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037章 第37章
第37章
冬日, 萬蓁蓁和高暻一起賞雪。又是一年過去,萬蓁蓁瞧着小舍外銀裝素裹的大雪。她道:“瑞雪兆豐年。”
雖是瑞雪,能殺掉地裏的害蟲。可萬蓁蓁沒講的, 瑞雪同樣會殺窮漢。
“……”高暻瞧着萬蓁蓁走神, 說道:“子懿,瑞雪雖好,美景可賞。也當小心一些, 莫要染了風寒。”
“我披着大氅,感覺很暖和。二郎放心,不會染風寒。我只是想着燕京城的冬日尚有黎庶百姓凍死。其它的犄角旮旯裏, 許多貧苦人的日子會更難。這世道有人過的真好,有人過得真慘。”萬蓁蓁實話實說。
“抱歉, 二郎,我說糊塗話了。”萬蓁蓁道歉一回。
本來賞雪, 開心之事。讓萬蓁蓁這般一說, 興致減半。
“子懿心善, 瞧不得窮苦。你沒有錯。世道不公, 議一議都不讓, 豈不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高暻沒有覺得掃興致。
“只是萬千苦難, 你我皆凡人。子懿,我不是普濟衆生的菩薩,你非天上的神仙。我們不過俗世存活的皮囊。我盼着,我心中在意之人活的惬意,餘願足矣。貪心太過, 我怕心中的小舟載不動太多的祈求。”高暻用自己的心思來勸了萬蓁蓁。
“二郎,我如何給你錯覺, 讓你覺得我乃聖人?”萬蓁蓁伸手,她執起高暻的手。
萬蓁蓁把高暻的手掌擺開,她說道:“一瞧二郎這手,便知富貴恩養。”
話罷,萬蓁蓁攤開自己的手,除了練武留下的薄繭,再無其它。
萬蓁蓁的手很美,美的恰到好處。胖一分而肥膩。瘦一分則幹巴。唯此不胖不瘦,纖細有度,惹人愛了。
“再瞧瞧我,我這一輩子,大苦頭也有沒嘗過。又有二郎渡我,我……”萬蓁蓁想了想,似笑非笑的說道:“說一句富貴恩養,亦然沒錯。”
“我如今感慨,倒像吃飽了,太撐。無病呻吟,着實可惱。”萬蓁蓁自我批評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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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子懿來年春日,可要繼續義診?”高暻任由萬蓁蓁擺弄他的手,他只問道。
“要。”萬蓁蓁肯定的給一個答案。
貧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這等覺悟萬蓁蓁有一點點。或者說她在修道之外,除卻練武,還有的閑暇時光用在學醫上。
哪怕萬蓁蓁目前的醫術尚在入門階段,勉強會一點皮毛。
萬蓁蓁去行義診。一則實踐出真知,真治病救人,方能得鍛煉。
二則幫襯一些看不起病的黎庶百姓。至于義診之外,還有開出的藥方藥材,萬蓁蓁多是自己栽種,也有一些是與高二郎一道去山裏采摘。
至于買來的藥材是很少的一部分。這一部分需要花費的銀錢便是萬蓁蓁替大戶女眷治病時的診費。
行醫于大戶女眷中,憑得不是萬蓁蓁的醫術多高妙。而是民間的大夫多是男子。男女有別,忌諱頗多。女大夫上陣治人,女病人自在許多。
宏治二年,一年過去,迎來新春。
宏治三年,孟夏來臨,中呂之月,月末。
燕京城,皇宮,宮廷內苑,瑤仙宮。
宮人們按着章法,人人按規矩辦事。這會兒的高貴妃被宮人送進産房裏。産婆在侍候着,太醫被人請來。
至于給各宮的報信兒也沒有耽擱。
此時此刻,唯有跪于殿外的徐麗儀,她還跪着。暑意炎炎,徐麗儀跪了多久,自己不知。
瑤仙宮的宮人們是忙碌的來來回回。
待賈皇後到,她問過宮人,知曉徐麗儀跪着的原由。
賈皇後走上前,她瞧着跪地上的徐麗儀,默然不語。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徐麗儀瞧見皇後身影,她叩首,行大禮。
“徐氏。”賈皇後的語氣平靜,她說道:“你錯了,大錯特錯。你明知貴妃有孕在身,還敢在瑤仙宮裏鬧騰,以致讓貴妃早産。”
話至此,賈皇後停頓一下,爾後,又說道:“既是貴妃罰了,那就跪着。待貴妃生下皇嗣,再論你的處置。”
賈皇後沒說免罰。或者說高貴妃的安危在賈皇後的心頭更重要。
至于什麽賢惠的名聲?賈皇後當然要。可賈皇後沒被立了好名聲這等事情沖昏頭腦。她更不想惹來天子的怒火。
在天子心中,高貴妃什麽地位?在太後心中,親侄女什麽地位?
