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還想跟誰生兒子?”……
第3章 第三章 “你還想跟誰生兒子?”……
顧江雪翕開一點指縫,從縫隙朝外看去,發現樓映臺選了條清幽的路,路上基本沒其他人。
自己這副模樣不會被人圍觀。
顧江雪放心了,他就知道樓映臺靠譜,收回手,既來之則安之,安安心心在樓映臺懷抱裏窩好。
甚至給自己調整了個最舒服的位置。
察覺他在自己懷裏窸窸窣窣挪了會兒,被左碰右挨的樓映臺:“……”
他到底有沒有自覺?
算了,從前就清楚,這人指望不了一點。
樓映臺将顧江雪帶回屋子,放入床榻,讓他舒舒服服靠坐,又用被子把他冰涼的腿腳好好捂住。
動作間,他手腕上的佛珠滑下,輕輕晃動。
顧江雪百無聊賴,盯着他的腕子出神。
樓映臺手腕上有一串佛珠,把縛龍鎖的細鏈幾乎全擋住了,鏈子只在偶爾露出一點影子。
佛珠是串菩提子,由內而外浮現金色紋路,非功德金光深厚者養不出此等福緣光澤。
樓映臺天生功德金光深厚,想來是做了幾世善人,累積了福報,要不是神都千年前已經陷落,樓映臺必定是能修出個神位的。
反觀自己,非人非魔,如今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算個什麽東西。
樓映臺将藥香點了,顧江雪回神:“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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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張嘴,就被塞了一顆蜜餞。
顧江雪立刻愉悅地眯起眼:真甜。
樓映臺在椅子上端莊坐好:“我先問。”
顧江雪投以“您請”的眼神。
“你如何堕的魔。”
如何堕的魔……
支離破碎的血色畫面驟然撞入腦海,只不過稍微想了想,疼痛就宛如兇神惡鬼叫嚣着要吞了他,腦子裏紮了千根針,顧江雪猛地一咬舌尖,含糖的嘴裏炸開血腥味。
他被子底下的手掐得死緊,面色卻沒變,若無其事道:“遇上個邪魔,被逼着堕了魔。”
他一句話,就把那七日的無間地獄輕飄飄蓋了過去。
樓映臺:“若非自願,人不會堕魔。”
“是啊,他看我好玩,大發慈悲讓我選,要麽入魔要麽死。”顧江雪像在說別人的事,“我怕死啊,就只好入魔了。”
顧江雪舔過齒間糖粉,眼中閃過紅芒,勾出一個血腥味兒的笑:“他這麽慈悲,我入魔後自然只能好好報答他,送他上了西天。”
樓映臺斂目,似乎在考量顧江雪哪句是真話,哪句又在說謊。
顧江雪哪能不知道,加上砝碼:“你知道的,我當時是個廢人,打不過啊。”
一句話成功把樓映臺從細思裏诓了出來。
樓映臺眸色沉沉:是啊,他知道。
顧江雪十七歲時被廢,還是他去接的人。
在顧家認回顧遲後,樓映臺和薛家少主都問過顧江雪,要不要跟他們走。
畢竟顧遲對顧江雪的恨意毫不掩飾,顧江雪如果留在顧家,日子不會好過。
但顧江雪拒絕了他們,說這也算自己的劫,該償還因果。
樓映臺料想顧江雪處境會艱難,但不知道他究竟如何艱難,因為這人報喜不報憂。
傳訊時只聽得到他含笑的嗓音,說自己好着呢,沒準哪天顧家就覺得他還清了,別擔心。
直到樓映臺聽到顧江雪替顧遲渡過死咒,以身換命,修為已廢,被逐出顧家的消息。
來人還說了什麽,樓映臺沒聽清。
他匆匆趕到顧家,見到了顧江雪。
顧家仙門名為雲天碧水川,島嶼衆多,入口四面環水,有一渡口,名為迷津渡,上面一座橋,叫迷津橋。
顧江雪就奄奄一息躺在橋上,失神地望着天。
顧江雪其實什麽也沒看清。
迷津渡,迷津橋,迷津之人不識路。
洶湧的窒息砸中了樓映臺,他一時間喘不上氣。
他小心翼翼把顧江雪背了起來。
顧江雪靠在他背上,手臂無力下垂,好半天,才抽動了下。
“樓映臺……”
樓映臺窒得無法發聲,努力從喉嚨裏幹澀擠出聲音:“……嗯。”
“他們不要我了。”顧江雪笑了笑,而後茫然又似自言自語地問,“……我還清了嗎?”
