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方傾開始變得疑神疑鬼起來,總覺得于浩海就在附近轉悠,也許正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自己,臉上是一貫戲谑的笑,就像他随手畫的貓咪一樣。
一想到這裏,方傾就氣得摩拳擦掌。根據李謙丈夫說的話,于浩海明顯是看到自己幾次匿名投錢都沒成功,他才“出手相救”的。
可他是從哪兒開始跟着自己呢?方傾知道新兵孔雀旗考核後有一周的公休日,也就是說,現在于浩海和尹瀚洋都沒事幹,那他是埋伏在醫院裏嗎?
方傾在信息素放射科巡房時認真詢問、觀察并記錄病人的情況,同時也把醫院的邊邊角角掀開看了個遍。
嘩啦一聲,方傾伸手把一張報紙揭開,下面那用報紙蓋着頭、正蜷在牆角睡覺的Alpha吓了一跳,驚疑不定地看着方傾。
方傾:“……抱歉,認錯人了。”說完又把報紙給他蓋了回去。
跟在方傾身後的助理醫師王卓和張璠對看了一眼,心想今天的方醫生很奇怪,到底在醫院裏找什麽?這小方醫生雖然年紀小但不論是操刀做手術還是寫論文做實驗和項目組一起攻克難題,都是超乎年齡的穩,剛來時大家還對這醫院太子爺充滿質疑,抱着手臂擎等着看好戲,可幾次10個小時以上的Whipple手術成功後,無人再敢說一個字,小方醫生理論知識豐富、臨床經驗也紮實,不愧是方勻院長從小抱着玩手術刀長大的人,只是平時寡言少語、表情淡淡的,不太讓人親近。
“Alpha們進醫院查的都挺嚴的,不是患者或家屬的話進不來。”助理醫師王卓以為方傾在巡房的過程中順便“清場”,便對他解釋了一番。
“是啊,上回有Alpha混進來鬧事以後,保衛科又加大了審查力度,一個蘿蔔一個坑,一個患者只準帶一個Alpha家屬,所以基本上沒有能在醫院裏閑晃的Alpha了。”張璠也做了補充。
方傾背着手,在走廊上慢慢走,聞言點點頭:“嗯,那就好。”
說完,他又迅速抱住11樓到10樓拐角處的一棵比人還略高的大型綠植,似乎想把藏在樹後的人揪出來。
方傾這麽一驚一乍地到下班,也沒在醫院找到于浩海的影子,出了醫院大門到Omega專車上車的地方,足有兩站地遠,方傾覺得于浩海那天若不是在醫院見到自己和李謙的丈夫,那一定是晚上藏到這段路途中了。
他在路上忽而正常往前走,忽而轉身往回跑,忽而去翻站點處的垃圾桶,忽而去到小超市裏每一排貨架處逡巡,而且步伐急促、杯弓蛇影,不放過任何對他來說“可疑”的地方。
現在正是全國戒嚴的時候,Omega的宵禁從八點開始,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巴可達最終采用了于凱峰的恐吓方法,只是變“出去玩,就會死”為“出去玩,很危險”,相對來說要柔和一些。各家各戶都看好自己家的Omega,反複叮囑不要随便出去溜達,以防被劫走,商戶門口和路燈上挂着的大喇叭也一直在播放着“出去玩,很危險!出去玩,很危險!”警告着水星最稀缺的資源Omega們,一定要注意安全。
超市老板見方傾在這裏像是失心瘋了一般翻他的貨櫃,終于忍不住說:“你也不說你想要什麽,把我的陳年滞銷貨都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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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方傾嘆了口氣,随便買了一包醫用繃帶,揣在兜裏,默默走了出去。
完蛋了,開始找我了。
藏匿在超市斜對面倒了的招牌後面的于浩海忍不住笑,方傾相比較那個偵察兵林珀西來說,确實警覺了很多,自己有兩次差點被他翻了出來,可一代兵王的埋伏地點哪是能讓人随便參透的,他緊密地貼在招牌後面,與夜晚路燈下的陰影完美融為一體,方傾走到這邊時離他最近的距離,甚至都不到兩米。
等到第四天的晚上,方傾還是在路上這樣找他時,于浩海有些藏不住了。最開始只是擔心他的安全,所以來默默送他回家,後來發現他在找自己後,就試驗他的反跟蹤能力,和他互相玩起了捉迷藏,可到今天,看到方傾還是不依不饒地找自己,并且因為找不到而低着頭沮喪的樣子時,他又不忍心了。
