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暴雨将至 鳥獸低飛,月星隐匿
第11章 暴雨将至 鳥獸低飛,月星隐匿。……
又過了幾日,容欺的身體恢複了許多。
“我這病好得差不多了,待在這兒實在無聊。明日我去林子!”
顧雲行:“好,到時我們一起出發。”
容欺的目光落在顧雲行的傷腿上:“連日走動,你這腿傷是不打算養了嗎?”
顧雲行:“承蒙右使關心。只要拄着拐,走慢些,不會有什麽問題。”
“誰關心你了?”容欺嫌棄道:“我是怕你走到半路又停下來讓我背。”他往岩石處靠了靠,“先說好,我大病初愈,可背不動你。”
顧雲行真誠發問:“在右使心中,顧某便是這樣的人?”
容欺回了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說呢?
确實做過這事的顧門主沉默了。
半晌,他嘆了口氣,道:“明日我們分頭行動。”他随手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弄起來,“我腿腳不便,這幾日都只在林子邊緣活動,确認沒有合适的藏身之所。明日你往林子東面走,我往南走,仔細搜查一遍,争取能在下一場暴雨降臨前,找到能遮蔽風雨的地方。”
容欺皺眉:“你最好別抱太大希望。”先前他們便讨論過這個話題,但事實擺在眼前,“反正附近肯定沒有山洞,林子深處也沒有。”
顧雲行知道在這件事上容欺沒必要隐瞞,不過也沒打算放棄尋找,他說:“并非一定要山洞。”他在地上簡單畫了張圖,“若是遇到這樣的山壁之勢,也可以。”
容欺眯起眼,仔細辨認一番,發現顧雲行畫的是崖壁的側面,崖壁呈斜線,最底部向內凹陷,形成一個狹小的尖角空間。人若是蜷縮在內,的确能緩解幾分雨勢。
“這裏。”容欺指了指那處尖角位置,“雖能避免淋雨,但太過狹窄。”最深處估計連坐起來的高度都不夠,而且三面無遮擋,夜間冷風一吹,怕是要凍僵。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驚異之色:“你不會真打算自己造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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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不上屋子。”顧雲行又往地上添了幾筆:“只是自尖角內部外擴一些……在約莫這裏,我們用木塊和泥土做牆,圍出一小片地。而這片地的上方,是崖壁斜角,雨勢相對變小。我們或可在上面繼續搭些木板,鋪上帆布,勉強做個屋頂,那麽雨就更難落進來了。如遇暴雨,我們躲在內側,怎麽都比船艙好。”
容欺思索良久,問:“你有多大把握?”
顧雲行實話實說道:“顧某也只是紙上談兵。”他的目光越過容欺,落向他身後的汪洋大海,“右使應當也發現了吧,潮水越漲越高了。”
容欺瞳孔微縮,他養病這幾日,日日都待在海邊,明顯感受到了潮水的異變。随着時間推移,海岸線已往裏增近了三尺。也許再過幾日,潮水就要沖到船艙了。
“而且,若是推測無誤,最遲三日,暴風雨就要來了。”顧雲行的語氣十分平靜,然而平靜之下,是沉重的憂慮:“鳥獸低飛,月星隐匿。這座荒島的氣候,遠遠比我們想象的更惡劣。”
容欺喃喃道:“三日?”
太快了。
前一場暴雨歷歷在目,還未過去多久;後一場暴雨已經悄然積勢,不日将襲。
他掃了眼腳邊散落的破毯子,還有越壘越高的熱石堆,以及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東西……不知不覺間,顧雲行竟一人弄出了許多禦寒之物……這個人,其實早已在為即将到來的風雨做準備。
容欺收回目光,道:“明日我們不用去找了。”
顧雲行皺眉,正欲開口。
“如果是這樣的山壁,我知道在哪裏。”容欺淡淡道:“最內側比你畫得更寬敞一些。”但是三面透風也是實打實的,因此哪怕容欺之前瞧見了,也沒有将其納入落腳點的打算。
容欺的目光再次落到顧雲行的傷腿處,道:“離這裏挺遠,走過去大約要一個時辰。以你現在的腳程……估計半天都到不了。”嫌棄之意溢于言表,就差沒有明說“你這瘸腿實在是個拖累”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時候,容欺被一陣動靜驚醒了。
顧雲行正悄悄拖拽着他,将他往旁邊挪。
容欺兀自犯着困,打了個哈欠,半睜開眼疑惑地看着他。
顧雲行湊近了些,輕聲道:“顧某出去一下,煩請右使挪個地方。”
原來是睡夢中他擋在了船艙入口處。容欺迷迷糊糊間不再多問,主動就地一滾,換了個角落繼續蜷着,還不忘将那塊破破爛爛的兔毛毯子蓋在肚子上。
不知過了多久,船艙外飄來一陣食物香味。
容欺睜開眼,這次徹底醒了。他坐起身,揪着兔毛毯子發了會兒呆,直到大腦重新變得活絡,他才慢吞吞從船艙裏鑽出來,擡眼就看到了顧雲行。
顧雲行已經煮好了熱水、準備好吃食,他甚至還采了一小捧果子,洗淨了放在旁邊,見容欺出來,就揚手打了個招呼。
容欺面不改色,內心已迅速敲響警鐘——無事獻殷勤,須得小心提防。
然而顧雲行并不多言——将半只烤得金黃的兔子遞給容欺後,便全程安靜地吃着自己的那份,态度既不熱絡,也不冷淡,與平日裏相差無幾。
容欺心想,興許是他太過多疑了?
