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我也抱你了 不是嗎
第27章 27.我也抱你了 不是嗎
話音剛落,服務員也不過走出幾步,周景池拿着手機的動作凝在桌布下頭。他是不懂音樂,但換作語言,還是能聽出些不同,于是問道:“法語?”
“嗯。”趙觀棋回問:“你知道這個?”
周景池搖頭:“不知道。”
“也不知道你會法語。”他無緣由地補充。
眼見側重點不是同一個,趙觀棋追着傳達曲名的身影穿過隔斷,在看見服務員側頭向剛演奏完一曲的琴師交談時,才終于放下心來。
琴師心領神會點頭,這首曲子已在弦上,不得不發。
趙觀棋不自覺勾起一個弧度不大的笑,眼神從漸近的琴師流落到周景池身上。
在場只有他知道,一旦這首曲子演奏起來,就算被聽出些弦外之音,周景池斷然不敢在衆目睽睽下叫停。
這樣掃興,讓琴師尴尬的事,他幹不出來。
一身糾結擰巴的壞毛病,也不是沒有用武之處。
周景池覺察到一些不太對勁的目光,不怪他敏感,主要是對面的趙觀棋全不似其他人,若是要看一個東西或者人,都會輕掃而過,不拖泥帶水,不過度描摹。
趙觀棋是凝視,毫不避忌地寸寸慢凝,似要将人看出個洞來。
周景池耐不住,将手機反扣到桌上,問:“我穿這身衣服,是不是怪怪的?”
他小幅度掃視周圍零星分布、各有空間的客人。除開桌上同樣的搖曳燭光和在燭光下閃閃發光的高腳杯,他更注意到那些從容不迫的享受神色,以及,各式各樣正式規整的着裝。
就連趙觀棋也是襯衫領帶,在微微跳動的燭火下,風度斐然。
趙觀棋凝視一秒,先步出聲:“我是要上去發言,才穿正裝的,吃個飯沒那麽多講究。”
周景池還在一頭霧水,便又聽見:“你看你的十點鐘方向,靠窗餐位,桌上綠花瓶那兩位,也沒穿正裝。”
順着目光看過去,周景池最後得出結論:“你這視力不去當兵可惜了。”
“......”趙觀棋收回視線,話鋒急轉直下:“你喜歡當兵的?”
周景池凝眉:“不喜歡。”
趙觀棋想了一想,又問:“喜歡當老師的?”
“也沒有。”周景池抿着唇搖頭。
“那就是喜歡溫柔的?”趙觀棋反其道而行,開始一些性格方面的猜測。
“還行。”周景池答。
“那要是沒有那麽溫柔的呢?”趙觀棋戰戰兢兢問道。
“也行。”
“活潑一點的還是穩重一些的?”
“都行。”
“你怎麽不挑啊。”趙觀棋一無所獲,憤憤道:“什麽都行,你雜食動物啊,誰來都能吃一口。”
“......你覺得是就是吧。”周景池毫不在意批評,“只要不嫌棄我,相愛,哪裏來的那麽多講究。”
聞言,宛如提問機器的趙觀棋愣了一瞬,不自然地往後靠到椅背上,看着周景池身後某個地方,問:“那年齡方面呢?”
一問再問,上到職業,下到年齡,性格也被拉出來溜了一圈,趙觀棋今晚的話未免太得寸進尺。
周景池在跳動的燭光下看過去,雙手抱胸的人面上早已沒有了在房間裏的委屈和咄咄逼人,橫看豎看看不出個名堂,一個從未設想過的猜測順着紅酒香飄進腦子裏。
“你要給我介紹對象?”周景池被吓住,悶悶的心似乎逃出來,在燭火上翻轉炙烤。他不自覺舔了舔嘴唇,随口說:“我喜歡比我大的,你少操心,我現在還沒想戀愛。”
“比你大的?!”趙觀棋如臨大敵,雙手交叉才勉強按住的心狂跳而出,摔了個稀碎,“你還真喜歡何望晴啊?”
不知道怎麽對面怎麽得出這個詭異結論,周景池從疑問語氣快要滴落下來的問句中捕捉到一個另類重點:“你怎麽知道她比我大?”
這種人都要碎掉的場面,趙觀棋又被周景池奇怪的重點重重一擊,背着一種老巢被偷家裏寵物還往外叼東西的心痛感,趙觀棋全力壓着快要跳起來以頭搶地的沖動。
“怎麽,就許你和她關系好了。”趙觀棋語氣變得異常小氣起來,“她比你大我就不能知道了?”