Omega果然有毒。
父親于凱峰說過,Omega這玩意兒,還是等長大了再靠近,不然“被纏上以後很難脫身”,既影響學業,又影響訓練,還非常非常影響心情。
雖然他和尹瀚洋早都看出于凱峰和尹桐之間是于凱峰纏着尹桐的時候多,尹桐不在的時候,父親簡直是食不下咽、無法安眠,可也側面證明Omega确實攝人心魄,即使如父親這樣無懈可擊的鐵血硬漢也不能免俗。
于浩海和尹瀚洋在寸草不生、一個未标記Omega也沒有的瀛洲“安全地”長大,覺得自己控制得很好,平穩地度過了新兵期也取得了好成績,可那天,當他十幾年後再看到長大了的方傾,竟然就失控般地把他按住索吻還薅人家項鏈,事後回想起來于浩海都對自己的登徒子行為感到汗顏,所以硬是板着自己不再出現,等冷卻下來再說。
于浩海不喜歡“失控”的感覺,以他以往的生存經驗來說,失控等于失敗。
“你在嗎?”方傾在路燈下面停住腳步,今晚還是一無所獲,他很不甘心。
于浩海站在影影綽綽的楓樹後面不自覺地摳了摳樹皮。
“你在這裏嗎?浩海。”方傾的聲音微微發抖,像是不自信地哀求着什麽。
于浩海再也頂不住了,立刻沖了出去,一把撈起方傾的腰,抱着他轉身跑到了漆黑的巷子深處。
方傾懵懂地撞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裏,沒看見來人,可迎面撲過來的清新水果氣息讓他只“唔”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也不掙紮。他只是震驚自己在Omega中1米78算是比較高的個子了,還是輕易地被于浩海雙腳離地抱着跑出好遠。
“叫我幹嘛?”于浩海把他抵在一面凹凸不平的牆壁上,低着頭,用鼻尖碰觸他的鼻尖,像是什麽巨型野生動物在細嗅自己的獵物,“沒聽見喇叭喊的什麽嗎?‘出來玩,很危險’,你在這兒轉悠什麽?”
“你為什麽躲起來。”方傾的腳努力夠着地,想先落地再說,眼睛盯着于浩海貼近而放大的臉,微微向後縮。
人是他叫出來的,可出來之後他又有些招架不住,想立刻逃走。
于浩海看他緊張的像是被釘在牆上、哆嗦地扇動着翅膀的蝴蝶标本,便笑着放下他的胳膊,向後退了一步:“看你能不能找到我。”
方傾活動了下有些酸痛的胳膊,看着他頑劣的笑容,想着自己神經病一樣的三天,心裏有些生氣,不發一言地擡腳要走,于浩海又把他拉了回去。
“我真不能總見你,過兩天我就要去部隊了,接着又幾個月出不來,到時會更想你。”
就剩兩天了還不多見見自己,方傾心裏有些委屈,但聽了這話他又說不出別的,只踢了他右邊小腿一下:“這怎麽了?”
于浩海驚訝地望着方傾,随即一笑:“能看出來啊,哈哈,前天和李可、李艾他們去郊外騎馬,摔了一跤。”
方傾知道于浩海不是左撇子,但站着的姿勢卻以左腿為支撐,是以看出他右腿有傷。
“騎馬還能摔跤。”方傾說。
“是啊,你不知道我們七八個人去馬棚挑馬,然後我看中了一個黑色的、這麽高、那麽壯的一匹大馬,我就要騎它,”于浩海伸手開始給方傾比劃那馬是有多高和多壯,“可馬場的人說那匹是劣馬,不讓騎,可我看它腿那麽粗,馬蹄子也健康,明明就能騎,我就上去了。”
“然後就被摔下來了。”方傾看着他。
“……三次,”于浩海伸出手指,“後來我瘸了也要騎它,它可能也沒招兒了,就同意了,再沒把我甩下來。”
方傾木着臉瞪着他。
“下回帶你去,”于浩海以為他是因為沒見成自己相中的駿馬而失落,還摸了摸他的頭頂,安慰道,“下回跟你一起騎它。”
“你這手腕怎麽了?”方傾看着那淤青的地方。
“和劉贏掰手腕來着,”于浩海笑了笑,“我們都用力抓對方手腕往下按,他還是按不過我。”
方傾心裏嘆了口氣,甭管于浩海表面看着多麽人模狗樣,優秀又成熟,再怎麽都是一個21歲的Alpha,精力十足,熱血好動,在自己面前也不戴面具,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方傾蹲下身子,手撫上于浩海的膝蓋,以骨科大夫的力度用力捏了下他的髌骨,并順着捏到腳腕處,還好只是拉傷,沒有骨裂。他站起來時,就見于浩海仿佛宕機一般停在那裏,全身都繃緊了。
“你幹嘛?”方傾忍不住笑。
“……方醫生平時都這麽給人治病的嗎?”
