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萊斯利第二次到607宿舍找人,才把趴在被窩裏的方傾找到,并将他叫了出去。
已經快淩晨1點了,方傾還穿着醫療兵的作戰服,站在那裏神情恍惚,眼尾通紅,鼻尖也是粉粉的,像是剛哭過。
萊斯利有些擔心,将他拉了過去,伸手到他額頭摸了一會兒,想象中的灼熱沒有出現,卻是一片冰涼。
“怎麽這麽涼?”萊斯利問道,“剛打抑制劑了嗎?”
方傾倏地擡頭,有些驚訝他會這麽問,随即搖搖頭:“沒有。”
萊斯利疑窦叢生,可方傾自己就是醫生,他也不便再問什麽,只對他說:“跟我走吧。”
“去哪兒?”
“走就是了。”萊斯利帶着他,出了宿舍樓,穿過籃球場、足球場、體育館、博觀樓,最後進到了将軍樓裏。
“于少将臨走時托我……”萊斯利表情有些不自然,“咳、咳,托我照顧一下他的家屬的情緒。”
“長官……”方傾看了萊斯利一眼,連忙低下頭,沒想到萊斯利已經知道了他們的事。
到了地方,萊斯利從兜裏拿出一張門卡,刷卡打開了于浩海的房間,把門卡塞到方傾的手裏,推他進去:“好好休息吧。”
方傾猝不及防被推了進來,手裏拿着門卡。這房間他曾來過兩次,一次是被突然推進來,一次是被于浩海背在包裏帶進來,這第三次,竟然是長官親自送進來。
方傾看着于浩海的床、桌子、椅子、電腦和衣櫃,關着門的浴室,回想着倆人曾在這裏的親.熱和低語,更是覺得心裏一陣絞痛,他走到床邊,一拳捶到床上,臉跌到被子裏面,無聲地哭起來。
這一刻,他非常非常恨于浩海,恨他的絕情,恨他不知變通,明明能把自己偷偷帶走,竟狠心地把自己抛棄。方傾用盡心力,埋伏了好久,才趁教管員不注意,把自己藏到裝甲車裏,可最後關頭卻被于浩海這最親的人識破、抛棄,對,是“抛棄”,這個詞太精準了,從車裏将他連人帶包,一起抛下去丢棄。
明明袁真都可以去的,自己差哪兒呢?就算體力不及袁真,可醫療兵主要看重的不是醫術嗎?方傾心裏怄得要死,又擔心的不得了,盡管他知道于浩海本事很強,可奈何他不是跟于總去做任務,身邊也不是骁勇善戰的Art戰士,而是帶着那不到一百個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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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傾被這種焦慮和憤怒折磨得在床上輾轉發側,之前在宿舍裏偷偷注射的60ml抑制劑,此刻仿佛都進了空氣裏,揮發不見。他體內的涼氣漸漸驅散,剩的是假性發情般的焦灼和難過。
如此過了半個多小時,一身紅熱的方傾從床裏爬了出來,準備去沖個冷水澡,突然看到了床頭櫃上的東西。
是于浩海為他提前準備的爆米花。
“傻子,不是新出爐的就不夠脆了。”方傾苦笑着将爆米花拿了過去,抓了幾顆扔進嘴裏。
确實不夠脆了,但卻意外的能安撫人心。方傾這一天渾渾噩噩,都沒正經吃多少東西,這驟然吃到幾顆爆米花,嘴裏才有了味道,好像才恢複了生機,有了“餓”的意識。
吃了小半桶時,他覺得口幹,去打開冰箱,果不其然,看到于浩海提前榨好的一瓶瓶柚子汁。方傾拿出一瓶來,喝了一大口,又好奇地打開冰箱下層。
裏面是層層疊疊放好的圓圓的冰淇淋小盒子,每一盒,都是草莓味的。
“竟然連我偏愛這個口味都知道……”方傾蹲下來,拿出一盒冰淇淋來,輕笑道,“估計天天偷窺我吧,這個癡漢。”
說完,他抱着冰箱門,又是一陣瘋狂的揪心和難過。他知道于浩海料到他有多擔心,準備這些吃的喝的,是在笨拙地哄他、安慰他,可他不知道,正是這貼心的舉動,反而更是把方傾放到了叫做“思念”的燃燒的架子上去反複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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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輛裝甲車于淩晨兩點半到達駐地機場,88人乘坐一架軍用飛機,直飛離隐崎島最近的廣瞿島嶼,空中時長是六個小時。
