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第001章 1
五月的廈市,紅豔豔的鳳凰木以燎原之勢鋪開在大街小巷。
譚芝茉從京市來廈市,參加一檔名為《愛我你怕了嗎》的素人戀綜的錄制,是受宋曉舒之托。宋曉舒是她的大學同學兼死黨,肩負選角的重任,女嘉賓裏敲定了甜妹、學霸,開心果和禦姐,說就差她這一款了。
她是哪一款?
譚芝茉對自己有清晰的定位:笨蛋美女。
她不高挑,勝在比例好,該細的地方盈盈一握,該傲人的地方“當仁不讓”,巴掌臉和明豔的五官上鏡綽綽有餘。
至于頭腦和能力,馬馬虎虎。
上戀綜,譚芝茉不排斥。
一來,她愛廣結善緣。
二來,她愛錢。人紅了,錢也就來了。當年,她超水平發揮考上京市一所吊車尾的大學,半工半讀了四年,畢業後,在京市漂了五年,共計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九年,得出的座右銘是:有什麽別有病,沒什麽別沒錢。
就沖這個,她也算大智若愚。
譚芝茉對宋曉舒提出的唯一一句不滿是:“愛我你怕了嗎?這名字也太low了。”
“low就對了。”宋曉舒一語道破,“戀綜都爛大街了,沒人為工業糖精買單了,槽點滿滿或許能殺出一條血路。”
萬事俱備,譚芝茉在四面八方的鏡頭下作為第二名女嘉賓登場,入住了名為勇敢者小屋的別墅。前三天,她的友情線和好感線錯綜複雜,走到哪都是C位。她預判四個月後,節目播出時,網友們的彈幕和熱評如下:
——女二在斬男和斬女之間橫跳!
——我可以是假的,但我嗑的23必須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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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二獨美!
笨蛋美女的“人設”也立住了。
第一晚,她投信投錯了信箱。
第二晚,合影時,有人提出做鬼臉,別人都意思意思得了,只有她模仿的大猩猩以假亂真。
第三晚,她去陽臺吹吹風,被別墅的原住民——一只貍花貓反鎖在了外面。
對此,她猜網友們會這麽說:
——女二美嗎?拿腦子換的。
當然,她也做好了被人說“裝”,說“假”,說“有劇本”等等的心理準備。
直到第四天,第五位男嘉賓被節目組當作鲶魚投放了進來。
男五的登場是在一座童話小鎮,石板路蜿蜒,随地勢起起伏伏,哥特式建築的花窗五彩斑斓。四位女嘉賓身處不同的區域,等待和男五邂逅。
譚芝茉在一家花店裏,第一個看到男五。她身體比腦子快——腦子才覺得冤家路窄,身體先一步躲到了花架後。
花店裏有機位,男五知道有女嘉賓在,也看到了花架後的一抹紅裙,但既然她要玩捉迷藏,他如她所願。
先去找其他女嘉賓了。
譚芝茉在節目組“有人”,當即給宋曉舒發微信:「我要男五的資料,馬上!」
宋曉舒:「看上了?」
二人快十年的交情,宋曉舒知道譚芝茉看男人的眼光有多高,又有多爛。高,是指她滿打滿算,只對兩個男的有過好感。爛,是指這兩個男的都是渣男。
譚芝茉:「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一個“戰”字,宋曉舒以為是為愛而戰,但譚芝茉說的是“爺們要戰鬥”的戰。
宋曉舒:「簡岩,是個作家,我只能透露這麽多了。」
作家?
譚芝茉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
一個管不住下半身的變态,怎麽會是個作家?
但話說回來,上節目誰不包裝?好比她在京市的三流地段開了家臨街的集合店,售賣家居和日雜,自認為是個二道販子,上節目被包裝為時尚買手。鬼知道他這個作家的水分有多大?
搞不好在社交媒體上講幾個葷段子,就算作家了。
兩個月前。
譚芝茉和簡岩在京市有過一面之(孽)緣。
那晚,七級陣風和沙塵暴席卷。九點,店裏沒客人,譚芝茉讓店員下班了,自己也準備收拾收拾走人。玻璃門從外面被推開,伴随鬼哭狼嚎的風聲,進來一個流浪漢似的男人。
當時譚芝茉在做關店前的準備,手裏是一瓶殺菌噴霧,不确定能不能防狼。
劫財?她沒有。這家集合店開了兩年,盈利将将夠維持她的精致生活,餘額只剩一百塊,她也會花在一束曼塔玫瑰或者一杯某奢侈品品牌聯名的咖啡上。不用別人對她下定義,她知道她這樣的生活叫做精致窮。
精致是真的。
窮更是如假包換。
劫色?從小到大,吃她豆腐的男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賀卡有嗎?”簡岩回身去關門,背後的登山包鼓鼓囊囊地高過他頭頂。
譚芝茉目測他有一米九,灰色戶外褲包裹兩條大長腿,土黃色沖鋒衣藏不住肩寬,健碩的大臂比她的腿還粗。她不動聲色地确認了店裏的監控在拍攝中,并從櫃臺下把防狼噴霧握在手裏,比殺菌噴霧萬無一失。
風聲被阻隔在外,店裏只剩下二人一舉一動的聲響,簡岩又補充了一句:“生日賀卡。”
他戴了一頂黑色漁夫帽,眉眼隐在帽檐下,胡子拉碴。
“沒有。”譚芝茉回答。
簡岩點點頭,要走,目光卻掃到譚芝茉身前的櫃臺,上面擺着個鐵藝架子,插滿了花花綠綠的卡片。
他上前的腳步是跛的,沒問譚芝茉為什麽睜眼說瞎話,默默挑選。
譚芝茉不問自答:“非賣品。”
是贈品。
她這裏售賣的家居和日雜不是薄利多銷,客人大多是買來送人,從幾百塊的餐具,到上萬塊的沙發,贈一張卡片不在話下。
簡岩從卡片上擡眼看譚芝茉:“二十,賣我一張?”