“是啊。”方傾從兜裏掏出剛買的醫療繃帶,撕下一塊,貼到于浩海的手腕處,并按了按他的腕關節,簡單地按摩了幾下。
手腕處傳來冰涼涼的感覺,于浩海問:“那,Alpha患者多嗎?”
“骨科有專門的Alpha醫生,”方傾說,“摸骨接骨Alpha醫生力氣大,更方便。”
“那還好,”于浩海松了口氣,另一只手捏了捏方傾的臉頰肉,“不然誰頂的住。”
方傾發現于浩海只要跟他對話,手就不老實,不是泰山壓頂一般按在他的頭上不動,就是捏他下巴揉他臉,他左右騰挪還是沒躲開,不由得皺眉:“別碰,手都受傷了還不老實。你這幾天就在這兒看着我找你?”
“啊,是啊。”
“是不是挺有意思啊?”
“是啊。”于浩海笑了笑,突然又貼近他的臉,視線在他的唇上停留,像是在努力控制着什麽。
方傾連忙按住他的肩膀,仰頭問:“騎馬的人都有誰啊?有Art的人嗎?”
“有啊,”于浩海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差不多都去了,別的隊的就是李可和李艾,你認識他們嗎?Air隊長李傳光的兒子,也是雙生子,不過長得一模一樣。他們比我和瀚洋大五歲,原來叫李船大和李船有,我爸爸救過他們,說他們名字不好聽,給改了,李夫人也同意了。”
說到這兒他似乎覺得特別逗,跟方傾說:“小時候他們哥倆一個叫可可,一個叫愛愛,可可還勉強可以,你能想象一個Alpha男孩叫愛愛嗎?李艾都快瘋了,才把可愛的‘愛’改成草字頭的‘艾’,就跟我和瀚洋似的,他們叫我小海還湊合,叫我弟‘小洋’,不知道還以為是咩咩叫的小羊,我弟堅決不幹,大人只好管我們叫浩海和瀚洋。”
“還好意思笑別人,”方傾白了他一眼,“方咪咪就多好聽嗎?”
于浩海見他冰藍色的眼睛冷酷又高傲地剜了自己一眼,立刻單手抱住他的腰,低頭狠狠地親了過去:“可你就是我的咪咪啊。”
方傾被他遮天蔽日般地撲了過來,擋住了所有視線,遠處昏黃的路燈、若隐若現的汽笛聲、沁涼的秋風等等,周圍所有的景物集體消失了。他連一個“不”字都說不出來,就掉進了一個濕潤、溫暖而封閉五感的籠中,勒在腰上鐵鑄一般的胳膊越縮越緊,方傾被掠奪了所有呼吸。
熱燙的吻溫柔而強勢,方傾幾乎全身痙攣一般站不住了,那人還是摟着他的腰,固定住他不斷下滑的身體,另一只手蠻橫地固定住他的肩膀,随即往上,撫到後頸處。
像是在找位置,那大手在後頸處摩挲着,最後用力捏了捏。
方傾像被捏住了尾椎骨一般弓起了身子。
“……你好香,”過了很久之後,于浩海終于不再撕咬他的唇,而是順着細長的脖子,與他交頸相依,癡迷地吻他的後頸處,“是什麽花的香嗎?”
方傾像是如夢初醒,伸手把他推開,并顫抖地捂上自己的脖子,臉色蒼白,牙齒打着顫。
“跟我回家好不好?”于浩海又去抱他,“真的受不了了。”
方傾見他已經起了反應,且毫不回避,正抓着自己的腰往他身上貼,不由地錯愕和戰栗,他是Art戰士的兒子,是上将方勻的獨子,是水星第一醫院将來的接班人,只這三個限定詞,就足夠別人對他退避三舍,望而生畏了。
可于浩海似乎什麽都不怕,一見到自己就動手動嘴,為所欲為,他仿佛理所當然地有權利享用自己,并理直氣壯地到讓人無法反駁。
“我爸會把你撕碎。”方傾忍不住露出小小的獠牙,以示懲戒。
“……好怕啊,”于浩海溫柔地抱住他,輕輕地晃了晃,“還是個小孩呢,打不過我就找你爸。唉,要是能被方醫生打一頓後就能把你領走,那打死我都行……你太小了,要是跟我們同齡就好了,我現在這樣對你,任誰看都是我欺負你……”
方傾回抱着他的後背,發現自己努力張開胳膊去抱,也只是堪堪環住他的雙臂而已,左手跟右手的距離還是很遠。于浩海的肩膀寬闊,又高得離譜,牆壁似的身軀對自己來說,是一龐然大物,可自己又想逃開又想湊近,最後只軟軟地縮在他懷裏,聽他喃喃細語。
青羚的電話将兩人之間的缱绻一掃而盡,方傾摁斷兩次都還不停打來,他只好在于浩海的示意下接通了電話,對面一陣狂飙:“不是說晚上沒手術嗎?怎麽還不回來!電話不接是幹嘛?!”
