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午夜驚魂 “非禮勿視
第15章 午夜驚魂 “非禮勿視。”
坊內街市燈火亮如白晝,可四錢小巷內卻夜色正濃唯有月色相伴。
四敞大開的小院仿佛在向毛賊盜匪發出誠摯宴請拜帖,等人上門光顧。
雖說室徒四壁,空無幾物,怕是真來賊人都嫌吃力不讨好。
蘇達食指捏住蘇父的腰間布料,手顫兩下,脊背忍不住竄出一股寒氣,食指捏住的布料又纏了兩圈,差點給蘇父的老腰勒斷。
不出所料被蘇父嫌棄拍掉,然後還狠瞪她一眼,仿佛她犯了天大過錯一般。蘇達十分委屈,染着月色的杏眼泛着氤氲。
蘇父可不吃她這套,嘴上一點不讓,“平時多厲害,就差上天入地了。這會兒倒是知道怕了。”
蘇達一聽就不幹了,緊忙辯解,“人我倒是不怕,這黑布隆冬的。不會有,”沖着漆黑陰影處處四下小心張望一番,喉嚨幹咽兩下,帶着顫音猶疑道,“有鬼吧?”
說完手又緩緩向牛皮跨帶伸去。
蘇父早有準備,精準側身,讓她的手落了空。随後氣沉丹田,一臉正氣, “是人是鬼,一探便知。”
說着大步流星地往響動處走去。
蘇達緊跟其後,正好瞥見卸除的門板旁立着的門闩,撿起抱在懷中緊跟其後,生怕被丢下。
流水月色在庭院中流淌,繞過一人環抱粗細的柿子樹,徒留下可容納兩個人身的黢黑角落。
剛還淩然的步伐越發輕悄,鞋底起落幾乎沒有一絲聲響。
兩人鬼鬼祟祟摸到柿子樹旁,粗枝老幹剛好能擋住一人身形。
蘇達站在蘇父身後只緩緩露出個頭,手上的門闩半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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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開擋住視線的棉布衣料,就見東廂耳房前一黑漆漆的東西匍匐在地一動不動。
月色汩汩,依稀能辨認出是個人。
她懸起的心一沉,閉上眼睛慢數三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才綽起門闩大步向前就往那人砸。
門闩破空帶起疾風,連這滿院月色也被一力剖開。
只聽那人爆出“哎呦”一聲哀嚎。聲音粗犷還帶着股少年氣。
蘇達已經砸紅了眼,絲毫沒察覺出有何特別,雙手握緊的門闩已經再度擡起。
還好蘇父攔的及時,直接空手擋下正要落下的門闩,蘇達只覺手中發力受阻,這才冷靜下來。
扔掉門闩,趕緊去查看阿耶的手。畢竟她可一點沒留餘力,身上蠻勁用了十成。
好在還是高估了自己,雖是十成,也沒見阿耶手掌落下一點痕跡。
見他手上無事,蘇達這才安下心。
兩人借着月色定睛一看,地上的不是別人,正是今日才說過要再來蹭吃蹭喝的牛晴朗。
牛晴朗青色圓領長袍上沾滿土塵,尤其下擺處,站起來時都往下簌簌落灰,細小微塵在銀白色月下浮動,異常明顯。
她踢踢牛晴朗的鞋幫,“幹嘛呢?”
“哎呦,阿姐,你也太用力了。我晚上路過門口聽見你們院裏有動靜,瞪眼就看見一窩長毛大耗子在亂竄。就借來了一只貓。”
“貓抓耗子,你不點燈趴地上幹嘛呢?”
“耗子精得很,一着光都不見影了。我在夠這個。”
伸手遞出一塊半掌大小的令牌,上面還刻有圖案,讓人看不出個所以然。她擡頭去尋阿耶目光,想聽聽他的想法。
兩人視線相對,蘇父當即了然,“這令牌與我無關,非官場朝廷之物。”
蘇達聞言皺眉,那這是哪來的?莫不是,探究的視線投向西廂房。
牛晴朗又拍拍浮在衣上的灰塵,随後又小聲補了一句,“這年頭,誰家能連個杌子都沒有的。”
蘇達對這控訴實在無可辯駁,只能撩撩起鬓邊碎發,緩解尴尬。
每次離家,阿耶都會把東西收拾起來說是怕被老鼠磕了,所以全鎖進耳房了。
久不住人房子,缺點什麽都是能理解的。
蘇達雖然看着纖細小巧,可那一門闩可是實打實地用盡了氣力,手上到現在還泛着紅痕隐隐發麻。
蘇父的手上雖沒事,卻不知牛晴朗身是否有傷。他既看在眼裏,自然要關心下小輩。經過上次一事,牛晴朗就對蘇父萬分恭敬。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然優禮有加。
蘇達可見不得這種虛假客套,四顧張望,才找了個借口打破兩人談話,“那貓呢?”
