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第012章 12
簡岩注視着譚芝茉一步步消滅二人之間十幾米的距離,比自己幾個月前在美國雷尼爾山經歷雪崩時想得更多。
比如,她不好好看腳下的路,挪個兩三步就擡眼看他還在不在,他都說了不走,不走,她還不信?在節目裏,她說她曾有過兩段感情。鬼知道她兩段感情都以失敗告終是不是因為她疑神疑鬼。
又比如,簡岩想譚芝茉的兩任前男友都是什麽樣的人。
至少不會是他這樣的人。
他和譚芝茉壓根兒就不是一路人。
不足兩平方米的玻璃觀景臺,最後一步,簡岩伸出手,屈肘把譚芝茉拉過來:“活膩味了你?”
譚芝茉一秒鐘收回笑容:“我這是勇氣可嘉。”
“你無知者無畏,你知不知道每年都有人掉下去摔死?面目全非。”
譚芝茉剛剛只顧着尋找簡岩,而且一個人無依無靠的時候,膽小給誰看,這會兒往腳下的玻璃看一看,百餘米之下是湍急的水流,後怕,兩只手抓住簡岩的袖子:“你少吓唬我。”
“我就是吓唬你太少了。”簡岩覺得從二人第一面,他就該把她結結實實鎮住了,省得她後來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幺蛾子。
“好了好了,你對我的關心适可而止,一個大男人,說多了,就招人煩了。”
“關心個屁。”
“你也看熱搜了?屁字的浪漫,”譚芝茉又綻露了笑容,松開一只手,拇指和食指一捏,“被‘簡直了’完完全全地拿捏。”
簡岩警告的目光往譚芝茉手上一落,譚芝茉谄媚地笑了笑,扶好。
畢竟,她有求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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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種地方,貼什麽假睫毛?”簡岩不是幹涉譚芝茉化妝,相反,他巴不得她天天花枝招展,但這是什麽地方?風大得連安全帽都能被吹走,把假睫毛吹掉了,迷了眼,就是把生命當兒戲。
“我這不是假睫毛,”譚芝茉虛乎着眼睛讓簡岩看,“你仔細看看,是真的,刷了三遍睫毛膏而已。”
“有什麽用?能當降落傘嗎?”
“好看嗎?”
簡岩沒說話。在險峻而荒蕪的山色中,只有譚芝茉能和“盛放”一詞匹配,能不好看嗎?但他不能說,說了,就是助纣為虐。
“我問你好看嗎?”
“好看。”
他到底是說了……
“好看就有用。”譚芝茉覺得鋪墊得差不多了,“我獎勵你一個跟我合影的機會,不用謝,來來來。”
一邊說,她一邊往簡岩身邊挪,和他面朝同一個方向:“你拍完發我,我來修圖。”
簡岩差點兒忘了譚芝茉是來幹什麽的了——領證、度蜜月,一條龍,合影被她拿來幹什麽,不言而喻。他差點兒忘了她唯利是圖,無所不用其極了。“我手機沒電了。”簡岩要走。
譚芝茉拉住他:“那用我的,我拍完發你。”
“不用了。”
“是不用發你,還是不用拍?”
“你覺得呢?”
“簡岩,你看在我打扮得漂漂亮亮來找你的份上,跟我合個影怎麽了?能掉塊肉嗎?”
簡岩退讓一步:“你保證不給別人看。”
譚芝茉哭笑不得:“我叫你一聲哥哥,你就把自己當愛豆了?我跟你談,還得談地下情?”
“那別拍了。”
“別別別……”譚芝茉不能一拍兩散,“我保證,我只給一個人看。”
“誰?”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你什麽時候說清楚了,什麽時候拍。”
譚芝茉急中生智:“我前男友!他不信‘簡直了’是真的,我發給他看看,氣死他。”
“你覺得我比他強?”簡岩這麽說是有道理的,不然怎麽氣死他?
“強多了!”
“你還惦記他?”簡岩這麽說也是有道理的,不然前男友信或不信,氣或不氣,關她什麽事?
譚芝茉脫口而出:“惦記個屁。”
她一個母單,哪來的前男友?長這麽大,譚芝茉只暗戀過兩個男人,不等她從暗戀走到表白的一步,他們就原形畢露,一個是海王,一個是撈男。在節目裏,她聲稱有過兩段感情,只是挑了個不多不少的數字而已。
“不拍。”簡岩像拎個小雞仔似的把譚芝茉從玻璃觀景臺上拎回了小徑,“走我前面。”
“不是……”譚芝茉回頭,“你有病吧你?”
問東問西,問完了還是不拍,她的唾沫星子就這麽不值錢?
