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八、帶我去見她
第39章 三十八、帶我去見她
毓華被攙進教堂的時候,馮督軍正在做晚課。
只見他臉色十分虔誠,在教堂的燈光下愈發透出一臉神性的肅穆。
等他做完了禱告,方才擡起頭看向毓華的方向,大步走了過來。
毓華起身要行禮,被馮督軍示意左右攔住,讓她就在凳上坐着,自己也側身坐下:“徐夫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毓華籌措了一下詞句,告知督軍,老徐近來行動神秘,只與親信往來,且屢屢前往北山軍營。
她只因好奇多問了一嘴,老徐就變了色,把她關進了地下室,得虧自己假裝中毒才借看病之機逃了出來。
眼下,不知老徐去往何方,但很大程度可能在北山軍營,也不知會有何異動。
她雖是一介婦道人家,什麽都不懂,但素知這西北境內若無馮督軍的鎮守,百姓日子不會安寧。
老徐縱是她親夫,若攪得此地不太平,她勢必大義滅親。
再加上此時她義女常歡,也是馮督軍疼愛的侄女兒被老徐帶走,不知老徐對常歡有什麽打算,她不想讓一個孩子牽扯到複雜的軍政事務中。
現在她滿心想的就是怎麽把常歡平安帶回來,懇請馮督軍做主。
馮督軍皺着眉聽她說完,臉上神色倒是波瀾不驚,淡淡看了毓華一眼:“軍變事關重大,若老徐真有此歹心,必然早就開始部署了,你當真現在才知道?”
毓華頓了頓,正了正色道:“不瞞督軍,夫君行事嚴密,小女本未察覺,直到天父……”她說到這裏又微頓片刻,瞧了眼馮督軍,見他神色明顯一振,瞧向自己,便清了清嗓子道,一臉堅定地道,“天父給我托夢,要我小心枕邊人,說他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何時的事?”馮督軍打斷道。
她側頭,似費勁回想:“不過幾日前。”又面容極真誠地道,“小女素來只知宅院內事,之前得督軍青眼賞識,有幸服務教會得唱聖歌,想是沾了天父些微靈光,予我夢中啓迪,報答督軍庇護之恩。”
毓華這番話對答得體,将事态起因與督軍信仰鑲嵌得嚴絲合縫,不叫馮督軍不信。
這時,她又轉過頭看向那聖壇上被高高吊起的聖耶稣像,深深嘆了口氣,一臉穆然:“得仰天父慈悲,托夢相告,更讓小女生出一腔義勇,逃離泥淖,追光而行。”
說着毓華便定定地望着馮督軍,目光中滿是虔誠和堅定。
這種眼神是馮督軍見慣了的,在他的士兵眼中。
沒想到一個下屬的婦人居然也蒙神啓,有了對自己的無尚信念,立時動容。
這時,燭光中那掩映的耶稣像不知是否受熱的緣故,神像眼角似乎有水滴滾落下來,如神之泣。
“是天父的慈悲,要提示督軍,也要救小女,懇請督軍派兵救回我那可憐的幹女兒。”毓華指向耶稣像,泫然欲泣。
這一幕馮督軍自然也看到了,他略一躊躇,當下派衛兵叫來親信副官,耳語一番後,副官領命而去。
馮督軍神色肅然地對毓華道:“你只管放心,我此刻就派人前往北營,必然将常歡這孩子安好帶回,畢竟我答應過她,要替她撐腰。至于老徐,”他躊躇片刻,方嘆道,“畢竟是拼死救過我的人,我還是不信他短短幾個月便能判若兩人……不過,天父既有宣示,便将他帶回,容我細細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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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督軍雷厲風行,先讓副官致電北營,知悉老徐确實調動了一部分精銳軍士,卻未有更大動作。
雖不明老徐此舉意欲何為,但馮已對他多了一份忌憚,便部署了自己的親信副将即刻帶兵出發前往北營附近。
若北營一切無恙,則就地拿下老徐,若已發生軍變,則攜馮之手書軍令立刻調周邊其餘營區及周圍村落中的保甲民兵,合圍北營,生擒老徐。
并特別命人不得誤傷常歡小姐分毫,須将她全須全尾帶回。
同時,又派人帶兵去把徐府圍了,将秋娟及幾個仆役就地拘押,關在一起。
等拿獲了老徐歸來後一并審理。
不多時,就有人前來彙報,徐府已在掌握。
毓華知已無後顧之憂,便拒絕了馮督軍讓她留在軍營休憩的好意。眼下,自己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第一時間沖到常歡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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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華跟着馮督軍親信連夜上路。
開的是軍車,一路疾馳,比上次去軍營看望常歡快了不止一倍。
夜裏,幾排軍車亮着大燈,在安靜的山裏穿行而過,偶有枭鳥啼鳴的凄厲聲響刺入耳膜。
毓華心裏惴惴的,挂念着常歡,忍不住焦躁,總是開口催司機開快點。
終于,前方隐隐看到有紅光閃爍,映得天空與山體接壤的部分也被漾紅了。