賈皇後大概有數。正因如此,賈皇後覺得徐麗儀的前程晦暗,不見光明。
“臣妾錯了。臣妾認罰。”徐麗儀滿面苦澀,她叩首,認罪了。
雖然徐麗儀的心中,她沒覺得自己有什麽錯。明明就一點小事,為何會大動幹戈。
徐麗儀來瑤仙宮請安。她心頭裝了無限心事,又聽聞入夏,皇兒病一場。徐麗儀一顆當娘的心如刀絞。徐麗儀免不得多嘴的提幾句。
話罷,徐麗儀又呈上自己給皇兒做的小衣裳小鞋子小帽子等。
徐麗儀除了想見一見親兒子,她就想給孩子送一點心意。她沒覺得自己有錯。
當時,高貴妃同意了。
然後,高貴妃就喊疼,說肚子疼,好像要生了。
再然後,有宮人請來太醫。太醫說徐麗儀身上的香味不對。說高貴妃早産,就徐麗儀害的。
摸着一顆良心,徐麗儀怎會敢。可太醫發話,在産房裏的高貴妃聽罷,當場忍着疼,發落徐麗儀。
高貴妃罰徐麗儀在殿外跪着,等待上意處罰。
上意是誰?
在高貴妃之上,天子之意,太後之意,皇後之意。這三位誰都能裁決。
賈皇後一到來,她沒裁決。還說待高貴妃産後,再是分說一二。
晚賈皇後一步,高太後到了。
賈皇後借機講一回徐麗儀謀害高貴妃一事。高太後怒了。
“查,徐氏敢加害貴妃。不容狡辯,一查到底。”高太後更怕徐麗儀的背後是否還有兇手。
高太後又不傻,徐麗儀的親骨肉養在瑤仙宮。怎麽看?有內情。
萬一,徐麗儀被冤枉呢。
瞧着三皇子的體面,高太後要真相。沒想冤枉了誰,也不想放過誰。畢竟高貴妃是親侄女,高太後容不得有人拿高氏做筏子。
“母後放心,此事兒媳一定查一個水落石出。”賈皇後跟高太後打包票。
因為擔憂親侄女,高太後的鳳辇來得快。這不,就襯着楊惠妃等嫔妃們的速度慢上一些。
高貴妃在産房裏煎熬,高太後領着皇後嫔妃們一起等待皇嗣降生。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過了多久?許是高太後自己都沒有察覺。
産房門突然打開,産婆從裏面小步快走的出來。一出來,便跪下。
“貴妃娘娘難産了。請太後娘娘示下,保大?保小?”産婆的聲音帶着一點顫抖,她尋問道。
高貴妃生産,産婆四人。如今出來問話的穿藍衣。
産婆此話一出,現場氣氛越加凝固。
高太後沒開口,她的神色有一點遲疑。賈皇後微斂目光,似乎在沉思。
楊惠妃一臉凝重,她似乎在替貴妃擔憂一般。至于在場的其它嫔妃們,人人都是大氣不敢多喘的模樣。
“陛下駕到。”在此時,帝辇到。
宏治帝駕臨瑤仙宮,帝王前來,賈皇後領着嫔妃們恭迎。
李子徹對賈皇後說道:“免。”得帝王吩咐,皇後與衆嫔妃們謝恩起身。
“皇後,貴妃情況如何?”李子徹不在意其它嫔妃,這會兒他更在意産房裏的表姐。
“貴妃妹妹難産,産婆正在尋問保大保小?”賈皇後實話實說。一聽這話,李子徹的眉頭跳動一下。
李子徹走到高太後身側。帝王沒有急着問太後安。
李子徹先對跪着的産婆說道:“趕緊問太醫開方子,不能耽擱,保大,保住貴妃。”
此時,高太後不必左右為難。此刻,宏治帝做出決斷。
“諾。”産婆應話。
産婆急匆匆起身,急匆匆尋太醫開方子。至于産房內,亦有宮人去傳消息。
産房裏忙碌起來。
