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天仙下凡
第19章 十八、天仙下凡
洗禮那天,老徐要在軍中全程作陪馮督軍,因此和毓華常歡分頭去教堂。
毓華這邊剛帶着常歡抵達教堂,一開車門,腳剛落地,便聽見有人皮笑肉不笑地“贊嘆”道:“喲,來了兩個賽神仙姐妹花,大家快來瞧瞧。”
毓華皺了皺眉,一回頭就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陳三姨太帶着一班女眷迎上前來,避無可避,頓感不妙。
話說這陳三姨太本是農婦,曾嫁給過一個當兵的,男人上戰場丢了命。
成了寡婦後,她腦子倒是活絡,特地去學了些簡單的醫藥包紮術,找死鬼生前的戰友,表态願意去隊伍裏,幫軍醫打下手。
那年頭醫護人員稀少,似她這般主動的更是鳳毛麟角,問起來她就抽噎表示自己男人是為國捐軀,她也想繼承亡夫之志,報效國家。
這話不多時就傳到軍隊上司,當時還是旅長的馮元翔耳朵裏,聽後大為贊賞。
之後她又陰差陽錯為受傷的馮元翔包紮過,一來二去的,傳說中不近女色的馮元翔對這寡婦青眼有加,便納她做了偏房,成了陳三姨太,一直帶在身邊,随軍闖蕩。
這陳三姨太自視甚高,因馮元翔曾稱贊過幾句老徐的五姨太秀麗端方,那陳三姨太就有些吃醋拈酸。當時見了毓華就譏刺她是天女下凡,陪老徐來體驗人間疾苦的,但只怕下凡容易上天難,說不定這後半輩子就要被困黃土地了。
毓華本是不屑與人争長短的清高性子,但被欺負到家門口,豈能善罷甘休。
因此淡淡回了幾句,說自己确要向陳三姨太這位前輩學習怎樣在大西北紮根,靜心沉氣,頤養天年的本事。
話裏話外暗示陳三姨太前景堪憂,怕是馮旅長高升了也未必帶走她。
恰戳中對方的痛處,兩人由此結下梁子。
因此今日毓華剛和常歡從車裏下來,陳三姨太早已瞥見,頓時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刻意上前找事。
“喲,這丫頭生得好水靈,不會是老徐新納的第五六七,八……哎喲,瞧我這記性,也數不清了,是第幾房姨太太啊?”
陳三姨太故意大聲說話,引得教堂外一衆家眷的目光都投射過來。
毓華握住常歡的手将她護在身後,冷笑地看着陳三姨太做戲。
“這是我妹妹,喊老徐姊夫的。”
“哦,是你妹妹啊,我還當是……瞧我這張嘴也不過腦子。”陳三姨太笑眯眯地握着手絹捂着嘴,伸手作勢去拍拍常歡的臉,“我說這妹妹生得真俊,只怕再過兩年長開了,要小心你姊夫……哎喲喲,你幹嘛,疼疼疼!”
陳三姨太突然叫喚起來,竟是被常歡攥緊了手腕。
毓華怕常歡動粗,忙道:“不得無禮,常歡。”
常歡卻一臉無辜地歪頭看着陳三姨太的手,發出甜糯的嗓音:“啊,這位姨姨生得好看,掌紋也好特別……果然不是一般人。”
陳三姨太剛待發作,聽得常歡這麽說,不覺一怔:“怎麽,你還會看手相?”
毓華一聽常歡故意捏起嗓子說話,就知道這丫頭要調皮了,便十分配合地笑笑道:“不瞞三夫人,從前收養這孩子的婆婆可是常德一帶的活神仙。”
“是嘛。”陳三姨太轉頭見常歡拉着自己的手掌不肯放,臉上露出歆羨的神情,好奇心被吊起來了,便柔聲問,“小妹妹,你瞧姨姨的掌紋跟別人有什麽不一樣啊?”