“大家抓緊時間多睡會兒,落地後很長時間沒得睡。”于浩海将隊伍分成四隊,22人為一隊,艾蘭和袁真都在他的隊伍裏。
“汪傑怎麽來了?”尹瀚洋悄聲問他哥。
于浩海坐在駕駛室裏操縱飛機,往後瞥了一眼,對副駕駛位的尹瀚洋說:“哭哭啼啼的非要來,受不了。”
尹瀚洋估計汪傑是看到了孫信厚來了,所以才一定要來。
方傾當衆識破了章楠的“真愛”是誰後,這二人雖然不敢去為難凱文遜,但到底是多次鬥毆後心生隔閡,總在暗暗較勁,孫信厚經過一段時間考慮,鄭重地告訴汪傑,他徹底放棄追求章楠。可汪傑卻并未放手,還是一直追着章楠,并以孫信厚為比較的對象,一聽凱文遜說這次出任務能“加官進爵”,便堵着于浩海下跪哭泣,非要加入到行動中來。
早上八點半,飛機準時降落在廣瞿島空曠的沙灘上,一貫以旅游美景著稱的廣瞿島,如今荒無人煙,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受災的平民們大部分逃難了,沒有能力離開島嶼的,也被當地軍隊提前清走了。背部羽毛為黑色、面部為鮮豔火紅色的海鹦們在高空中盤旋、徘徊,發出一陣陣凄厲的鳴叫聲。
海浪不停地把附近的垃圾沖到岸邊來,戰士們行走在這沙灘上,看着這滿地腹部黢黑、鼓起的魚身和綠色的魚刺,都分辨不出是什麽魚類的屍骨。
“這是……”蔔奕看着那淩亂的魚塊有些膽寒,“這塊兒海域受到污染了嗎?”
“這些魚是變異Alpha的食物,他們吃完了以後将殘渣扔到海中,污染了生物鏈上的其他魚,所以這附近的海貨都不能食用了。”于浩海說。
“啧,這變異Alpha怎麽這麽不講究?污染海洋環境,”谏中震搖頭晃腦地說,“我們水星是海洋星球,海水都是相連的,這不會污染別的地方嗎?”
尹瀚洋笑道:“他們變異後人性都沒有了,還講究保護海洋環境?大家做好心理準備,今兒這海浪很大,現在沖上來的是魚的屍骨,一會兒啊,就有可能是人的……啊。”
他這烏鴉嘴,話音剛落,就見一半人類的肩膀被巨大的浪拍到了沙灘上,所有新兵們都是一愣。
于浩海走到前頭,将這肩膀翻了過來,殘屍上還帶着肩章,他撕下來一看,上面赫然寫着“Awful”。
新兵們大駭,有的轉過身嘔吐不止,有的則發出哀嘆聲。那消失的Awful艦隊,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而他們此次來的任務之一,就是“尋找與支援Awful”。
“也有可能大部分Awful戰士還在戰艦上了,個別的犧牲了,我們在戰時處理屍體若不方便,大多是海葬,今兒看到的可能就是被海葬的士兵,大家鎮定些。”于浩海說完,便帶領隊伍尋到一處僻靜山洞裏,讓大家圍成一圈,分四個點安營紮寨。
尹瀚洋心裏想笑,哥哥這貌似安慰的話,其實反而透露給大家一個訊息,那就是自己的最終命運很有可能連全屍都沒有,而是“被海葬”,在海裏被魚啃碎。
Alpha和兩個Omega這一路上的歡聲笑語、聊天打屁,到這一刻全然沒有了,大家默默紮帳篷,點火,吃儲備幹糧,準備晚上的行動。
到了深夜12點左右,烏雲遮月,靜谧無聲,于浩海宣布:“今晚我帶領第一小隊先去隐崎附近探探路,艾蘭和袁真以及其他人留守在這裏,白天我們巡視過,這島上目前沒有變異Alpha的蹤跡,你們只要別亂走遭來野獸,就沒事。”
說完,第一小隊的人站了起來,剛要走,卻見其他人也站了起來,惶惶然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跟着于浩海更安全,還是留在這裏更安全。
于浩海笑道:“待在這裏更安全,你們有足夠的火力,不用怕,瀚洋,你看好大家。”
“得令。”尹瀚洋道。
“你們就二十個人……”蔔奕有些猶豫,“我這隊也跟你一起走吧?”
