兒做,到了晚上傭人都去別的院子裏休息了,而郭邑豐又不在家,楚魚樓上樓下的晃蕩了幾圈,愣是讓她自己體會到了一種孤獨感。
空蕩蕩的大房子裏只有她一個人,這種孤寂是明晃晃的。然而楚魚很快想到了排解的方法,她想去郭邑豐的書房裏找本書讀,但是想到郭邑豐的書房或許有什麽不能讓外人知道的秘密,她覺得還是算了吧,就把客廳裏的報紙拿來讀。
報紙上的消息都是關于時局的,越看血壓越高,楚魚決定拿錢去買一本閑書。
她把零錢翻出來,換衣服出門,在一家書店裏舉着蠟燭找出幾本史書,把錢放在櫃臺上,回家讀書去了。
首先,這幾本書不是那種沒标點的,幸好是加了标點,楚魚一口氣從三皇五帝讀到了漢末黃巾,終于悟出了一個道理:人家王侯将相為一時之人傑,到最後在漫漫歷史長河裏也就是一朵稍微大一點的水花。而且能泛起水花的都是當時最頂尖的那幾位,有不少當時的賢人在浩如煙海的典故和歷史中連個名字都沒有。說起來他們和當時的升鬥小民一樣,都是歷史的塵埃。
就算如始皇帝和漢高祖,也就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傳說,重要的不是創造了什麽功績,而是選一條自己的路走下去,這才不枉世間走一遭。
這就足夠了。
她把書放下,伸了一下懶腰,外面東方魚肚白。
起床,打拳,換衣服下去吃早飯,吃早飯的時候老穆在旁邊一邊上菜一邊叽叽歪歪,意思是楚魚還是要關系一下郭邑豐的,他已經把飯盒準備好了,随時能開車帶楚魚去送愛心早點。
楚魚沒去送,她自己還要上班呢,到了辦公室,聽辦公室裏熱愛傳小道消息的那位大姐說芸香辭職了。
“辭職了?”楚魚忍不住問:“什麽時候的事兒啊?她不是挺喜歡這份工作的嗎?”
“你不知道,”大姐把水杯放到一邊,帶着一點輕蔑的口吻:“昨天晚上下班後辭職的,還特意來咱們辦公室轉了一圈,我看到她穿了一身新衣服,侬不知道伐,她的那件大衣是羊絨的,長長的一直到腳踝,說是很保暖的,而且穿着一雙新皮鞋,整個人光彩照人。”
“真的假的?”楚魚忍不住追問:“她們家的境況我是知道的,我對象來接我的時候順路送過她,她們家是住在弄堂裏面,不是那種大富大貴的人家,居然......”
大姐給了一個眼神給楚魚,“所以啊,人家志不在此。”
楚魚擔心芸香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深,畢竟有些事一旦沾染一輩子都難洗涮幹淨。
到了中午,大姐又傳來了一個新消息,她來告訴楚魚:“聽那些消息靈通的同僚講的,芸香小姐去做舞女了。在一家舞廳裏面供職,據說薪水豐厚呢。”
“舞女?”舞女的日子不好過啊,除非是某些地方的舞女。這種底層的女人求生艱難,楚魚以前跟在紅玉身邊,紅玉當時在北平也是一個臺柱子,家傳淵源使得她功底很足,一上臺就力壓群雄,在戲班子裏也是一號人物。就這樣還天天被人欺負。陪舞本身一種随時可以替換的職業,比那些有了一些影響力的戲子還不如。
所以楚魚覺得芸香她瘋了,“她能讀會寫,幹點什麽不好,為什麽要去做舞女?”
“大家都這麽說,唉,她就是給人家做家教一個月也能掙幾十塊錢。畢竟認字還上過學,哪怕是去成衣店做一個女掌櫃,也能養活家人了,真想不明白。”
這個時候燕燕來了,她請了一上午的假去送她爺爺坐火車。這個時候燕燕把大衣脫了放到椅背上,從袋子裏拿出一盒小餅幹,小餅幹用油紙包好,她給辦公室每個人都分了一些,有些人不舍得吃,悄悄的收起來帶給家裏的孩子。對這種行為大家都當沒看到,不是所有人家的日子過的很舒服,吃不飽才是常态。
剛才和楚魚說話的大姐問燕燕,“姚小姐,你的這件大衣不錯,在哪裏訂做的,費用幾何?”
燕燕家屬于本地富商,幾代人的財富積累對錢財不是很在乎,但是燕燕出來和人相處從不炫富,更是避免炫耀家境,就算是剛才的小餅幹,她也是說那是親戚家表姐在女子學校家政課上的練手作品。
“這是一件舊大衣,看着新是因為日常整理的幹淨,其實穿幾年了,當初做的時候聽說是花了五十塊錢。”
五十不算多,也就是大家一個月的薪水,大姑娘愛俏,花一個月的薪水置辦一件能穿幾年的衣服也不會被說成鋪張。大姐聽了也沒多想,張口就說:“昨日魏小姐的那件大衣聽說花了五百多,我瞧着還沒有姚小姐的這件上檔次。”
燕燕就趕快否認,“我這件就是樣子貨,實際上穿上是有些冷的,我裏面還穿了毛衣,我媽媽常說女孩子出門要打扮的光鮮一些,我這就是不得已充充門面。幾十塊的東西怎麽能跟上百塊的比,對啦,魏小姐做新衣服了?”
大姐又把昨日芸香的事兒說了一邊,燕燕配合着發出驚嘆來,讓大姐狠狠的過了一把瘾才得意的走了。
大姐走了之後,燕燕也想不明白,“會不會大姐的消息錯了,一個舞女,我聽說陪一曲舞才幾毛錢,五百塊的大衣她要賺好幾個月才行。除非......”
除非這錢是男人給的,能舍得花錢的男人,讓楚魚想起了紅牡丹歌舞廳的那群人。那群人身份敏感,出手大方不假,如果是一個別有用心甚至是特意刺探消息的人出現在他們身邊,芸香的結局怕是已經注定了。
如果這是真的,看來芸香要在一條道上走到黑了,她這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就是撞了南牆再回頭也晚了。
楚魚只能重重的嘆息一聲,燕燕對芸香沒太深的接觸,也就跟着嘆息了一回,随後她熱情的邀請楚魚去喝咖啡。
“昨天真是謝謝你了。今天上午我媽媽給人家打電話,那家的兒子太混蛋了,聽說和一個洋女人打的火熱,今天他家的人來我們家賠禮,被我媽媽趕出去了。我媽媽被這件事氣得吃不下飯,而且圈子裏傳遍了,我最近一段時間為了躲羞不會再去相親。我媽媽給了我一筆錢讓我最近好好玩玩散散心,我一定要請你好好的喝一回咖啡做答謝。”
“好啊,你主動請我,我豈有不去的道理。不過我不愛喝咖啡,我們去喝茶吧。”
燕燕想了想,她還真的知道一家不錯的茶館,環境清幽,茶葉也是頂好的。“好啊,晚上讓我們家的司機送我們。”
楚魚完全不知道,就因為自己提議去喝茶,卻讓燕燕遇上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