“姨姨的命線長直,主命長,少時家境無憂……嗯,手心有個福厚紋,從四周向掌心聚集。這是主榮貴啊。”常歡語調極為天真。
陳三姨太雖聽着歡喜,但難免将信将疑:“真的假的?你可瞧仔細了。”
“嗯,我瞧得可仔細啦。姨姨,你看這裏,到中年後,你會有轉折。”
夫位宮上會有變動,有貴人飛入你的宮位。
然後,驿馬星動,難以穩定,總是要跑來跑去。
“話倒沒錯。”陳三姨太點點頭,“可你說的都是大家知道的事,也顯不出你的本事來呀。”
“可常歡不知道呀,常歡是自己看出來的。”常歡眨巴了兩下眼睛,嘴一撇,“要是姨姨不信常歡,那常歡就不看了。”
說着常歡放開陳三姨太的手,反被陳三姨太抓住,笑道:“誰說不信常歡妹妹了,但是妹妹也要說點跟別人不一樣的。”
常歡看似乖巧地“哦”了一聲,便抓着陳三姨太的手再看了一眼:“嗯,姨姨你和現在的丈夫很般配的。”
“哦?”陳三姨太心裏一動,“我們以後會怎樣?”
這陳三姨太有個心病,她是用了些心計才“賴”上了馮督軍。
那些慈愛,忠孝的舉動,全是投其所好。
她最大的心願,就是盼着有一天自己能被扶正,可以馮太太自居,屆時才能盡享榮耀富貴。
只是馮先生頗重情意,原配雖不在身邊,但他十分敬重,絕不可能任意休妻。
難道真要用生命去耗?徐娘半老的陳三姨太可不希望自己穿上诰命夫人行頭的時候已經滿頭花白了。
“以後嘛,哎呀呀,姨姨和姨夫是萬裏挑一的同命鴛鴦!”
陳三姨太一喜:“當真?”
“嗯!”常歡重重點了點頭,“夫唱婦随,一生一世。”
陳三姨太原本面色一喜,哪知常歡又一本正經地解釋下去:
這意思嘛,就是馮督軍做什麽,陳三姨太也會做什麽啰。
比如馮督軍是秀才,那三姨太就是秀才娘子,雖然清貧但舉案齊眉。
馮督軍是屠夫,三姨太或許就是豆腐西施,都在市井裏賺辛苦錢。
而現在,馮督軍打仗,三姨太自然跟着他戎馬縱橫。
聽到這裏,陳三姨太臉色微變,問常歡道:“若馮督軍未來皈依耶神了,我又當如何?”
“那三姐姐自然也跟你夫君同信耶神了。”常歡還沒反應過來,毓華早在一旁接口道,“馮督軍潔身自好,獨寵三姐姐,行軍打仗都帶着你。未來督軍侍奉上帝,自然也會帶着三姐姐一起。對吧,常歡?”
常歡點點頭,鄭重地應了聲:“嗯!”
“沒想到三姐姐未來竟是出家修行的命運,令人可敬。”毓華嘆道,“不過好在你和督軍伉俪情深,即便出家,也能永生相伴。”
毓華和常歡一唱一和地看似都說着正經話,卻在陳三姨太的心上足足澆了一大盆涼水,澆得她的富貴夢火苗奄奄一息。
陳三姨太不覺惱怒起來,驀地從常歡手裏抽出了自己的手掌,瞪着她冷聲道:“小丫頭也不知哪裏胡學了幾句判詞,還挺像模像樣的啊。”
“姨姨不信就算啦。常歡就是看見什麽說什麽咯。”
毓華在旁笑笑,閑閑道:“三姐姐這麽說,莫非不喜馮督軍的信仰,不願和他一起侍奉上帝?”
