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魚
第34章 34.魚
迎着熱浪蟬鳴趕回家。
在到家前,周景池設想過不下十個趙觀棋不回消息的原因。沒成想推開門卻是一片花好稻好。
趙觀棋穿着他的衣服坐在小茶幾面前,背對着他,歪着頭不知在搗鼓什麽。許久沒剪的頭發被周景池搬到客廳的老風扇吹得翹起來,泛着一股股和他一樣的洗發水香。
風扇雖上了年紀,卻還是老當益壯。股股勁風迎着面吹他,襯衫也連帶着獵獵抖動,風聲和鐵風扇的噪音掩住了開門的動靜。
門大敞着,周景池就這樣站在門口望那個坐沒坐相的背影。陽光大好,他從頭頂飛動的頭發看到顫動的衣衫,沒做聲,只在心裏默念一聲‘瘦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趙觀棋歪着的頭邊掉落下來個東西,砸到地板上。趙觀棋扭過身子去看,還沒撿起來,餘光便掃到門口的人。
周景池反應過來,立刻轉身将門拉上。緊了緊手裏的菜,低頭換鞋。
“哥!”
周景池才換好一只鞋,那個喊他哥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要開會嗎?”
“推遲了。”周景池随口應他,又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準備吃飯吧。”
“怎麽推遲了...”趙觀棋一瘸一拐地去放飯菜,嘟囔着:“韓冀那家夥不是說今天要把你扣下來吃飯啊。”
“......”周景池放鞋子的手頓了一下,說:“合着你就沒回我消息。”
韓冀出門的時候确實不懷好意地迎上來,嘴裏叼着的煙還是沒點。一只手勾上周景池的肩膀,笑嘻嘻地念他:“周顧,你說說你,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啊。”
“咋的,家裏寵物又能自食其力了?”
周景池忙着在炸掉的小群裏發贖罪表情包,自然而然想到房裏的湯圓,他從韓冀臂膀裏繞出來,說:“湯圓一直挺好啊,這兩天重了不少呢。”
木頭腦袋...韓冀架着空掉的手臂暗暗替罵了聲,随即又說:“一起吃飯啊,吃完開個會,給你們組講講細則。”
周景池沒搭話,直愣愣捧着個手機出神。韓冀明了,毫不留情補刀:“趙觀棋腦子一直有點毛病的,不回消息也正常。現在腦子也不知道燒沒燒壞,你給他點個外賣到門口得了。”
“今天下午我輪休的。”周景池說。
韓冀:“......”
“韓總拜拜,明天再聊。”周景池蓋上帽子,頭也不回地招手走了。
明明是拒絕,韓冀二手消息倒是傳得快。
擺好飯菜,周景池走到廚房洗餐前手。看趙觀棋一直沒進來,提醒他:“來洗手。”
趙觀棋站在那方小小餐桌邊将菜點了又點,看了又看,最後頗為失望地開口:“為什麽沒有魚啊?”
“洗手。”周景池沒接話茬,又喊了一遍。
趙觀棋不情不願地走到他身邊,用香皂打起沫子,用力搓洗起來。周景池盯着他翻來覆去搓來搓去,手背都泛起紅來才推了推他:“跟自己過不去幹嘛。”
“你想吃的那家魚今天老板娘送女兒去外婆家了,沒在店裏。”周景池看破他。
“老板娘送女兒去了,魚難道也送女兒去了?”他不滿地問。
手上的泡沫越洗越多,雙手漸漸感受不到彼此的存在。趙觀棋心裏的不滿像浸在水裏的草一樣蔓延開來,越紮越深。
周景池不作聲,趙觀棋說完也不開口。逼仄的廚房水池前,他在手心綿密的泡沫中撐起一杆秤來。那杆秤上,一方是周景池對外的予取予求百呼百應,一方是周景池對自己的默然和忽視。
憑什麽他對外人都可以好到令人咂舌,對自己卻變成不會說話的啞巴,變成一條魚也克扣掉的吝啬鬼。
細小的雪白沫子随着動作的加速飛到空氣中,飄飄然然帶着香氣撲到周景池面上,最後再悄無聲息地爆破,掀起一陣僅供周景池獨享的狂風。
