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就是人,神君護下的人……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這就是人,神君護下的人……
修士趕緊運起體內不多的靈力, 抵制指尖枯化,同門猛地将一個含有靈力的法器砸在他身上,立時延緩了他的衰敗, 拖着他跟不認識的陌生凡人拼盡全力往外跑:“別愣了走啊!”
今日還能憑風或者禦劍的, 要麽是高手, 要麽身上帶着能存下靈力的寶貝,一些人沖出城外, 就發現枯化停止了,然而還有大量的人沒能跑出來, 就倒了下去。
太多了,人實在太多了, 根本來不及, 救不盡!
修士和同門沖出來後, 皆是劫後餘生的心悸, 被他們帶出來的凡人已然奄奄一息,兩人趕緊将人放下,喂下兩顆丹藥, 也不知還能不能救活,那同門咬咬牙:“你看着他, 我回去看看能不能再救兩個人。”
他驚道:“裏面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法器裏靈力不多,就你這點修為, 你——”
“我, 我就在城門口, 能多幫一個是一個。”他們此刻回頭,就能看到有人倒在離城門口只差一步的地方,同門發抖, 但仍然道,“吾輩修士,修身齊心,為蒼生立命……我們不一直是這麽學的嗎?”
修士眼睛一紅,起身捏着法器:“我也去。”
“可出來的這些凡人也還需要……”
“長歸仙門在此!”
突然,數道靈力落在鴻都城外,幾十名修士匆匆行來,看到他們,立刻趕到身前:“幾位道友,城內情況如何了!”
兩位修士一愣:“你們——”
“接忘憂谷傳訊,鴻都遭逢大災,我們離此地最近,立刻便來了,閑話少敘,你們可是從城內出來的?”
兩人雖驚魂未定,仍然快速将情況說了,這個時間裏,又有人從城內跑了出來,也匆忙求助。
“明白了。”長歸門領頭之人立刻讓衆位弟子帶好靈氣充足的法器,正要往裏趕時,又有仙門到了。
“仙門殷家接樓外樓傳訊,前來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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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帶了醫修,醫修們立刻去替凡人和修士們診治,簡單與長歸門的人打過招呼:“樓外樓和忘憂谷都在來的路上,此行兇險,諸位道友千萬小心。”
衆人颔首,義無反顧入了鴻都。
先前跑出來的那兩名修士對視,連忙跟上:“我們沒什麽傷,還可以幫忙!”
這樣跑出來後又再回頭的,他倆并非唯二這麽做的,四處城門大開,還有人站在外面鑿開城牆,劈出更多逃生的路。
明知前路危機四伏,偏要以身為道踏上世間,這便是渺小如天地一粟,卻能聚作洪流,滔滔不絕的——人。
也是降春神君當年護下的人族。
神君說,祂喜歡人間。
鴻都城內哀鴻遍野,然而成功生還的人并非都逃出了城池,就在百草盡枯之時,降春神君的廟宇忽然一陣嗡鳴,在神廟內不少人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災難時,有金光以神像為中心蕩開,瞬間在整座神廟撐起了金色的結界。
剛踏出神廟的人一個驚叫,發現自己枯化,還有幾步才出廟宇的修士一愣,眼看神廟撐起了結界,反應很快,立刻擡手把人拖了回來,大吼:“不對勁,先別出去!”
他把人拖回來,手也受到影響,生疼,只見廟宇外草木盡枯,一步之隔的結界內的花草卻仍然郁郁蔥蔥,衆人大駭,頓時不敢在朝外走。
他們心驚膽戰躲在結界內,聽到外面有此起彼伏的哀嚎,有人倒在了來廟宇的路上,有修士拿着玉牌給自己還在城內的同門傳音,讓他們離得近的可以往神廟跑,有些人得到了回應,有些人的傳音沒有再被接起;
凡人們沒有手段,只能扯着嗓子大喊:“神廟是安全的,還有人嗎,有人可以到神廟裏來!”
神像受了世人煙火,在危難時刻,又盡數還給了人間。
有人在神廟裏哭泣:“我家裏人都還在鴻都,我想出去,我……”
“別去,千萬別去!”旁邊人攔住他,幹巴巴安慰道,“外面還不知道什麽情況,你也看清倒在石階上的人了吧,或許只是這附近出了問題,他們還好好的呢!”