太醫開出方子,有宮人熬藥。也有醫女進屋替貴妃施了針術。此時此刻的産房內,所有人都在跟地府神仙搶了貴妃的活命機遇。
産房外。
李子徹問過母後安。高太後嘆息一聲,說道:“貴妃得天子愛重。過了。”
雖然覺得過了。可高太後也沒說什麽“保小”。在皇家以子嗣為重。若是旁的嫔妃難産,高太後一定吩咐保小,保皇嗣。
可這疼,真擱着自家人身上。高太後心疼親侄女。哪怕對于親侄女腹中的孫兒孫女也在意,倒底那一塊肉還沒有生下來。
沒有生下來,這一條命成不成?兩說。
可高貴妃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旦保小,九成九的可能,就不成了。
産房內。
高貴妃不肯喝藥,哪怕被醫女施過針法。高貴妃使出全身的力氣,她說道:“保皇嗣,保本宮腹中的孩子。”
皇命與貴妃之意,左右不同。侍候的宮人們也難,左右為難。
太醫請示過帝王,李子徹嘆息一回。最後暗示了太醫,保大。若能保小,當然最好。
實在無法,保大,保全貴妃。
得帝王吩咐,太醫又開新方。産房內,高貴妃被哄了一回。
時間在煎熬中過去。又過去多久?高貴妃是不知道的。她在昏厥前,就隐約着聽見“哇哇”的嬰兒啼哭聲。
爾後,高貴妃昏厥了。
高貴妃即聽對,又聽錯。皇嗣降生,只是小聲的哼哼幾聲。至于“哇哇”大哭,真的沒有。
産房裏,産婦與嬰兒被仔細的收拾妥當後。産婆抱着皇嗣時的态度是小心翼翼,那态度謹慎的過份。
産房外。天子、太後、皇後和一衆嫔妃等着最新的消息。
待門開,産婆報喜,道:“幸得天佑,恭喜陛下,恭喜太後娘娘,恭喜皇後娘娘,貴妃娘娘平安誕下一位小皇子。”
“好。”高太後歡喜。
“祖宗保佑。”賈皇後同樣歡喜的神情。
李子徹跟産婆問道:“貴妃情況如何?”
“貴妃娘娘消耗過甚,已經睡着。”産婆回道。
“快,把小皇子抱上來,讓哀家與天子瞧瞧。”高太後發話。
嬷嬷小心的抱着小皇子,雙手捧着,就像是捧着無雙的珍寶。
待看到小嬰兒時,高太後的眉頭微皺。李子徹瞧見母後的神情。他走上前仔細的打量一回皇兒。
“皇兒剛降生,許是養一養就好了。”李子徹說道。
此時的李子徹瞧着小小一團,還皺皺巴巴的五皇子。他當爹的次數多了,知道小嬰兒皺巴不叫事。
可這小嬰兒太過于小小的一團,小的可憐,小的讓人肝顫,這就不是好事。
至少落在李子徹的眼中,五皇子瘦巴的跟七個月早産的孩子一樣,巴掌大,養不養得活?兩難間。
“對,對,就天子你說的一樣。剛出生就這樣。養一養就好了。”高太後的臉上強行擠出一抹笑容。
賈皇後在旁邊瞧着這一幕,瞧着天家母子的睜眼說瞎說。賈皇後附合一回。
對于高貴妃生的五皇子能不能養好了?賈皇後心頭表示不看好。
楊惠妃在旁邊也瞧着這一幕,她當然跟賈皇後一樣的态度,只管撿着好聽的講。
在場嫔妃,沒誰真傻。只要能開口的,一樣說着吉祥話。
這會兒高貴妃昏睡過去,李子徹和高太後母子二人去裏面瞧過一回。爾後,給瑤仙宮賜賞。
待高貴妃母子皆安頓後。李子徹有閑暇功夫,他來過問徐麗儀謀害高貴妃一事。
高太後讓賈皇後查,一時之間尚未有結果出來。
如今天子插手,高太後沉默,賈皇後沉默。唯有一直跪着,已經跪得搖搖欲墜的徐麗儀,這一位還在強撐着沒敢暈死過去。