如果一個月前,有人告訴他,将來的某天,天極門門主顧雲行會殷勤備至地照料自己,那他絕對會嗤之以鼻。但他病中的這幾日,顧雲行對他簡直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
現下顧雲行做的,自己也該習慣了才是。
——但總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顧雲行道:“還有些果子,雖有些酸,但脆口清香。”
容欺:“……”
就這樣,他懷着複雜難言的心思吃完了早餐,甚至一不小心還吃撐了。
顧雲行:“休息得如何?”
容欺斟酌道:“還不錯。”
顧雲行笑了笑,語氣溫和:“那就出發吧。”
容欺眼皮一跳,莫名生出不妙的預感。
顧雲行:“勞煩容右使帶路,顧某會盡力跟上。若是氣力不濟,還需右使背上一程。”
容欺恍然大悟:到頭來顧雲行還是想讓自己背他走!他不客氣道:“你竟好意思讓一個病剛好的人背着你翻山越嶺?”
顧雲行微訝道:“翻山,莫非是在山後?”
還挺會裝傻。容欺冷冷一笑,不說話,将果子揣進兜裏,站起身,自顧自地往山林方向走去。
顧雲行急忙拄拐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
容欺沒好氣道:“你的腿傷到底何時才能好?”
顧雲行:“尚需時日。”
“尚需時日”才能活蹦亂跳的顧門主,勉力跟着容欺的步伐。
兩人悶頭走了一段路後,容欺停了下來,受不了的眼神不加掩飾地落到身後蹒跚的某人上,面色幾經變化,最後咬牙背過身道:“行了,本座背你就是了!”
按顧雲行這磨叽的腳程,估計到了那兒,就該立即返程了,不然壓根沒辦法在天黑前趕回去。
——要不是暴雨将臨,他一定把顧雲行扔到半道上。
顧雲行似乎走得确實吃力,伏在他背上時,喘息聲有些明顯。
“離遠些。”頸項間時不時有灼熱吐息吹拂,容欺略感不滿地扭了扭脖子。
顧雲行偏過頭,然而姿勢受限,到底是達不到容欺的要求了。
“此地雖荒涼,但別有一番風貌,與江南大不相同。”顧雲行觀察起沿路風景,“顧某聽聞離火宮便是地處山林之中,終日蒼翠環繞,仿若仙境,可是真的?”
容欺不說話,埋頭趕路。
顧雲行自顧自道:“可惜天極門位于臨滄城中,平日裏看不見這廣闊的自然美景。我與右使好歹共患難一場,若是僥幸出島,他日興許還能串串門?”
容欺眉頭緊鎖,說話間帶着幾分咬牙切齒:“誰要同你串門?”
路走半程,累死累活都是他,這顧雲行反倒清閑得賞起景來了?
“擅入我離火宮的人,屍體都進了野狗的肚子!”容欺費力地跨過碎石堆,邊爬坡邊道:“更何況,你天極門是武林正道,顧門主就不怕和我這魔頭沾了親,連累得自己身敗名裂?”
顧雲行:“正道?原來右使大人是這麽看待天極門的。”
容欺一愣:“難道我說錯了?”
顧雲行搖了搖頭,又想到他看不見,道:“天極門并不過問江湖紛争,世間正道邪道,哪裏能分得一清二楚。”
容欺略感詫異,忍不住回頭觀察對方的神色,卻只看到搭在自己肩上的一只手,于是冷笑道:“你這番話,方盟主聽了怕是會寒心。”
顧雲行淡淡道:“方斂與我是朋友,我追你至東海,是為了救朋友,而不是為了救武林盟主。”
容欺聞言,沉默良久。
顧雲行不像是在撒謊,他也沒必要特意在他面前與武林正道撇清幹系。
細想一番,天極門的确不似尋常幫派門戶,雖處城中,但門人大多深居簡出,并不與武林任何一方過多來往。只不過後來,顧雲行與方斂互相引為知己,江湖上才逐漸将天極門劃與正道一派。
其實,要不是他擄走方斂,他與顧雲行興許都不會碰面。
且不說天極門與離火宮相去甚遠,對方長久以來都沒有表現出任何“除魔衛道”的興趣;而離火宮,更不會去無故招惹一個強勁的敵人……
所以雙方摩擦甚少,最嚴重的一次交惡,恐怕就是“離火宮右使擄走天極門門主之友”這一樁事了。
容欺收回思緒,現在多想無益。如今他和顧雲行算是被迫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再去探讨正邪之分,未免不合時宜。
“不走了,我要休息會兒!”
成年男人的分量着實不輕,容欺大病初愈,體力尚未恢複,就算時間緊迫,他也不打算委屈了自己。
顧雲行沒有意見,被放下來後,還取出了水壺,遞向一旁的容欺。
容欺擺擺手,沒有接,只靜坐着恢複體力。
島上氣候偏低,但他卻出了一層細汗,冷白膚色上浮出些許薄紅,一副疲憊受累的模樣。他身上仍穿着落海那日的黑色長衫,長衫十分寬松,迎風而立時,衣袖會翻飛鼓動,為這個心狠手辣的魔宮右使增添一種異于武林衆人的風流之姿。
但轉念一想——顧雲行大抵明白了:廣袖長袍都是為了便于藏起那堆淬毒的暗器。
容欺還是覺得熱,他看了眼顧雲行,想起大病一場後,自己的底兒早已掉光了,于是也不避諱,當着顧雲行的面,将藏在袖口的暗器盡數抖落出來,又藏進胸前的衣襟。然後便卷起松散的袖口,将兩截白生生的胳膊露出來——散散熱。
沒過一會兒,一只手重新摸進了衣襟,摸出了早上沒吃完的果子。
“……”顧雲行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