樓映臺眼裏蔓上血絲:“嗯。”
這話不該他來回,顧江雪問的也不是他,顧江雪意識根本不清醒,但好像終于得到解脫,如釋重負,趴在樓映臺背上睡着了。
樓映臺把顧江雪帶回樓家,仔細養着。
顧江雪以身為引,替顧遲渡咒,死咒的對象換了人,威勢大減,顧江雪撿回一條命,沒死,廢了丹府散了修為,斷了仙途。
樓映臺翻遍藏書閣的典籍,還派人出去打聽,想給顧江雪找出能重新修煉的法子。
某日,顧江雪卻留書一封,悄無聲息跑了。
大意是,他不想成為拖累,他也要自己出去找恢複的法子,等成功了,再回頭找樓映臺報恩。
樓映臺拿着那封信,在窗邊枯坐許久,參禪似的,一動不動。
有弟子路過好幾回,都懷疑下一秒少主就要動手把那封信撕了。
雖然一動不動,但看着好生氣的樣子,院子裏鳥雀都被吓的不敢吱聲了。
半晌後,樓映臺眸中情緒翻湧,終于擡手——
一把将信拍在了桌上。
信沒事,桌子裂了縫。
誰要你報恩,樓映臺面若寒霜。
跑出去一年,再遇到時确實有修為了,但成了個邪魔。
樓映臺想到這兒,又心疼又氣惱,他勉強按捺心緒,繼續問話:“你來找我時,的确是邪魔身……”
“啊,打斷一下。”顧江雪咬着糖,沖淡自己嘴裏的血腥味兒,“我沒去找你,是逃命途中,碰巧遇見了你。”
他又不想牽連無辜,都成邪魔了,怎麽可能主動去找樓映臺,給他添麻煩。
樓映臺:“……”
顧江雪伸手想再抓顆蜜餞塞嘴裏,卻猝不及防被手中縛龍鎖隔空一扯,扯了個趔趄,從枕頭上滑下一點點,跟蜜餞失之交臂。
顧江雪錯愕擡頭,對上了樓映臺漆黑如墨的眼。
樓映臺扯着縛龍鎖,居高臨下涼絲絲看着他。
顧江雪:呃。
他多了解樓映臺啊,一看就知道樓少爺生氣了。
但是為什麽氣?他明明難得說了句實話。
男大十八變,少年的心思好難猜。
顧江雪身殘志堅,一點點挪起,試探着打量樓映臺臉色,再揣測着伸出指頭,慢悠悠往前摸去。
樓映臺沒有動。
很好,顧江雪一改試探,飛速夠到一顆蜜餞,放進樓映臺手裏。
“你也吃?”
樓映臺默不作聲,更氣了。
險些被氣笑了。
三歲開始,這人哄他的把戲就會一種:塞東西。
好像天大的事只要塞個東西,就能把人哄好。
明明對着別人甜言蜜語張口就來——當然,樓映臺也不要那些。
他只要這人一點真話,怎麽就那麽難。
樓映臺覺得自己是太縱容他了,讓顧江雪覺得他脾氣太好。
于是他一怒之下,強行蜜餞怼進顧江雪嘴裏,冷酷無情逼供:“邪魔之身,說!”
顧江雪遭受大刑,當場屈服,邊舔蜜餞邊投降:“好好好,說回邪魔之身,的确,碰上你時,我是個完整的魔,我們一路躲避追殺,到了鬼哭崖底下,不是莫名分開了半個時辰嗎?”