譚芝茉不知道的是,她要不說“惦記個屁”,簡岩就跟她拍了。誰都知道屁字的浪漫是屬于“簡直了”的,她用在她前男友身上,算怎麽一回事兒?簡岩的眼睛裏揉不得這個沙子。
“別回頭。”簡岩一只大手捏住譚芝茉的後脖頸。
隔着她的頭發,沒有皮對皮,肉挨肉,倒也不算太造次。
譚芝茉不會在力量上跟簡岩硬碰硬,走就走,撂給他一句:“要不然,你開個條件。”
“你讓我抱抱。”
“What?”譚芝茉在這個時候飙英語和飙髒話的作用差不多。
“抱完就拍。”
譚芝茉讓簡岩死了這條心:“我再提合影的事,我是豬。”
簡岩得償所願。
他沒想抱譚芝茉。或者說,他在此情此景中開這樣的條件,沒想談攏。
他就是想讓譚芝茉閉嘴。
好景不長……
譚芝茉閉嘴還不到半分鐘,變本加厲:“不合影的話,你要不要考慮真去跟我領個證?”
迄今為止,簡岩去過越南的韓松洞,也去過挪威的惡魔之舌,都是讓人腎上腺素飙升的好地方,卻都被今天的國王步道比下去了。有了譚芝茉這個“加分項”,國王步道也稱為奪命步道,名不虛傳。請問,合影和領證,這兩件事是一個重量級嗎?
她是如何做到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向他求婚了的?
簡岩沒說話。
合影,他能找一百個理由說不。
領證,這件事完完全全在他的認知之外。
譚芝茉沒回頭,扶着圍欄,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我知道,你覺得我見錢眼開。我不跟你否認,也不跟你找借口。我呢,沒有好賭的爸爸,生病的媽,沒有上學的弟弟,和破碎的家。我賺錢多多益善,就是想過更好的生活,想穿好的,吃好的,住好的。前兩樣,我勉勉強強能做到,但住的呢,你上次也看見了,在京市,一套像樣的房子我租都租不起。”
以上,簡岩能理解。
追求更好的生活,無可厚非。
“‘簡直了’的熱度,讓我看見了大富大貴的曙光。”譚芝茉供認不諱,“但假的就是假的,炒作就是炒作,你也知道,我早就賺錢賺出罪惡感了。一想到網友們被我蒙在鼓裏,還在祝福我,我真的會做噩夢。”
以上,簡岩也能理解。
算她的良心還沒被狗吃完。
譚芝茉總結:“那不如,把假的變成真的,炒都炒了,把生米炒成熟飯,也算給網友們一個交代。”
“你給網友們交代了,你自己呢?”簡岩不理解,“婚姻被你當什麽了?”
“假結婚也行。”
“真領證,假結婚?”
“真結婚也行。”
“什麽都行,”簡岩越來越火大,“你到底把婚姻當什麽了?”
譚芝茉對答如流:“婚姻不就是一個階段,一種形式嗎?該結結,該怎麽過怎麽過。”
這是譚芝茉從爸媽身上學到的。婚姻在她的認知中并不神聖而莊重,甚至不用和愛情挂鈎。轟轟烈烈的愛情可遇不可求,婚姻是一條必經之路,兩碼事。
“我給你兩個選擇,”簡岩仁至義盡,“或者到此為止,或者繼續賺你昧良心的錢。”
總之,不結婚,真的假的都不結。
譚芝茉好言相勸:“你再考慮考慮。”
她越一副怎麽都行的樣子,簡岩越火冒三丈。
他覺得全世界最不尊重婚姻的兩個女人都讓他趕上了。
他媽鄧詩卉在婚姻中每每先沖動,後吹毛求疵,對方稍稍有不合她心意的地方,她就過不下去了,沒有磨合、遷就和負責可言。譚芝茉相反,怎麽都行,不結也行,結更好,真結假結随便他,無異于另一種不尊重和不負責。
兩面懸崖峭壁之間,由一座索橋連接。
風口,人走在上面,兩條腿使不上勁,東搖西晃,全靠手臂摽住扶繩。
譚芝茉眼看前面有個男人哭啼啼地說要回去,然後,尿了褲子。
她終于覺得卷翹的睫毛是個搖搖欲墜的負累了。
捱到中途,她體力不支,心顫、腿軟,往下蹲。
被簡岩從身後繞來的手臂牢牢摟住。
“站好了,”他不是吓唬她,“蹲下就起不來了。”
譚芝茉開口帶了顫音:“我起得來。”
“那你試試。”簡岩作勢要放手。
譚芝茉毫無保留地往簡岩懷裏靠:“別!你不正好想抱我嗎?正好給你抱!”
好一個正好。
便宜裏外裏地都讓她占了。
簡岩也只能認了。他的手臂圈在譚芝茉的胸腰之間,什麽都沒碰着,全是想象的空間,往上是她的胸有多軟——當初在她店裏,她面對面跌倒在他身上,墜着一條金色珠花長項鏈的胸恨不得壓在他臉上,是他看一次就念念不忘的軟,往下是她的腰有多細,想讓他試試能不能用兩只手的虎口掐住。
更何況她背靠在他懷裏,和當初在她店裏,她坐在他腿上有什麽差別?