這安慰的确生硬,因為一些修士傳音後了解到,鴻都城內恐怕只有神廟一處安全之地了。
可這地方或許也不是絕對安全。
金光結界嗡鳴不斷,竭力對抗着取靈大陣。
有修士瞧着那陣陣的靈光,只看得心驚肉跳,他意識到,結界是可能撐不住的。
萬一結界破碎了,而他們還沒等到人救,修士們或許還能撐一撐,但其餘的凡人就完了。
鴻都的神廟很大,殿宇從前山一直修到後山,香火旺盛,今日來上香祈福的和踏青賞景的,怎麽着也有萬人。
神廟能護住這萬人多久?
已經有不少人無助地在神像面前下跪,無論今日他們原本帶着怎樣的祈願前來,為錢為福還是為姻緣,此刻都變為了兩個字:平安。
“神君啊,求您救救我們!”
“神君,我家裏人都在鴻都,您也救救他們,保佑他們!”
“神君啊!”
神像端于蓮臺,無悲無喜,唯有周身的金光在抗衡之中悄無聲息一點點黯淡下去。
終于在某一刻,人們絕望的聽到結界傳來了咔嚓聲響。
從最遠的山道開始,嚴絲合縫的金光碎開了一點縫隙。
看似很小的一點縫,卻在人們驚恐的目光中如蛛網般迅速蔓開,無人可阻,他們眼睜睜看着,卻無能為力。
有修士咬咬牙,他看了看四周,盤算着自己能救多少人。
他只是個無名小輩,修為平平,平日裏練得也不甚走心,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為一點小成就就沾沾自喜。
直到災難面前,他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麽弱小。
他救不了所有人。
如果這次能活着回去,他一定好好修煉,再不讓師父操心。
他這麽想着,仿佛生出了無限的勇氣,可當看到結界離崩塌只剩一線之遙時,還是紅了眼眶。
……他其實沒那麽大的勇氣,他很怕的,他真的怕。
誰能,誰能來救救他,救救這裏所有的——
喀!
結界如琉璃,徹底崩裂!
就在人們失聲驚叫,滿心絕望之時,在崩裂的結界後随之而來的卻不是死亡,另一道更為強大的金光接替了神廟的光芒,從天而降,罩住了他們所有人!
顧江雪帶着九瓣金蓮從雲端飛身而下,金蓮靈光大盛,這是他一路趕過來時吸納的靈力清氣,都在這一刻盡數放了出來,從神廟手中接過了祂護下的所有人。
顧江雪衣袍翻飛,與金蓮一同盛開在碧空之上,風揚起他如墨長發,撫過他如畫的眉眼,這一刻,無論他在外是何種名聲,對此地的上萬人來說,這位少年就是護佑他們的神。
“跟我走!”
顧江雪一聲清喝,如清音貫耳,衆人終于從變故之中回過神,有些人不由腳軟,極度的驚恐後知後覺發作,差點腳軟跪倒在地,被身邊不認識的人互相攙扶住了。
“先走,別哭,別哭,咱們活下去再說。”
顧江雪以金蓮清氣罩着衆人,扭頭時,他看到神廟結界崩裂後的那些碎片化作星星點點的清氣,竟自發朝金蓮聚攏,竭盡最後一點力量,遞給了顧江雪。
顧江雪愣了愣。
降春神君……
結界即便不複存在,只餘下最後一點力量,也想再護一護這些人嗎?
神君的神廟尚且如此,可制造這場災難的,卻是跟随神君數百年之久的人。
那一剎那,顧江雪有些想回頭看神廟一眼。
但救人刻不容緩,因此他忍住了。
顧江雪護着這數萬人,浩浩蕩蕩往城門趕去。
樓映臺與他不在一處,他們這些修為強大的人,入城前就定好了方位,要盡力救更多的人。
漱玉道尊取了中樞之位,他要做的不是帶人出城,而是釘住這惡陣。
中樞之位,也是惡陣陣眼,漱玉道尊起了劍。
“破!”