“胡說!”陳三姨太連忙否認,還不忘轉頭看了下,免得被人聽去給馮督軍打小報告。
就在這時,只聽“當當當”幾聲,教堂裏打響了十二點的鐘,雄厚渾濁的鐘聲回蕩在半空。
教堂外,衆人頓時神情肅穆,收聲止語,魚貫進入教堂。
陳三姨太不敢造次,瞪了常歡和毓華一眼,“懶得跟你們費口舌了。”
說完,她轉身離去,和女眷們一起入內。
“姊姊,這個姨姨看上去傻傻的,沒那麽難對付嘛。”常歡摸着下巴,看着陳三姨太的背影,見她心浮氣躁地走着,一不留神還差點被地上的石子絆一跤。
“因為她心裏渴求不屬于她的東西,有了欲念就有了軟肋。”毓華感慨道。
“什麽意思,聽不懂。”
毓華剛想解釋給常歡聽,卻見常歡忽伸手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掌,仰頭定定看着自己道:“我只知道,誰欺負你,我就要誰好看。”
“所以,你又在人心下咒了。”毓華笑笑,伸手摸摸她腦袋,“好啦,再把歌詞背一遍吧,一會兒要在臺上忘詞了,就輪到咱們好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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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內不按軍銜高低,只依據洗禮時間前後進入坐席。
馮督軍攜軍眷坐在前排中央,老徐便也就近坐下。
牧師先致辭,今日将有馮督軍主持洗禮,本次洗禮也是最近幾次中規模最大的,此外,為歡迎四海兄弟得蒙主澤,本堂特舉辦頌歌大會,以示對主的禮贊。
話音剛落,便聽得一陣風琴聲回蕩在教堂中,那陳三姨太領着幾個軍眷率先登場。
衆人排成一列,統一上襖下裙,人手一把洋扇,齊聲放歌,贊美耶稣。
這位馮督軍當年在戰場死裏逃生,後被一位牧師所救,由此深為信奉基督,亦大力推廣基督文化,在南北戰場有“基督将軍”的稱號。
陳三姨太便把這段往事略加修飾,改編了一段新歌詞,聲情并茂地唱誦起來,倒也別具一番風味。
別看這位姨太方才被常歡一席話說得心神不寧,但上了臺卻安穩若素,排的節目也頗像個樣子,難怪馮督軍高看她一眼。
候場的毓華正瞅着這一幕思索着,一只小手輕輕拽着她搖了搖,常歡湊近她咬耳道:“姊姊,別緊張呀。”
毓華輕輕咳嗽一聲:“我沒緊張啊。”
話音剛落,便覺耳後根一熱,一只手指勾着替自己擦掉了汗液。
“那汗是哪個流的呀。”毓華回頭看常歡,見她笑吟吟的歪頭瞧着自己。
暗沉沉的後臺裏只點了幾只高臺蠟燭,此刻就只有一些微光搖曳在她半妝的臉上,就像燈影雕飾了一張清水出芙蓉的面龐。
原來常歡竟生得這樣好看。
毓華望着她,心底忽然扯出一絲惆悵,思緒一下子飛到許多年後,常歡長大了,或許會遇到不少麻煩。
想着不覺微嘆了一口氣。
“姊姊,你怎麽嘆氣了?”
毓華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只是勉強笑笑,哪知這時常歡伸出手指來,拉着她的唇角輕輕往上一提。
“姊姊,笑一笑。你那麽個美人兒,不要老嘆氣呀。”
毓華微微發怔,看着常歡,常歡卻定定笑着,望着她。就在這時,前臺忽然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驚破了彼此的凝視。
陳三姨太已經表演完畢。下一個就是她們出場。
毓華向常歡攤開手掌,常歡輕輕将手掌疊在她的掌心上。
然後,手掌同手掌,緊緊地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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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陳三姨太斂衽行禮,又帶着幾位家眷說了禱詞,盼今日洗禮畢,列席衆位兄弟姊妹洗清身上罪孽,淨化靈魂,重獲新生。
教堂中又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她看了眼馮督軍,見馮督軍滿意地點點頭。
陳三姨太便倩笑了一下,聘聘婷婷地下臺,在馮督軍身旁落座。
她斷定,今兒不但給男人長了臉,自己這道活色生香的倩影也必能長存于在座兄弟們的心中。
正在得意時,陳三姨太忽然聽到一陣宛如雲雀的清唱,清脆溫柔,如傾如訴地流淌在耳畔。
剛聽得第一個字,她便面色蒼灰,知道自己,敗了。
作者有話說:
過年期間連更五天,感謝路過的小夥伴們無聲的支持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