“沒關系,就是探哨,人多了打草驚蛇。”
于浩海帶着這二十人潛入廢舊的船廠,熟門熟路地把隐藏在地下的軍用作戰艇推了出來。
步睿誠見裏面停了至少有十艘以上軍用艇,納悶地問:“你怎麽知道這裏有船?”
“于總之前安排的,每個島都有隐藏的戰備武器,方便我們随時調用。”
于浩海開動戰艇,和這一隊人駛入海洋深處,奔向廣瞿島附近的隐崎,這潛水戰艇外號黑魚,內有潛望鏡和控制設備,進入幽深的海洋底部,只見殘肢不只是魚類,還有大量的人體屍骨,都是新鮮的,估計死去沒多久。
新兵們只看了一會兒,便不忍卒睹,撇過頭去。于浩海趁一片浩浩蕩蕩的魚群經過時,發動寬程炮彈,以魚群做隐蔽,一炮打到隐崎島巨樵石底部,驚起一聲轟響,接着,魚群慌亂散開,一支長長的監攝艇從隐崎島附近游動,兩個變異Alpha從監攝倉內伸出頭來巡視。
于浩海這隊人看到這兩個碩大的頭顱在倉內浮現時,都忍不住驚呼起來,想讓于浩海趕緊開船逃跑。可于浩海手握操縱方向盤十分鎮定,沒有要動的意思,這黑魚潛艇就如其名,沉浸在幽深的大海內部,靜靜地待着,一動不動。
敵方的監攝艇在隐崎附近轉悠一圈,一無所獲,又駛回島上。于浩海等待了一個小時,向廣瞿方向挪動200米,再次發射寬程炮彈,這回引出來的則是四艘敵方監攝艇,他們巡視的範圍更廣了些,開始往廣瞿附近駛來。
隊中的戰士秦侃見于浩海屢屢發炮撩撥對方,每發射一次便招致更多的變異Alpha出現,有些心驚膽戰,問道:“他們出來的人越來越多了,會不會打到廣瞿來?那我們……”
步睿誠卻看出了其中的門道,說:“不會,這些敵人一直盤踞在隐崎而不占領空無一人又物資豐富的廣瞿,說明他們有沒法離開隐崎的原因。”
“是的,”于浩海道,“我猜他們缺少裝有33千瓦的機油發動機,估計以蓄電池為能源的電動機補給也非常少,你看他們的前置燈,為了節省能源,四個他們只開了一個。”
“按道理不應該啊,隐崎是原始機動發電廠的所在地。”
于浩海笑道:“他們是守着能源用不了,那發電廠內部調控器在礦井下面,他們的巨大體型,一個都鑽不進去。”
“原來是這麽回事。”衆人都笑了起來。
“你要試探他們最多能開多遠?”秦侃問,“那假設他們先發射魚.雷來炸我們……”
于浩海說:“我們當然要先發制人,目前往前釣了大概一千米了,施力、吳庭元,注意氣流變化,預備,發射!”
話音剛落,四枚魚.雷沉甸甸地下沉,一齊伸出黑漆漆的炮筒,瞄準操縱體對着的方向,朝敵方的監攝艇準确射出!