伴随破字口訣,靈劍震顫,猛地朝陣眼斬下。
“噗!”
漱玉道尊和已經遠在千裏之外的莫執同時噴出一口血來。
漱玉道尊的血是金色的,他是傀儡身,血液是神君收集的日月精華,人類失了血能再生,但他不行,不過好在漱玉道尊并不常受傷,神君也還留下了不少精華,他自己也素日也一點點收集,雖然慢,但目前傷個幾次還是傷得起的。
只是這一回估摸傷得要重些。
漱玉将自己的血直接往劍上一抹,竟是微微分神輕嘆:莫執啊……
你說我沒有心,你呢,有心就幹這些事?
神君知道了會怎麽想,你不在乎我一個傀儡有何感受,但你也半點不在乎神君的感受嗎?
離遇春山還剩一段距離的莫執擦了擦嘴邊的血,這麽大的動靜,應該是漱玉在嘗試破陣了。
……傻子。
做什麽事都盡心盡力,先壓一壓,等人救得差不多,讓別的修士跟他一起破陣不行嗎?
以後再有損壞,可就沒人幫着修,只能自己來了。
不過鴻都城裏還能剩多少人呢?身上的業障好重,還沒死,這些業障就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了。
無論此事成不成,莫執知道,神君都不可能留他性命。
但既然已經走到這步,他也沒準備回頭了。
莫執擦幹血,繼續往前走。
他的身後,是無數怨鬼在哭。
顧江雪成功帶着上萬人出了城,他的身後,是衆人劫後餘生的喜極而泣。
顧江雪沒想過九瓣金蓮有一天會派上這等用場。
金蓮能吸收多少清氣,全看他自己的修為,從神廟出來的途中,又加入了不少人,顧江雪這會兒臉色發白,連吃幾顆補氣丹都沒能緩過來。
他的手在脫力的顫抖,城外現在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一眼看不到頭,薛家樓家的人都已經來了,薛風竹在外主持秩序,這麽多人出來,得定住不亂,而且其他人說什麽也不肯讓他進去。
他在元澈的調理中修為已經恢複從前兩三成,看着總算不再弱不經風,有了幾分從前的模樣了。
顧江雪落地後,薛風竹扶了他一把,元澈給那些枯化的人把過脈後,現場開了藥方,醫修們已經架着鍋子煮藥,忙得腳不沾地,薛風竹扶着顧江雪歇會兒:“我給你端碗藥?”
“我用靈力護着自己呢,用不着那個。”顧江雪把補氣丹當糖豆,又塞了兩顆,“吃這個就行。”
他歇兩口氣,還得再進城。
元澈百忙之中抽空往他這邊跑了一趟,往他嘴裏塞了兩味藥,又風風火火跑了。
苦味直沖顧江雪天靈蓋,他囫囵嚼了兩口,匆匆咽了。
有人在城門口喊:“枯化好像減慢了!”
“是漱玉道尊,”顧江雪緩緩呼出一口氣,繃緊的身子松了松,“趁機會,我再去……”
他站起身的時候雙腿竟然一軟,一個踉跄,薛風竹連忙伸手,但顧江雪既沒被他拉住,也沒摔在地上。
他靠進了一個懷抱裏。
顧江雪愣了愣,随即身子盡數靠上,貼着他的肩膀,喟嘆:“……樓映臺。”
樓映臺抱着顧江雪的肩,低聲道:“嗯。”
他依然保持着龍相,尾巴在顧江雪腰上繞了一圈,而後将人放在樹下:“你休息,我去。”
顧江雪一口氣帶出數萬人,極大分擔了所有人的壓力,其他任何靈力在取靈陣中都護不了這麽多人,唯有九瓣金蓮能辦到。
顧江雪:“我……”
“歇着,”樓映臺道,“金蓮內沒那麽多清氣了。”
這是實話,此刻即便顧江雪能順利動彈,金蓮也再覆蓋不了那麽大的範圍了,樓映臺直起身,想了想:“你歇夠了再來。”
他知道顧江雪不可能一直待着什麽也不做。
樓映臺也是剛從城東救了人出來,他吃下兩顆補氣丹,臨走前,他往顧江雪嘴裏塞了顆蜜餞。
甜味在顧江雪口中瞬間蔓開,驅散了藥物的苦氣,樓映臺在他唇瓣上按了按,直起身:“走了。”