孟夏,天熱。徐麗儀是病秧子的身子骨,宮廷內苑,人人知道。
瞧着她遭不住的樣子,有人同情嗎?至少沒人露臉上。
李子徹瞧着徐麗儀的模樣,他道:“馬寶。”
“陛下,您請吩咐。”太監馬寶躬身應話。
“徐氏押回延年宮,待查明後,再做處置。”李子徹說道。
“諾。”太監馬寶應下差事。
楊惠妃聽着這話,心想,看來皇子生母這一個身份就不一樣。擱無嗣嫔妃身上,跪死,陛下都未必會開恩。畢竟高貴妃的安危,總是獨一份的重要。
此刻的徐麗儀能暫時脫身,怕是沾着了三皇子的光彩。
東六宮,延年宮。
徐麗儀被押送回來,禁閉于寝殿內。徐麗儀一歸屋,她就癱坐在地上。
“麗儀。”心腹宮女忙上前攙扶起徐麗儀。
“我無事。”徐麗儀哪是沒事?她臉色蒼白,渾身虛汗。她真有事。
可她有事,在惹得貴妃出事後,徐麗儀也得強撐着沒事。
“奴婢去請太醫。”心腹宮女說道。
“……”徐麗儀擺擺手。
“莫要請。我這破身子無礙的。如今,唉。”徐麗儀咳一聲。
“貴妃娘娘出事,我脫不開的關系。請太醫,怕又惹事非。忍一忍,待陛下開恩,等着洗涮掉我的冤枉吧。”徐麗儀真覺得冤枉。
自家皇兒養在瑤仙宮,撫養在高貴妃的眼皮子底下。徐麗儀哪敢加害高貴妃。
徐麗儀喊冤也得有人聽。如今嘛,天子貌似信了她的冤枉。畢竟她沒來得及喊,天子的态度就擺明了。
徐麗儀的心中,帝王形象,光輝偉岸。
至于是誰害她?徐麗儀猜不準,她真的不知道。
順天府,長青山。
萬蓁蓁剛與高二郎從山中采藥歸來。高暻接到府裏的報信。
“二郎,遇着喜訊?”萬蓁蓁瞧着滿面笑容的高二郎,問道。
“昨日,家姐誕下小皇子。”高暻回道。
“恭喜二郎,此,大吉喜事。”萬蓁蓁誠懇賀喜。
“哈哈哈……”高暻暢快笑一回。他替姐姐歡喜。
“我得替皇外甥準備洗三禮物。”高暻說道。
“你做舅舅的,這禮物确實不能落下。”萬蓁蓁贊同。
身在長青山。
萬蓁蓁這兒的消息嘛,總會轉幾手。可能落後,不能落下。
高貴妃誕下皇嗣,五皇子洗三小辦,滿月小辦。
待滿月後,宮廷內苑裏,四皇子生母魏麗儀與出身世族的魯良人金良人,這三位嫔妃挺湊巧,一道病了。就前後腳的功夫,一道殁了。
燕京城,皇城,宮廷內苑,延年宮。
徐麗儀又病上一場,目前就養病中。徐麗儀跟身邊的心腹宮女說道:“我一直琢磨不透,魏氏,她為何害我?”
“她不怕,萬一加害到四皇子身上,她就不怕嗎?”徐麗儀不是問話,更像是自問自答。
“或許她膽大,她不怕。”徐麗儀嘆息一聲。
“麗儀,魏氏殁了,自作自受。您何苦替她這等罪人難過一場。”心腹宮女勸話。
高貴妃早産,不,也應該不算早産。畢竟高貴妃生産時,腹中胎兒已懷滿九個月。
可徐麗儀吃了挂落。她身上帶香,在太醫确診下是引起高貴妃突然動胎氣的根由。
幸得天子查了明白,徐麗儀真冤枉。背後另有其人。
只是徐麗儀想不通的就是魏麗儀一直在她跟前說高貴妃好話。還是“人淡如菊”。
結果反手害她,又害高貴妃。這太兩面派,徐麗儀想不通。
“許是我太多思。”徐麗儀跟心腹宮女說道:“人心難測,罷了,懶得揣摩。”
嘴裏這般說,徐麗儀心中還是揣摩一二。她想,或許魏氏被人利用?