譚芝茉垂下眼,默許地指了指收款碼。她今天的營業額為零,不差這二十塊錢,但求速速打發了這個男人。
簡岩手機都掏出來了,沒掃碼,換了個問題:“幾點關門?”
“快了。”
“門上寫十點。”
譚芝茉彬彬有禮:“天氣不好,沒生意。”
“未必。”簡岩大致上環視一圈,店不大,貨不少,但井井有條。他看到一只紮染的沙發鋪着防塵罩,跛腳走過去,坐下,暗暗緩上一口氣。
二十小時前,他在美國雷尼爾山經歷了一場雪崩,右腿被雪錐劃了一道口子,驅車兩個小時回到西雅圖,又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回到京市,在出租車上看到這一家像是禮品店還亮着燈,便進來碰碰運氣。
今天是他媽五十五歲生日,現在還不到九點半,時間夠他坐一坐再回去。
累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老板長得真漂亮。
紅色繃帶裙,一條金色珠花長項鏈墜在胸前,長發看似松松垮垮卻是精雕細琢地束在腦後,明眸皓齒,口紅下的唇珠小巧而圓潤,襯托得連人中都值得被誇一誇。
簡岩滿世界地跑,見過很多人,包括見過很多漂亮女人,但讓他想多看兩眼的,老板是第一個。
譚芝茉致電宋曉舒:“親愛的,快到了嗎?”
“又招蒼蠅了?”宋曉舒心領神會。
譚芝茉面對心懷鬼胎的男人時,心裏有盞燈。亮紅燈,她會報警。亮黃燈,她會致電宋曉舒,假裝男朋友快到了。
招蒼蠅,這是她自己的說法。
宋曉舒曾問她:“招蒼蠅,你成什麽了?”
她拎得清:“我寧願我是臭狗屎,也不會把他們美化成小蜜蜂。”
挂了電話,譚芝茉走向簡岩:“先生想看看什麽?”
簡岩沒什麽要買的。他和他媽鄧詩卉的關系,相較于母子,更像是共進退的朋友。鄧詩卉生日,他千裏迢迢地回來就夠了。老板的一通電話,他聽見了,也聽懂她的話裏有話。防人之心不可無,他覺得老板做得沒錯。
“你有什麽推薦?”
“方便問一下過生日的這位是男士,還是女士嗎?”
“女士。”
“年齡?”
“二十六。”簡岩不是信口開河。永遠二十六,這話是鄧詩卉自己說的。
“很親近?”
“很親近。”
譚芝茉閱人無數,不認為簡岩會消費,但還是兢兢業業地給他推薦了一條女士睡裙。簡岩一看,公主裙,送給鄧詩卉,會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災難——因為鄧詩卉真的會穿。
這時,七級陣風從路邊卷了個紅白相間的錐形桶,重重地抛在玻璃門上。
譚芝茉一顆心本就高高懸着,一驚,只覺得腹背受敵,九厘米的鞋跟一崴,倒向了簡岩。
簡岩起身,要扶她一把。和他的身形、力氣相比,譚芝茉跟個小雞仔差不了多少。但不巧,譚芝茉的膝蓋頂中了他右腿的傷口。
他跌坐回去,譚芝茉被帶着側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門外肇事的錐形桶随風骨碌碌地滾走了。
室內的靜,是一觸即發的靜。
譚芝茉彈簧似的起身,手一揮,不小心掀掉了簡岩的漁夫帽。
她看清他的相貌。
雜草一樣的發梢下是“濃墨重彩”的眉眼,鼻梁、下颌和喉結的線條統一地硬朗,目光談不上窮兇極惡,但和和善不沾邊。退一步說,他就算不是個壞人,也有沖動犯罪的可能。
沖動犯罪……
譚芝茉驚覺,剛剛起身時,她似乎感受到了他身體上的某種沖動。
“變态!”她先發制人地抄上沙發上的靠墊,掄向簡岩。
是她誤會了。
她感受到的,是簡岩褲兜裏一支硬邦邦的便攜手電筒。
簡岩擡手擋靠墊。
譚芝茉學過防身術,指上打下,毫無殺傷力的靠墊是她的幌子,她的目标是簡岩的迎面骨,擡腳。不是她不自量力。怪只怪簡岩身手太好,何況他右腿的傷口就在迎面骨,不能不避開。
譚芝茉踢空,失去了重心,再度晃晃悠悠地撲回了簡岩的懷裏,雙手摁在他肩頭,墜在胸前的金色珠花長項鏈嘩啦啦地甩在他臉上。
簡岩不是細皮嫩肉的人,眼尾愣是被某一處棱角刮疼了,擡手一摸,破了,滲出一點點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