轟隆一聲巨響,前方白色旋流飛快地打着轉兒,将靜谧的海底炸開了鍋,細碎的氣浪打散了通訊器的前方屏幕,敵方靠己方最近的監攝艇已被摧毀,鐵鑄艇身散成碎片,随着翻轉的浪拍在窗玻璃上,刺啦作響,劃破人們的耳膜。于浩海快速轉動方向盤,步睿誠火速在一旁給油,黑魚潛艇像在蛇形游走的漆黑影子,消失在茫茫海底之中。
衆人都捏了一把冷汗,七嘴八舌地叫道:“于總,說好了只是探哨啊?!”
于浩海笑道:“我要是說‘第一次發動攻擊’,你們不得吓尿褲子啊?”
漸漸地,不知從誰開始,這一船的人,都自發地叫于浩海為于總了,而其他人也未覺得不妥。這一艘船像逗着被栓住的狗一般,以廣瞿為背後依靠,繞着隐崎周圍打轉兒,直到變異Alpha不再增派監攝艇追過來,而是按兵不動,于浩海才帶着這隊人馬于破曉時分回到了廣瞿島上。
“怎麽樣?”遠處放哨的尹瀚洋奔了過來,問大家情況。
“我們打沉了三艘監攝艇,大概能有六個變異Alpha被我們殺了!”
“七個!有一個大的艇裏裝了三個!”
“他們的血特別多,屍塊超級大啊,魚都不吃他們!海水都變成紅色的了!”
餘下衆人一聽初戰告捷,都開心了起來,一時間信心倍增,第一隊人馬俨然英雄回歸了一般,與剩下的人擁抱、歡呼,不停地說着這一晚上的見聞。
于浩海見尹瀚洋眼底青了,猜想他為了讓大家安睡,一夜未合眼,便對他說:“我看着大夥兒,你睡會兒吧。”
尹瀚洋湊近他哥,悄聲問:“到底怎麽樣?”
于浩海苦笑道:“咱們得跟索大龍借兵了,只監攝艇就追出來了8艘,我猜Awful的人被生擒了,一部分人被打了藥,已經成變異Alpha了,打沉的三艘裏,有一艘是自盡式奔過來的,估計是不甘于被脅迫,也是給我們放出信號。”
尹瀚洋聽着一陣惡寒,說:“變異不是必然導致變态嗎?還殘存了理智?”
“有大概半個小時左右的清醒時間。”于浩海說。
“那還真是活着不如死了,”尹瀚洋握了握拳,“可索大龍只借兵給于總啊,能借咱們倆嗎?Air的李總都借不到啊!”
于浩海把前額的發撩到後面,立了一下衣服領子,沉着聲音,故意拿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來,斜睨着他:“瀚洋,叫爹。”
尹瀚洋一愣,随即爆笑起來,推了他一把:“我靠,還真像!就缺點胡茬兒,咱爹的胡子總刮不幹淨!”
“那很簡單。”于浩海從前衣襟兜裏拿出個黑色碳素筆來,琢磨着往下巴上畫胡茬。
倆Alpha翻遍帶着的包和衣服,都沒找到一面鏡子。
“袁真,過來幫忙!”
袁真跑了過來,看着倆兄弟。
“給我哥畫點兒胡子,于總那種的。”
“哪個于總啊?”袁真笑道,“他們都叫浩海于總了,我都聽不明白了。”
“我爹那個于總,”于浩海怕袁真夠不到自己,坐到樹下,揚起了下巴,“來吧。”
袁真拿着筆,對着于浩海近在咫尺的英挺五官和深邃明亮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縮緊了身子,輕輕啊了一聲,下不去筆。
尹瀚洋忍不住笑道:“這時候應該叫大嫂來,大嫂對這張臉可毫不留情,動不動就給下巴咬破了。”
于浩海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拿過袁真的筆,溫聲道:“我照着潛艇的反射鏡畫吧,不麻煩你了。”
他站起身朝潛艇走去,望着清晨中逐漸升起的炊煙,濃重得化不開的白霧,突然很想方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