畢竟魯良人金良人,這二人不幹淨啊。
宏治三年,孟秋來臨,夷則之月。萬蓁蓁陪着高暻去采參。
“皇外甥快要百日。我采參贈家姐。”高暻笑道:“不止予家姐贈禮,我還想贈皇外甥平安符。”
平平安安,符保無恙,無病無災。這或者是親人最大的期盼。
萬蓁蓁聽罷,當然贊同。
燕京城,皇宮,宮廷內苑,瑤仙宮。
五皇子百日,宮廷大辦。這一日宮宴開,高貴妃很歡喜,她不替自己歡喜,她替皇兒歡喜。
天子賜賞,賞予皇子。太後賜賞,皇後賜賞。楊惠妃等嫔妃們一道賀喜,一一贈禮。宗親命婦,但凡參與宮宴者,一一呈上賀禮。
至于參加五皇子百日宴的高府女眷們也是滿面笑容,奉了五皇子的百日賀禮。
東六宮,延年宮。
徐麗儀或許是唯一缺席的,她在病中。這等場合她一個病人不好露面。賀五皇子百日的禮物,人沒到,禮到了。
瑤仙宮,在西六宮。
延年宮,在東六宮。哪怕隔着太遠,徐麗儀恍然之間似乎也聽着一些熱鬧。
“宮宴開始了吧。”徐麗儀跟心腹宮女說道。
“麗儀,算着時辰,應該快結束了。”宮女回話道。
“嗯。”徐麗儀應一聲。爾後,她道:“我乏了,睡會兒。”心腹宮女應話,攙扶着坐于窗邊小榻的徐麗儀回寝屋。
躺榻上,徐麗儀的睡意越來越深。在失去意識之前,徐麗儀的眼前像是回閃,閃過她的這一輩子。
幼年時,模糊着。她似乎也不大記得。
少年時,做宮婢的苦日子多。她似乎也不太想回憶。
唯有被天子點中,一躍屏中。從采女到寶林,從寶林到麗儀。徐麗儀發現,她的人生光彩不是皇兒啊。唯一記得最清楚的不是親骨肉,而是天子。
簡拔她于塵埃裏的天子,在徐麗儀的心中,這會兒活靈活現。
“陛下。”徐麗儀喚一聲。
“麗儀……”心腹宮女聽着徐麗儀的喚話,她湊上前,尋問一聲。見着徐麗儀沒回答,心腹宮女再喚一聲。
“麗儀……”
這會兒心腹宮女瞧着徐麗儀的臉色不對。她湊近些。等着再擡頭時,心腹宮女的身體在顫抖。她伸出顫危危的食指,湊到徐麗儀的鼻間。
“麗儀,殁了。”心腹大宮女喊出話來。
侍候徐麗儀的宮人們,甭管在殿內殿外,聽着這話時,都被吓唬住。
瑤仙宮的熱鬧散場。五皇子的百日宮宴結束了,小黃門匆匆來報信。
彼時,宗親命婦們已退場。高太後也坐鳳辇離開,宏治帝李子徹親自相送母後。
這會兒的瑤仙宮裏,賈皇後坐主位,高貴妃相伴。旁的嫔妃們在湊熱鬧。
消息一禀明上來,楊惠妃收斂笑容,她多瞄一眼高貴妃的神色。爾後,又裝作不知似的,她微低頭。
高貴妃本來笑意盈盈的臉龐上,這會兒失了笑意。
“徐妹妹是三皇子的生母,本宮撫養了三皇子,本宮應該得去一趟。”高貴妃說道。
“貴妃妹妹要去延年宮,正好,我們一道吧。”賈皇後說道。
聽着皇後之言,高貴妃不拒絕。楊惠妃也開口,随行同去。
賈皇後去了,高貴妃去了,楊惠妃去了,其它的小嫔妃們也識趣,當然一道同往。
關于徐麗儀的身後事宜,賈皇後按着宮規辦事。有章有法,有條有例。這,真沒亂子可瞧的。
唯有高貴妃,送一程徐麗儀後。
再回瑤仙宮,高貴妃心情複雜。既是同情徐麗儀的可憐,又是不喜着皇兒的百日宴鬧出此等尴尬。
紅白喜事相沖,擱誰,誰都會覺得這不是好兆頭。
皇宮,壽康宮,鳳儀殿。
李子徹跟母後商量事情。他道:“母後,表姐要撫育濟安,精力有限。關于濟仁濟成二子,不若挪到壽康宮,撫養在您的膝下如何?”