他走出兩步感覺手腕的縛龍鎖被輕輕拉了拉。
樓映臺心頭一動,不過他沒再浪費時間回頭,只是邊朝弟子們那邊趕,邊摸了摸縛龍鎖。
災難面前,人人的心都需要安撫,周圍有家人團聚擁做一團的,也有守在枯化的人身前焦急等醫修來救的,也有知道親近之人再也睜不開眼,放聲痛哭的。
一點慶幸與溫存,已是來之不易。
顧江雪摸着縛龍鎖,瞧着樓映臺背影沒入弟子當中。
仙門急召,大量修士趕來鴻都,這世上有人視人命如草芥,自然也有為生民立命,擔起重任的人。
如當年飛花城的曲庭槐,也如此刻每一個叫的上名或叫不上名的人。
顧江雪眼角餘光看到了顧家雲天碧水川的徽記,顧家的弟子們也在來來往往,忙忙碌碌,顧江雪吸了口氣,移開視線。
鴻都之事發生得太突然,就連樓家弟子們都不知道為什麽一眨眼少主和顧江雪就又和好了,而且少主不是還在家裏嗎,怎麽這裏還有一個?
但眼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樓映臺說有誤會,讓他們全力配合顧江雪,救人要緊,弟子們自然照辦。
樓家弟子都一頭霧水,其餘的人更不理解了,但是……
有人朝顧江雪走了過來。
顧江雪坐在樹下,擡眸看他。
那人眼眶通紅,朝顧江雪行了個大禮:“多謝道友救命之恩。”
顧江雪:“不必……”
“昔日我聽信讒言,以為你身堕魔道,還與柳家血案有關,也曾義憤填膺,去過鬼哭崖。”
顧江雪話音一頓。
周圍有得救的人緩過心神,朝他們看了過來。
那人哽聲:“可見傳言不可盡信,我為當初之事道歉,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日後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願聽差遣。”
顧江雪嘆了口氣:“不用了。”
他靠在樹幹上,微微側頭:“我從前不知道你,救人時,也沒注意你長什麽樣,大家所行各為其道,你不是值得我記恨的人,也沒有等你報恩的意思,養傷去吧,鴻都的事還沒完呢。”
值得他恨的,他會親手報複,顧江雪可不想把心思花在不相幹的人身上。
他累得很,只想在乎自己在乎的東西,至于修道和責任……慢慢悟呗。
只要他在乎的人和事好好的,總能一步步來。
這人紅着眼眶,再一拜,就退開了,但有他開頭,陸陸續續,越來越多的人走到顧江雪跟前,朝他道謝。
本來只是星星點點,可聲音不知怎麽越來越多,沒一會兒,顧江雪身前竟被擠了個水洩不通。
顧江雪吓一跳,立刻朝薛風竹招手:“風竹!!”
救命了,怎麽都到他這兒來了!
薛風竹會意,忙過來扶起他轉移地方,給人解圍,邊朝大家道:“大夥兒不用急着謝,該休息的去休息,能救人的去救人,鴻都之難尚未解除,什麽事都等這一劫過去後再說也不遲!”
薛風竹擡手,負責照看衆人的弟子們紛紛上前幫忙,讓大家疏散開,薛風竹架着顧江雪走了兩步,偏頭一看,樂了:“喲,耳根紅什麽,別人朝你道謝你還會不好意思?”
顧江雪紅着耳根,嘴硬道:“去去,怎麽可能,我以前聽這些話聽得少嗎?”
顧江雪曾經确實聽得不少,無論是贊美的,還是感謝的,但是後來,诋毀越來越多,他好像是很久都沒聽到別的聲音了。
三年磨難銷骨去形,如今再被人圍着,用最真誠的口吻不停道謝,顧江雪竟還真的有點不習慣了。
薛風竹嘴上笑着,心底卻輕輕嘆了口氣。
他一手架着顧江雪,一手按着他的頭揉了揉,恰如從前那般。
總會好的,他們都是,以後路還有很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