方傾胡亂瞎掰了什麽臨時有事,糊弄過去。于浩海只好牽着他的手,把他送到車站牌那裏。
方傾見他對這裏地形十分熟悉,便問他是不是每天都來了。
于浩海笑說:“你上了車之後,我就沿着左邊護城河跟着車跑步,等你到家,正好是一個半馬。”
他一邊說着,一邊活動手腕腳腕,開始做準備活動了。
方傾摸了摸自己兜裏的手機,說:“把電話號碼告訴我,呃,以後方便聯系。”
這樣我可以提前告訴你我幾點下班,你也不用在路上傻等了。
于浩海一聽,在自己褲子上左右拍了拍,然後不好意思道:“你爸給我和瀚洋買手機了,但我們倆在瀛洲待慣了,那裏信號不好,都不帶手機的,今天我也沒帶來。”
“這年頭還有不随身帶手機的人,”方傾看了看他身上質地精良的黑色襯衫和線條利落的長褲,一看就是出自青羚的手筆,“穿這麽少不冷嗎?”
“這可比瀛洲熱多了。”
Alpha本來就比別人要體熱,瀛洲又特別冷,恐怕駐地的初秋對他們兄弟倆來說只是夏末。方傾點點頭又問道:“我爸什麽時候去的,我都不知道。”
“頒獎典禮第二天啊,很多人來我們家,說是什麽拜碼頭,方夫人也來了,給我們送了手機還有好多衣服,多虧了他,不然我和我弟只有Bate的軍裝穿。”
方傾想到這哥倆兒一副Alpha的樣子卻穿着Bate的軍裝,惹人議論紛紛,就笑了笑,可随即又想到那天的新聞,說他是什麽準王妃……
“你平時看新聞嗎?”方傾想也沒想就問了出來。
于浩海一愣,随即說道:“不怎麽看,看了也不信。”
兩人相視一笑。
于浩海的手寬闊而溫暖,牽着自己往前走的感覺,真的像小時候一樣。方傾又問他拜碼頭的人都有誰,于浩海知無不言,把去的人名以及身份、地位甚至名次,都一一告訴了方傾。
方傾默默記下這些人,并問道:“王俊他們,也有跟你協同作戰的機會?”
“是啊,我們都是一茬兒的兵,最小的20歲,最大23歲。”
方傾有些埋怨自己父親為什麽生自己那麽晚,聽于浩海的話,王俊和袁真、藍芋、林珀西那些Omega,都是年齡相仿,一同長大的,而自己卻因為年齡小,仿佛融不到他們那個圈子裏。
“我那天以為你會來,也開口問你爸了,但他說咱們小方醫生的患者預約挂號都排到下下個月了,”于浩海低着頭,溫柔地看着他,“那個Alpha不是你第一個救助的人吧。”
“嗯,”方傾仰着頭看他,“是不是挺傻的。”
“不,”于浩海環住他,溫柔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只覺得對他的喜歡已經無以複加,“你特別好。”
“那位患者治好了嗎?”
“當然。”
“兇手抓到了嗎?”
“沒有,警察說跑了,真讓人生氣。”
“我幫他報仇好不好?”
方傾以為是哄他,笑着點頭說:“好。”
“抓到你想怎麽樣?”
“殺掉他,讓他死得很慘。”
于浩海像哄小孩一樣,埋頭到他的頸部,一下下聞着他說:“項鏈被我扯走了。”
“知道。”
“不打算還你了。”
“哼,不要了。”
“等我給你一個更好的。”
“嗯。”
方傾貼在他的身上,聲音很小,于浩海感受着他說話時伴随着的小小心跳,只覺得這個小小的Omega既脆弱又美好,他全心全意地喜歡着自己,就像自己十幾年都想着他一般。
一輛又一輛的Omega專車停下又開走,兩人都假裝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