李濟安,高貴妃所出五皇子。
李濟仁,徐麗儀所出三皇子;李濟成,魏麗儀所出四皇子。
“……”高太後思索片刻後,說道:“可。”
“哀家也喜着孫兒輩承歡膝下,這耳邊多添一些小郎君的笑聲,壽康宮還能熱鬧些。”高太後不拒絕天子美意。
皇後膝下有二皇子李濟泰,楊惠妃膝下有大皇子李濟民。
這二人皆有親子,再添養子,高太後不樂意。
高貴妃要撫育親子,确實如天子所言,人的精力有限。這分心親子,免不得少了心思在養子身上。
對于高貴妃可能親疏有別。對于高太後而言,甭管哪一位嫔妃生的皇子,盡是她的親孫兒。
高太後樂意替親侄女分憂,撫養三皇子四皇子。高太後琢磨着,她老了,就盼着兒孫輩們的親近。
皇宮,金粟宮。
楊惠妃知道三皇子四皇子挪到壽康宮的消息時。她的眉頭微皺。
“娘娘,可是不妥?”身邊嬷嬷小心尋問道。
“太過不妥。”楊惠妃說道:“太後撫育,三皇子四皇子的身份在暗中就被擡了一回。特別是高氏一族,往後能壓注的多了。不止五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也會樂得跟高氏一族親近。高府,真正的國舅府啊。”
楊惠妃沒有說出口的,便是魏麗儀殁了,這魏氏的死法不怎麽光彩。
四皇子在陛下心裏嘛,九成也會被拖累一遭。如今再是撫養到太後膝下,就大不同了。
楊惠妃心頭有一番的嘀咕。三皇子四皇子被擡舉,将來也容易成為大皇子李濟民的勁敵。
高氏,太耀眼了。
暗暗念叨一回。楊惠妃在想着,高氏一族勢大,皇後能坐得住嗎?
皇宮,昭陽宮,椒房殿。
關于三皇子四皇子換了住處。太後出馬,撫育孫兒。
聽過這消息後,賈皇後對陪嫁賈嬷嬷說道:“三皇子四皇子的福份深着,好戲還在後頭。”
“皇後娘娘,這會不會影響大了。”賈嬷嬷覺得很忌諱。畢竟高氏一族的榮耀已經夠多了,還要插手着皇子之争,就挺惹人心煩。
“本宮不急。”賈皇後真不急。
大皇子的背後有楊氏一族,高氏一族想投注,投誰?
五皇子,又或三皇子四皇子。
一旦分散掉注意力,還想多面下注,未免想得太美。要知道忠誠不絕對,絕對不忠誠。
天家人太容易小心眼兒。賈皇後不相信這一個道理,高氏一族的人真就不懂?
“嬷嬷,皇兒還不是儲君,還沒有入住東宮。着急什麽。”賈皇後說這話時,語氣淡淡,淡的帶上一點冷冽味道。
賈嬷嬷聽懂了。
“皇後娘娘,二皇子殿下是天家嫡子。殿下一定會被冊立為儲君的。”賈嬷嬷相信着這一個答案。
皇宮,泰和宮,養心齋。
李子徹忙碌一天的政務後,他回到養心齋,閉目養養精神。
李子徹心頭在想着朝堂事。關于宮廷內苑的事情,在帝王心中已經告一段落。或者說,目前是風平浪靜。
皇子各有歸宿,天子放心。
至于嫔妃?
李子徹想到這,他突然睜眼,他跟貼身太監馬寶問道:“表弟近況如何?”
“啓禀陛下,高二公子近日在順天府各處義診,惠及黎庶,多行善舉。”馬寶回道。
“萬氏,她近日在做甚?”李子徹又問道。
馬寶愣神一下,忙回道:“萬宮女……”
“萬氏修道,道號心燈。她不是宮廷的宮女了。”李子徹說道。
“奴才糊塗。”馬寶承認自己說錯話。可明明是天子先喊的“萬氏”。
馬寶認錯,又忙回道:“心燈道姑修善行,行義舉。入秋後,常常替百姓義診,還免費舍藥。”
馬寶沒有細說的,就是這百姓指“窮人”。至于稍有家底的,心燈道姑就會收費治病。
“萬氏跟表弟一道行的義診。”李子徹說道。這語氣肯定。
“陛下明鑒。”馬寶躬身,實話實說。
李子徹不想再問。或者說,他從馬寶的态度裏已經瞧明白。
萬氏修道那些年一定跟表弟湊一起,做什麽知音難覓。二人修道問仙途,端修得自在逍遙。
順天府,長青山。
結束一天義診,萬蓁蓁回到晦明道觀。她的心情不錯。
“師姐,師傅相請。”小道姑來給萬蓁蓁報信。
“給。”萬蓁蓁塞給小道姑一個甜果子。爾後,她才去師傅雲悔道姑住的院子。
“徒兒見過師傅。”萬蓁蓁對雲悔道姑行一禮。
“坐。”雲悔道姑對萬蓁蓁的态度頗好。畢竟打從“心燈”修道後,晦明道觀的日子一天好過一天。
在雲悔道姑的心頭,這些好處全是心燈這一個好徒兒帶來的。
其它的小恩小惠不要緊,最要緊的還是善信捐贈的田地,這就是細水長流的鐵杆莊稼。
至于好心的大金主,大方樂施的善信是誰?