“怎麽回事,失火了?還是開戰了?”車內負責照看她的副官看着這一幕也忍不住開口嘀咕。
她心裏咯噔一聲,剛想說什麽,忽聽“轟”的一聲響,震耳欲聾。
一發炮彈升天,在半空中炸出一片刺目的白光,幾乎将夜色驅逐幹淨。
“不好,是軍變!”副官眼眸一沉,立刻命師傅停車,繼而下車讓人吹響軍號,所有軍車就地停泊。
全體将士即刻下車,蔽入山林。林中行軍,逐步逼近北營。
呈半月牙之狀,漸漸将北營合圍。
林間隐隐傳來槍火聲,時近時遠,暗沉的夜色中也時時瞧見亮火明滅,顯然北營正在激戰。
軍士們亦步亦趨前行,借着營中雙方交戰時亮起的火光做前景的照明。
她也混在這些軍士身旁,跟着他們前行,但直覺自己似成了個累贅。
有一定身份,又是女眷,若真交火起來,自顧不暇,誰有多餘的閑心去看護她?可她若出了事,上面必然要問罪。
軍士們不想惹麻煩,沒人守在她身邊,連之前督軍吩咐專人照料她的那個副官也去指揮作戰了。
幾步之後,她落後了,身邊也漸漸沒人了。
可是山林不好走,路崎岖不平,心頭又是空蕩蕩懸着,一路只有踉踉跄跄往前摸索。
驀然間一聲尖銳轟鳴在耳畔炸響,炸得耳膜都疼,腦子裏嗡嗡一片。
眼前沉入漆黑,她也不敢立刻走動,就在停頓的瞬間,肩膀被莫名地灼了一下子,刺骨的疼,一股巨大的沖力将她撞到地面。
地上似有堅硬的石塊割到她肌膚,但這種痛與方才相比,已是小巫見大巫了。
肩上灼燒的地方好像有暖流湧出來,她知道怕是流血了,但此刻也顧不上那許多。
因為這時,整片山林大地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
她勉強用雙手撐着地面,繼而扶着離自己最近的那棵樹,艱難地站起身來,繼續跌跌撞撞往前走。
可她這種細碎的遲緩的步子,怎能趕上行軍的速度。
天荒地老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響起喊殺與呼喝聲,中間隐約夾雜着咆哮“捉拿反賊徐致泰!殺啊……”
沒想到老徐與馮督軍這麽快就幹起仗來。
她不知道此刻老徐和馮督軍的軍隊孰勝孰負,也無瑕關心,她心裏只惦着一張面孔,唯一的屬于她的少女面龐。
就在這時,又一發炮彈射向高空,瞬時将天空某一處照得暄亮。
在那剎那的白光照耀中,她仿佛看到常歡站在學校後山的地洞裏,仰面向自己招手,拼命揮着,要夠到站在山洞邊緣的她。
少女張着嘴,好像在說:姊姊,救我。
毓華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而雙腿突然注入了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勇氣,原本遲重的步伐開始變得輕捷起來。
她摸索着樹幹,不顧肩膀的疼痛,迅速在林間狂奔起來。
跑得快了,耳邊只灌滿了呼呼的風聲。
風聲似乎沖刷走了黑夜裏的恐懼,身上的疼痛,在呼嘯的嗚咽中将這一切都漸次拂撥到遠方。
她在林間跑着,跑着,漸漸有了一種幻覺,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她,和風。
就在這時,又一枚照明彈在半空爆裂。
白光乍現,毓華擡眼,只見前方營地上橙紅色的火光一堆堆燃燒着,又一片片綻放着。
鼻端傳來濃重的煙火,焦燎的氣味,還有刺鼻的血腥氣,在空中彌漫。
她心頭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慌攫取了,顧不上行蹤被發現,大聲呼喚起來:
“常歡!常歡,你在哪裏?”
戰地上,槍炮聲不絕于耳,她的呼喊相形之下,簡直如同蚊鳴,微茫得很。
可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在這片混亂中,只能靠聲音去尋覓對方,去錨定對方的位置。
在一遍遍的呼喊中,她忽然看到前方閃爍的火光中,一匹高頭大馬向她迎面奔來。
她愣住了。
世界仿佛突然安靜下來,在所有疊加的聲音彙成的一片喧鬧中,無限放大了一列“篤篤篤”的聲波。
馬蹄一步步堅實地踏在地上。它向着她堅定無疑地跑了過來。
随着馬一點點逼近,毓華看到馬的瞳孔裏仿佛映着火光,讓她立刻感受到那熾烈的溫度。
像是常歡惦着她的心意。
那一刻,毓華身子陡然顫栗起來,一種彷如電擊的感覺走過全身。
她立刻意識到:這匹馬是常歡的坐騎!就是那匹帶着常歡在射擊賽上從北山軍營折返家裏的馬——南枝。
“南枝,是南枝嗎?”
南枝已經一溜小跑蹿到了她跟前,聽得毓華的呼喚,當即停步,繼而沖她打了個響鼻,然後便垂下頭顱,任她伸手輕撫後脖,捋順鬃毛。
毓華将身子斜靠過去,伸出手臂抱住馬首,貼着馬耳朵,近乎呢喃地同它耳語:“你是帶我去見她的吧?”
南枝沒有嘶鳴,也沒有其他動作,就那樣安靜地矗立着。
她當時就懂得了,再無疑惑,翻身上了它的背。
而南枝也無需她催鞭,感知到她坐穩,立時奮蹄疾行,在硝煙中踏着火光,一步步奔向該去的地方。
常歡,再等等,我馬上來見你了。
毓華心裏默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