提到正事,樓映臺頃刻冷靜,點頭。
在鬼哭崖下山林中,明明上一刻顧江雪還在自己身邊,他眼前只突然一花,而後顧江雪就憑空消失了。
他還以為顧江雪又一個人跑了,可從後來找到人的表現來看,顧江雪不是故意丢下他的。
顧江雪擡手一指:“都是因為那顆蛋。”
樓映臺側首,看到了躺在金窩窩裏的蛋。
“我一眨眼,你不見了,身邊多了顆蛋,有道聲音告訴我,”顧江雪道,“他賜我神跡,驅掃魔氣,才讓我變得半道半魔,不至于淪為怪物。”
“而這顆蛋是我跟你未來的兒子,毀天滅地的大魔頭,作為神跡的代價,我必須好好教導他,讓他向善,避免日後為禍人間,否則收回神跡。”
顧江雪說完了。
樓映臺愣住了。
他常常喜怒不形于色,真是好久沒出現過這麽生動的神情了。
樓映臺以為這蛋是顧江雪急中生智找來的保命工具……竟是真的!?
顧江雪身上發生的事的确稱得上神跡,從未有人堕了魔還能回頭,邪魔要麽瘋,要麽死。
顧江雪是唯一的例外。
若非神跡,的确無法解釋。
但若說是神跡……又總覺得恨荒誕。
哪位神仙賜下神跡,代價卻是讓人養孩子的?
仙門中人各自有道,道法大成便可飛升成神,但千年之前天地大劫,九重天神都陷落,衆神身歸鴻蒙,獨留最後一位神裔入了紅塵。
正是那位神裔一手建立了奉神司,在大災後重定世間秩序,不過十多年前那位神裔也沉睡了,原因不知,漱玉道尊就是他創造的傀儡,用來看顧人間。
世上誰還能賜予神跡?
難不成是哪位大能留下的機緣,被顧江雪碰上了?
樓映臺踟蹰着,試圖從顧江雪眼睛裏找出揶揄的跡象,他甚至做好準備,下一刻這人就會對他狡黠一笑,說我逗你呢,開玩笑的。
但沒有,顧江雪不是在說笑。
“聽起來是不是匪夷所思?”顧江雪道,“我自己也很吃驚,我懷疑賜我神跡的那位生怕我把倒黴蛋丢掉,所以編個血緣關系哄我,我們倆怎麽可能有孩子嘛哈哈哈……”
顧江雪樂不可支,但笑着笑着,他聲音漸漸變小,笑容漸漸凝固。
因為樓映臺沒笑。
“……你怎麽不笑。”顧江雪覺得這樣顯得他很尴尬。
樓映臺莫名其妙:“我本就不愛笑。”
實話。
話是這麽說,但樓映臺還一瞬不瞬盯着那顆蛋,表情認真又凝重,這就很可怕了。
顧江雪咽了咽嗓子:“喂,你不會真相信蛋裏是我們兒子吧?”
樓映臺終于轉過頭來,正襟危坐:“你确實遇上神跡,不是騙我的,對吧。”
顧江雪:“嗯。”
樓映臺:“既是如此,那麽它可能真是我們孩子。”
顧江雪:“……”
他吓得把嘴裏沒化完的蜜餞囫囵咽下去,哽了個半死,拍拍心口,難以置信:“不是吧你!?”
樓映臺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顧江雪覺得樓少爺這也太軸了,有點崩潰:“如果它真不是你兒子呢!”
樓映臺默了默,語氣安靜的危險起來:“你還能跟誰生?”
顧江雪:“……”
他不是這個意思!
顧江雪深呼吸,準備跟他好好說道說道,卻在這瞬間,看清了樓映臺的眼神。
樓映臺只靜靜看着顧江雪,眼波雖淡,卻含光蘊芒,浩渺不可及。
顧江雪在這瞬間終于讀懂了他的意思,心口莫名一撞,漸漸靜了下來。
樓映臺不說,他也明白了,樓映臺之所以肯信這個神跡,是因為它幫了顧江雪,讓他化險為夷。
所以哪怕再離譜,他也願意信。
顧江雪順氣的手輕輕按在胸口上,聽到耳邊心跳聲一下一下,撲通撲通。
不好,這難道就是——
這就是良心隐隐作痛的感覺嗎!
關于神跡,自己大部分說的都是實話,只是隐瞞了一點點內容,沒道理心虛啊。
唉,都是樓映臺這張臉太有欺騙性了,害得自己良心都蘇醒了。
是的,他隐瞞了部分實情。
比如說,神跡其實已經救過他的命。
在其他人不知道的時候,顧江雪在鬼哭崖上已經死過一回了。
如今的他,是重生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