雲悔道姑知,萬蓁蓁亦知。這等大方樂施的善信是高暻高二郎。
就因為晦明道觀背後的大金主是高暻高二郎,這一位浮雲子道長。
雲悔道姑對于萬蓁蓁常出門訪友,常義診遠游等事,雲悔道姑是樂得開了方便之門。
“好徒兒,為師尋你來是有一樁事情與你商量。”雲悔道姑說道。
“師傅請講。”萬蓁蓁在琢磨着,便宜師傅準備商量何事。
不待萬蓁蓁琢磨了,雲悔道姑直白開場,直入主題,說道:“為師老矣,晦明道觀需要一位新的住持。為師看好你。”
“不可,萬萬不可。”萬蓁蓁忙拒絕,她道:“打理道觀,傳道授義,主持齋儀,徒兒修行尚淺,擔不起諸般事。”
萬蓁蓁安居于晦明道觀裏修行,小小一道觀,水淺王八多。
道觀雖小,裏面的事事非非卻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說的便是諸般人情事故。
萬蓁蓁不想涉水,她樂得站岸邊瞧熱鬧。真的摻合進去,想抽身,難得很。
“徒兒,你當上住持後,維持原樣即可。為師願意做你的監院,替你操勞一些瑣碎事宜。”雲悔道姑明人不說暗話,不準備讓萬蓁蓁繼續誤會。
一聽便宜師傅這話,萬蓁蓁懂了。她這住持就是名頭好聽。應該幹啥,繼續幹啥。
“如此,豈不讓徒兒白白占了師傅的名譽?”萬蓁蓁裝着不理解的樣子。
“你我師徒之間,何來占便宜一說。”雲悔道姑反駁。
“這事情,還有浮雲子道長的暗中請托。為師琢磨後,也覺得可行。鑒于此,浮雲子道長保證,一旦道觀舉行新住持的祈福大典,還會有善信開善齋,獻田地。”雲悔道姑吐露實情。
萬蓁蓁一聽,高暻高二郎又要大吐血,讓晦明道觀吃一個肚飽。
萬蓁蓁心頭嘆息。她想說些什麽,只在便宜師傅跟前,又住了嘴。
“師傅,此事徒兒再想一想。”萬蓁蓁沒答應,沒拒絕。
“那你仔細想一想,心燈,為師的好徒兒,你莫要自誤啊。人生機遇,多是難得。”雲悔道姑又勸一回。
宏治三年,秋日好天。
萬蓁蓁趁着天氣尚早,天光明明。她去長青山的山腰小舍,她尋了高暻高二郎。
關于坐上晦明道觀的住持之位,此事萬蓁蓁問了,高暻答了。
“子懿,我就想替你尋一條退路。一觀住持,無論将來如何,總歸是一個容身之所。至于那些田地,不過嚼頭。”高暻答的理所當然。
“予我一人,只為上位,太奢侈了。”萬蓁蓁回道。
就為着保送她坐穩住持之位,高暻高二郎的付出太多。萬蓁蓁覺得不值當。
“子懿,要拒絕嗎?”高暻略失落的問道。
“不,我不拒絕。”萬蓁蓁肯定的說道。
“萬般心意,全都由你。我舍不得拒絕。”萬蓁蓁執起高暻的手,十指相握,她吐露心聲。
若是旁人相贈,無功不受祿,萬蓁蓁不會樂意接受的。畢竟世間之事,贈予的饋贈裏,總會有代價的。
一片真心,不可辜負。奈何是高二郎給予的心意,萬蓁蓁又怎麽舍得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