何望晴性格樣貌俱佳,人緣更是好到不知道哪裏去,當然不會存在只許和他關系好的情況,周景池以為趙觀棋還在誤會某種尴尬關系,忙不疊替被拉下水的女士辯解:“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我還是有必要說一下,望晴是我高中同桌,那時候我們關系很好。她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子,我們不是你之前誤會的那種關系。”周景池邊說邊打腹稿,順便掃了眼對面的表情,“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更不可能是。”
最後一句話說得跟喊口號似的,周景池正襟危坐,嚴肅的口吻好似在宣讀一份關系澄清書——特地為何望晴女士拟寫的。
趙觀棋看着對面将雙手都重疊擺放得規規矩矩的周景池,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眼神卻飄忽不定,一副心裏有鬼的模樣。
“你的表情實在是難以服衆。”趙觀棋直話直說,看着昏暗中變得年輕的周景池,大肚量地寬解道:“就算你們在一起過也無所謂,喜歡你的人不會在意這些。”
剛發布的聲明不僅被忽視了,還被反其道而行之舉了反例,周景池不解地坐近兩分,着重強調:“我都說了沒有、沒有、沒有!”
“這麽大聲。”趙觀棋第一次見周景池這麽執着一件事情,更來了幾分興致,偏偏道:“一提起這個你這麽來勁,指不定人家也喜歡你,姻緣不就講究個緣分?”
“什麽姻緣不姻緣的...反正你以後別再開這種玩笑了。”
空氣安靜幾秒,周景池補充:“對人家不好。”
倒也不是介意幾句玩笑話,趙觀棋從無惡意他也心知肚明。但玩笑話就是這樣,總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要是給人家帶去無辜煩惱就罪過大了。
周景池明白語言的可怖力量,所以這種情況最好不要再發生在來之不易的朋友身上。
“那你抱她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這個。”
“......”遙遠到恍惚的擁抱從電梯門口瞬移到面前,趙觀棋記憶力實在是好到恐怖了。
周景池只好辯解:“是她抱的我。”
“可你也抱回去了。”
周景池沒有立馬說話,而是一個勁兒用食指鑽着桌布,趙觀棋看着對面垂下的那雙眼,突然有點後悔這樣緊緊相逼的追問。
“這是禮貌。”不知道哪裏來的從腳竄到腦門的勇氣,周景池腦子一熱,為朋友的同等特權英勇發言:“那天我也抱你了。”
“……不是嗎?”他小心翼翼地為發言點上反問號。
趙觀棋腦子裏轟地一聲,像終年困在暗室的人面前綻開熾燃白光,眼前擡起頭的周景池被白光照得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卻附帶着一種那夜池塘邊的詭異模糊感。
別樣的感覺從背後襲來,一只大手倏而捏住趙觀棋脊骨,緊接而來是難以置信的害怕,半分欣喜也沒有。
“你記得?”趙觀棋忍着心跳。
那個魯莽偷來的擁抱,那個以為只有一個人永志不忘的擁抱竟然在另一方腦海死而複生,他不可置信。湧上來的情緒紛雜繁亂——慶幸的、雀躍的、擔心的、糾結的。
他記得,那是不是意味着也聽見了那些幼稚到發笑,露骨到可笑的肺腑之言,那是不是意味着周景池也許和他一樣——在那一刻,心髒有怪異的亂拍跳動。
如果是,趙觀棋懊悔,他該說得更直白些。
但如果不是,他寧願那夜是自己獨有,周景池沒必要記住那些細枝末節,話語不需要,擁抱不需要,後面的撕心裂肺更不需要。
不聽話的蠟液順着精美的金屬托架不适時地滴落下來,在周景池摳弄的地方留下一個帶着溫度的圓。
周景池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表皮下的蠟液滾燙燒心,他自食惡果地猛地收回,在對面迅速伸過的手之前抽回手指自顧自地在另一只手掌心揉搓。
趙觀棋站起來,周景池還坐着,這下看他更費勁了。周景池一邊搓着燙得可怕的手,一邊擡頭看上去。
起身的動作太大太快,趙觀棋的領帶脫離了領帶夾的束縛。此刻撐着桌邊傾身的動作下,光澤喜人的暗紋領帶在桌面上晃晃悠悠,好幾次掃過灼人的火焰。
又一次險些擦過燭火,周景池一把握住亂晃的領帶,又伸出還沒緩過勁的另一只手,就着暧昧到有些過火的姿勢将領帶妥帖送回襯衫上的灰色領帶夾下。
“沒事兒。”周景池說,“坐吧。”
知道對面在等待什麽,周景池盯着趙觀棋胸前的領帶夾,語氣自然:“我當然記得。”
“你抱得太緊。”周景池說,“把我都擠清醒了。”
沒有過多言語,趙觀棋思緒被拉回餐桌,不自覺笑笑,盯着那雙已經收到桌下的手,他回敬:“你力氣也不小。”
“所以都是一樣的。”周景池撒謊,避重就輕将話語引作朋友的無二待遇。
對面的人笑得更開了,這一下周景池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含蓄又腼腆。燭光照着他,很熟悉的感覺,趙觀棋恍惚回到了狂拍鐵門才得見他的那晚。
今天着實是個好日子,趙觀棋想起早上看的黃歷,耳濡目染下他也開始研究起周景池着迷的一切東西。書架上翻過有折痕的書他也記下書名去看,軟件裏收藏的歌單他也去聽,還拿着周景池的生辰八字去找橋頭搖頭晃腦的本地算命先生。
先生拿着八字,掐着手指又翻打滿補丁的古書,半晌才摸不着頭腦地得出結論:“這個生辰八字,我怎麽算都是個女兒命啊!”