同樣的渾圓,同樣地抵住。
如此一來,簡岩覺得他還不如譚芝茉,在國王步道,譚芝茉只是不合時宜地化了妝,他是不* 合時宜地想到了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直到簡岩摟着譚芝茉往前走,譚芝茉心不顫了,腿不軟了,歪腦筋又動上了:“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讓你抱了這麽久,等過了橋,你老老實實跟我合影。”
“我不是君子。”
“那領證?”
“譚芝茉,你別太荒謬。”
“是我太荒謬,還是你太小氣?一張照片而已。”
美人在懷,簡岩被譚芝茉牽着鼻子走:“除非,你不發給你前男友。”
“為什麽?”
“我說不能就不能。”簡岩越想越覺得自己是譚芝茉和她前男友play中的一環。
譚芝茉惱了:“那沒法聊了!聊來聊去你一點兒虧不吃。”
“我一點兒虧不吃?”簡岩也惱了,“你聊來聊去,到底給我什麽好處了?”
“我這不是讓你抱了嗎?”譚芝茉此時此刻給簡岩的懷抱打到八十五分,難免大放厥詞,“等領了證,你還不想抱就抱?”
索橋只剩最後二十米,譚芝茉給簡岩下最後通牒:“過了橋,我說的話都作廢,我走我的陽關道,不可能再陪你過獨木橋。”
由此,簡岩以偏概全,不得不承認男人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領了證,想抱就抱?
無關四季,不論晨昏,甚至一日三餐後,随時随地、理所當然地把譚芝茉拽進懷裏?簡岩之前的世界大得就差登月了,這一刻只剩溫柔鄉。
媽的……
他又暗暗罵街了。不就是憋了三十年嗎?至于憋到這個地步?
“你是君子嗎?”簡岩問譚芝茉。
譚芝茉心領神會:“想抱就抱,絕不食言。”
“行。”簡岩多一個字都不願意說。
歸根結底,不願意認栽。
但譚芝茉不讓他蒙混過關:“行什麽?”
“領證,行。”簡岩沒轍沒轍的。
譚芝茉得了便宜還賣乖:“早答應多好。”
等過了索橋,譚芝茉更來勁了,絮絮叨叨:“你竟然在合影和領證裏面,選了領證,不管從哪個角度,也是合影更無傷大雅吧?就為了抱我?你竟然饞我饞到這個份上?無論如何,我今晚能睡個好覺了,等回去也能踏踏實實賺錢了,‘簡直了’修成正果,也算對得起大家嗑生嗑死。”
簡岩一言不發。
聽聽,這像是一個“求婚”的人說的話嗎?饞她?踏踏實實賺錢?對得起大家?
問題她對得起自己嗎?
對得起他嗎?
離開國王步道,譚芝茉跟簡岩回酒店。
自然不會睡一間。
她說她自己開一間。
都快領證的人了,譚芝茉還不知道她的“未婚夫”是個該吃苦吃苦,該享福享福的人,酒店大堂跟宮殿似的,一圈鑲金拱門的石柱有多少根數都數不過來。有什麽用?她一個這麽精致的人都覺得有什麽用?最便宜的房型,一晚上折合人民幣五千多塊,她心說造孽啊造孽!
“我看隔壁有一家……”譚芝茉量力而為。
簡岩被譚芝茉牽着鼻子走了一天,這會兒不可能放她走:“我給你開一間,或者,我住的是套房,我睡客廳,你睡卧室。”
譚芝茉婚後都要和簡岩AA的,婚前更不可能占他五千多塊的便宜,二選一,她選後者:“我睡客廳,你睡卧室。”
婚都求了,她不怕,也不介意和簡岩共處一室。
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相處至今,她對他的為人還是有把握的,不怕他對她不利,也不介意他在眼皮底下晃一晃。
尤其是他今天摟着她過索橋的時候,她腦子裏冒出第五期節目,他在水上樂園的畫面,既然他的肱二頭肌不是樣子貨,不知道他的腹肌能不能開瓶蓋?找機會讓他表演一個……
更尤其是她跟着他往停車場走時,因為自拍落下了兩步,就有個散發野性美的西班牙美女跟他搭讪。什麽窩窩頭只要有人搶了,就是香饽饽。
進了房間,簡岩徑直往沙發上一坐:“讓我抱抱。”
“考驗我是吧?”譚芝茉面不改色,“我說了絕不食言,你一顆心放在肚子裏。”
“你別光耍嘴皮子。”
“我們先把領證的事聊聊,”譚芝茉盤算,“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哪天回去?還得跟家裏說一聲吧?我爸媽那邊沒問題,你家裏那邊能不能行?還有婚前財産公證……”
“過來,抱着聊。”
譚芝茉還沒當回事兒:“你等我先洗個澡,又是土,又是汗的,都和泥了。”
話音未落,她隐隐覺得不對勁。
要抱,就當機立斷地抱。
先洗澡?未免太隆重。
“算了,”她像走向一家花店,或者走向一家咖啡廳似的,平平常常地走向簡岩,“先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