風吹到額前,周景池被面前人自顧自的較勁逗得笑起來:“老板的手藝和我一樣。”
趙觀棋停下動作,轉過頭看他:“那又怎樣。”
“會很難吃。”周景池說。
趙觀棋被這句話控了一秒,咂咂嘴回想起皮蛋瘦肉粥的味道。他皺起眉頭來:“你就唬我吧,你做的飯哪裏難吃。”
“好好好。”周景池無奈嘆口氣,十分認真地向他解釋:“但是他做的魚是真的很難吃,腥得很,還沒有你上次和韓冀在魚莊烤的魚好吃。”
“你也不想一條魚枉死吧?”他為自己審時度勢的決策補充理由。
趙觀棋悶着的氣消了一半,這會兒才意識到這氣來得沒頭沒腦,倒像是自己苛待周景池,雞蛋裏挑骨頭似的。
可年輕的腦子裏總是會蹦出很多想法。之前的趙觀棋總是覺得靠近周景池得慢點,最好是提着步子拎着衣裳蹑手蹑腳地挪到身邊。
可發過那場無知無覺的高燒之後,他覺得以前蠢笨的、小心翼翼的自己被一場大火從頭到腳燎遍,剩下的趙觀棋腦子靈光一閃,如突然參破天機的得道高人一般得出結論——他得莽撞點、大膽點、肆無忌憚點。
要像團裏哭着鬧着要周景池抱的小孩,要像周景池手機上半夜打過來尋車的電話,要像高燒夜晚半清醒時那樣,緊緊環住他的腰。
周景池這樣屹立不倒,遇風又左飄右搖的香荷習慣了細水長流的波紋侵襲,習慣了水下時不時撞上來的無腦小魚。趙觀棋應做凫水踏淤泥的人,莽撞無理地将他一把采撷下,種到自己身邊無波無浪,沒有風吹雨打的愛缸裏。
對周景池這樣的人講道理是沒用的,軟慣了的人面對軟手段只會游刃有餘。
就像此刻,趙觀棋得到緣由還是不滿意,撇着嘴說:“那不管,你欠我一條魚。”
說完,他立即得寸進尺:“要你做的魚。”
周景池苦笑,他實在不認為自己精于廚藝,但還是點點頭:“你不嫌棄就聽你的。”
“快搓掉皮了。”周景池沒放過盯着他的手看,走近些,撥開了水龍頭開關。被陽光染成金黃的水嘩啦啦洩下來,周景池握着他沒沾上白沫的手腕伸到水下。
沖着水,周景池在旁邊說:“我可能要出一個月外勤。”
沒提電話裏那句怨怼的話,周景池看着逐漸流失的白沫痕跡。問他:“我走了你要搬回去住嗎?”
“為什麽?”趙觀棋洗到一半的手呆滞地在水下沖着,側過臉和周景池對視。
“你回去住,還有人可以繼續照顧你的。呆在這裏,我一個月都回不來,沒人管你。”周景池看着對面擰起來的眉頭,頓了一秒說:“又發燒怎麽辦?”
沖水完畢,趙觀棋收回滴水的手:“我是問你為什麽要接這個。”
“因為你。”他回答。
“我?”
趙觀棋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好轉正身子,高出周景池的眉眼被陽光照得異常清晰。碎發泛着五顏六色的黑色光澤,掩住一半不滿的眉,留出那雙琥珀一樣的眸質問他。
周景池張了張嘴,又因那雙眼睛裏太過赤裸的燦噎住。他實在也沒借口找了:“因為擔心你又發燒,我在會議上走神,不小心答應了這個項目。”
意料之外的回答。
趙觀棋成了罪魁禍首,原來電話裏那句‘都怨你’是這個意思。他心虛地越過周景池頭頂瞟了眼茶幾上馬馬虎虎蓋上的爛攤子,不知道怎麽開口。
于是下意識想拂去面前的擋眼的碎發,周景池一把抓住他:“有水,擦擦。”
手裏被塞了張面料粗粝的手帕,周景池轉身去餐桌邊拉開椅子:“吃飯。”
這頓飯吃得緩慢些,周景池把風扇挪到餐桌旁,放得遠,檔位又開得低。哐哐當當的聲音吵着趙觀棋叽叽喳喳的嘴,他側頭看了眼周景池,臉上全是不滿不解:“幹嘛不讓放近點,這破風扇本來風就不大...”
“風太大對着吹會頭痛的。”周景池給他碗裏夾一筷子紅燒肉,雲淡風輕道:“你昨晚上說夢話了。”
“什麽?!”趙觀棋大驚失色,“這還能傳染的嗎,你床是不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我說什麽了?!”