趙觀棋不悅,但也沒反駁,直直問姻緣。
“難!天生福薄主孤苦,脾性軟弱難反命。”算命先生搖着印着超市名字的廣告扇,又說:“要真是個女兒命怕難過哦!”
趙觀棋十分不滿這種明晃晃說出來的壞話,好像周景池被詛咒了似的,拿了寫着八字的紙條氣沖沖扭頭就要走。
算命先生拉住他,趙觀棋想說錢已經付過了,那人卻要他的生辰八字。
一番通天接地的掐算後,算命先生大喜,拉着趙觀棋胳膊就是一句:“你跟這位是好姻緣啊,互滿互盈,天作之合!”
不知道一個六旬老先生哪裏學來的成語,趙觀棋似信非信,又被拉着聽了半小時的剖析。
算命先生炫技一般從天說到地,從月盈圓缺說到三方四正,從八字合算說到如何化險為夷,破孤苦反命數。聽得本不迷信的趙觀棋默默打開了錄音機。
臨走更是豪擲千金,揮手若胸有成竹。
那天胸有成竹的趙觀棋隔着時空傳來一些底氣,此刻的趙觀棋萌生出一種不管好賴話也能得到解答的預感。
“那她要和你結婚呢?”趙觀棋鑽同樣的空子,語意模糊道:“我怎麽辦。”
一句話驚得人在雨夜發汗,周景池急問:“什麽?”
“她不是說結婚第一個找你麽?”沒喝酒,趙觀棋卻好像已經醉了,什麽直白的言語都不需要經過思考,非要将人考倒才善罷甘休:“你這怎麽端水?”
“你聽見了?你當時在哪?”周景池被微弱燭火烤得發熱起來,急切問:“你還聽到什麽了?”
“聽完這句就走了。”趙觀棋看着對面越湊越近的臉,還是放人一馬,“不該聽的沒聽。”
“......”
“後面還說了些什麽?”趙觀棋仁慈至極,“要不你現在告訴我,我勉強算你端水成功。”
“......”
“那行。”趙觀棋重新後靠到椅背上,“祝你早日找到真愛?”
似問似探,對面的人卻還是緘默不言。
“吃飯吧。”周景池正了正端到面前的牛排,似答似勸。
周景池不欲深入交談這個突然扯到的婚姻話題。更何況結婚對他來說吸引力并不大,一來是取向的問題,但更多的時候是不想陷入父母那樣矛盾痛苦的親密關系。
婚姻毫無保障,一張蓋着公章的證書其實與相紙無二,都是脆弱的,需要細心保存和經營的。
同時,也具有等同的脆弱,奄奄一息跳動的燭火便可以一并吞去,片甲不留。
太脆弱,太精貴,周景池不敢奢求。
模棱兩可的回答和毫無波瀾的表情,趙觀棋碰一鼻子灰,悻悻地端起遞到桌上的醒酒器。
“我就不喝了。”周景池将自己的杯子移開,“晚點還要給小伶打視頻。”
“打視頻和喝酒又不沖突。”
“我喝酒上臉,不好看。”
“上次——”趙觀棋據理力争,想到上次飯桌上的海飲場景,立馬又聯想到池塘邊的擁抱和眼淚,嘴邊的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那行。”
剛放下心來,中場休息完畢的琴師拿着小提琴緩緩走近,一襲禮服站定在桌旁。
燭光搖曳,昏沉喑啞,周景池生出一股不詳預感。
隔着桌子的無聲質問潑了趙觀棋一身,自覺沒趣,趙觀棋看了眼毫無食欲的牛排,最後只噙了口紅酒。
弦搭上提琴,周景池認命地埋頭忙碌切牛排。
第一個音符漾出之前,趙觀棋突兀打斷:“抱歉。”
“還是在中廳演奏吧。”
【作者有話說】
棋:不知該喜該悲...^_^
取向馬上就要捂不住了,池子你耗子尾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