周景池看他一眼,停住咀嚼:“你在喊疼。”
趙觀棋眉心微蹙,閃過一絲疑惑。但還是問:“喊什麽疼?”
“沒聽到,我推開門,你就不說話了。”周景池瞟了眼風扇,“所以還是未雨綢缪得好,免得頭痛起來喊得太兇。”
聽到這裏的趙觀棋眉心舒展開來,夾起碗裏的紅燒肉塞到嘴裏。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他含含糊糊地問他:“這麽關心我啊。”
不得不說趙觀棋的笑容實在引人,周景池在他笑起來的瞬間聚焦到那微顫的睫毛,陽光正朝着自己打過來,卻沒覺得刺眼。數秒後,意識到自己出神,周景池含着半塊沒咽下去的肉偏開頭:“會擾民。”
趙觀棋:“......”
吃完飯,周景池站起來收拾碗筷,将沒吃完的菜騰到冰箱裏。打開冰箱,他轉頭找了找趙觀棋,發現他已經重新坐到茶幾邊鼓搗起什麽東西起來。
放好菜,周景池盯着冰箱大聲問:“買的水果怎麽沒吃?”
“我不喜歡吃蘋果!”趙觀棋扯着嗓子抗議。
周景池愣在原地,想起生日那天虎口奪食才得以完成祭拜禮儀的蘋果。真是一天一個樣,他接着問:“那桃子怎麽也沒吃?”
頭也沒回,趙觀棋說:“桃子外面都是毛毛,我不愛吃。”
周景池:“......”
趙觀棋戴着耳機急急忙忙趕着手上的活兒,周景池在背後沒聲兒了也沒察覺。快忙到尾聲,腿也歡快得跟着音樂打起拍子,直到肩膀被拍了兩下。
急忙用衣服攏住膝蓋上的東西,趙觀棋不明所以地側頭望上去。
周景池在茶幾上放下一個碟子,去核去皮切成小塊的蘋果、脆桃和芒果擺得工整,還放上了一個小叉子。
“這樣呢?”他問。
趙觀棋急忙撇下耳機,捧着碟子驚喜叫道:“你怎麽知道我最喜歡吃蘋果桃子芒果了!”
換崗到戳水果的手離開,遮掩的衣服漸漸縮回去。席地而坐的懷裏赫然出現一尊滿是裂痕的金豬存錢罐。
周景池瞳孔放大,幾乎是瞬間半跪下來将存錢罐抱起來。空無一物,他眉頭擰到一處:“怎麽回事,裏面的東西呢?”
“我可以解釋。”趙觀棋心虛。
“東西呢?”
“撒出來了,我放床頭櫃了。”
“你看了?”周景池問。
趙觀棋被這陣仗吓到忘記咽蘋果,他緊了緊叉子,實話道:“只看了一張。”
周景池額角直跳:“哪張?”
趙觀棋眨眨眼睛,緩緩勾起一抹笑:“就...”
“你說‘後校門等你’那張。”
時間太過久遠,周景池不确定那張紙條上是否還有其他言語。正想再問,趙觀棋撐着茶幾站起來:“騙你的。”
周景池松了一口氣。
趙觀棋将還沒修補完全的存錢罐拿回,低頭擱到茶幾上:“其實我看了兩張。”
看着面前人真的緊張起來,趙觀棋抿了抿泛着餘甜的嘴。他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幾塊切好的水果就蓋過了看到紙條的沖擊。
趙觀棋揚起一個自覺善解人意的笑容:“看不出來啊周景池,那麽早就初吻了。”
趙觀棋有些嫉妒,原來周景池的荷塘已闖進過莽撞奮起的魚兒。
原來這株香氣四溢的荷,不是第一次吸引到像他一般的魚。香餌被先聲奪去,他惱,卻獨獨只怨自己。
怨自己沒有早些游近,他無法想象只在耳畔耳語幾句便臉紅欲滴的周景池,在和人接吻的時候是何光景。
趙觀棋沒想象出那副羞澀緋紅的模樣,周景池的臉卻在面前真的燒紅了起來。
紙條背後,趙觀棋看不到的月池中學旗臺上,手汗打濕講稿的無地自容場面隔着時空來到身邊,一張張笑臉編成一條帶刺的荊棘長鞭,狠狠鞭笞,打在直不起來的背上。
沒有問出口,周景池對那張紙條的內容記得很清楚。
那個帶來嗤笑和背刺的吻,那個擅自離崗的錨點。
他記得更清楚。
【作者有話說】
兩章連更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