“跑了。不過不用擔心,那貓認家,丢不了。”
而後又湊過來,側身用手肘搡蘇達一下,小聲道,“不用賠錢。”
“哐當”一聲巨響,在這寂靜小院裏宛若雷鳴。
神出鬼沒的灰耗子猛然現身,東滾西爬地落荒而逃,沿着空蕩蕩的門廊跑去。
振聾發聩的響聲都比不上這聲勢浩大的奔逃令人心顫。蘇達粗略數了一下,大概有7.8只,半尺長,還是長毛的。
想想就忍不住渾身打寒戰。
她疾走西廂,但也不忘拍板定案,“阿耶,這門必須修,明天就得修!”
說罷人已經進到屋內。
原以為是人掉地上了。
點燈一看,銅盆摔落倒扣在地,盆底露出一角擦臉的巾布。水灑了滿地,已經淌到門口。
擡首向床上望去。
一雙淺棕色的清澈眸子就這麽呆呆地撞進了蘇達的心裏。周遭的一切好像都靜止了,唯有在那跳動的燭火下,映在紗織屏風上的顫動的暗色影子有細微不同。
她怔愣半瞬,直到聽見蘇父進門聲才回神。
趕忙撿起銅盆,掩飾內心的慌亂,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陳述一句既定事實。
“你醒了。”
半躺在榻上的少年郎此時又趴回榻上,側着頭阖上眼睛,似在假寐。嘴唇翕動,只斷斷續續發出幾句氣聲。
蘇達本就離塌邊較近,放好銅盆想聽聽這人到底再說什麽。
蘇父卻搶先一步沖到榻前,将蘇達擠到一旁。
“你說什麽?”
兩人緊盯着少年郎的有些略顯豐滿的唇,因為發燒有些腫脹充血。但他依舊是張張嘴,幾字氣聲透着砂礫打磨般喑啞。
蘇父呆滞半響,擰着眉用眼神詢蘇達。
這人說什麽呢?
透過口型,蘇達依稀能猜出個大概。可就是吊着蘇父不說,讓他幹着急。
自己則得意地掃他一眼,潇灑出門。
不一會兒,又端着湯瓶進了屋。
蘇父這才意識到,感情這小郎君是渴了。見屋裏空蕩蕩,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于是推門就出去了。
蘇達倒一杯前兩日現打上來的井水,還特意用容量最小的瓷杯裝。醫女囑咐過,若是清醒,也需徐徐圖之,萬不可操之過急。
“你先潤潤嗓子。”
只見他微阖的眼睑中,眼珠轉動一圈後緩緩掀開眼皮。扇動兩下纖長的睫羽,露出霧蒙蒙的眼神後又乍然緊閉。
便不再有動靜。
她手中小瓷杯還舉着,這人就又昏睡過去。
無奈只得先撂在方幾上,哪知仿佛剛滾過磨刀石的破碎咕哝聲從榻上傳來。
倒是比方才清楚得多,說得是水。
看來是真渴了。
也是,這兩日除了用棉布洇濕嘴唇,一口水都沒進過嘴裏。
蘇達又去拿那水杯。轉眼看榻上那人,眼睛緊閉,嘴唇微阖,仿佛睡着了一般。
若不是那已經變換的半側卧姿勢,還真讓人被蒙騙了去。
腹部緊實的肌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兩道深邃的線條隐入裈內,蘇達只覺得三月的西廂房裏不燃炭火,卻生出一絲燥熱憋悶感,由心口生氣蔓延至脖子一直往上,尤其耳朵燙得驚人。
蘇父此時正雙手抱着一把圈背交椅搬進來,步履艱難地往門內移。眼睛只看腳下,生怕他那副老胳膊老腿再被椅子絆上一腳。
升職第一日就傷病請假上不了朝,實在丢人。
聽到耳邊傳來咕咚咕咚的大口喝水聲,就想着揚言制止,醫囑說得好好地,切不能過量。好不容易撿回來的一條命,可不能因為照拂上的疏忽,再出問題。
擡眼一看,才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喝水的哪是榻上那個。
而是自家女兒正捧着整個湯瓶,對着瓶口嘴,大口大口地往嘴裏灌着水。
直到瓶裏水倒了個幹淨,她才擦擦嘴邊水漬。水壺被穩當地撂在方幾上。
剛還慢悠悠搬椅子的蘇父,此時已經擋在榻前,手臂長伸,死死遮住身後躺着的人。交椅被半倒着胡亂地擱在地上。
“阿耶你幹嘛?”
蘇父剛太過着急,沒注意榻上小子身上連包紮的紗布竟也沒有,就那麽大喇喇地赤裸着上半身,繼續擋着蘇達的視線固執道,“非禮勿視。”
雖說早就看過了,可往後換藥還不是要坦誠相見,蘇達試圖勸說。
“阿耶,這是病人,禮哪有命大?”
蘇父哪裏聽得進去。
“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見人家赤身裸體的郎君,不妥。”
“沒事,我又不吃虧。”她踮着腳想越過蘇父看向他身後。“咱們是在救他,他也算不上吃虧把?”
“這哪是吃不吃虧的問題,少偷換概念,這裏我來處理。”也不想再跟蘇達胡扯,天色愈加晚,便催促她趕緊睡覺。
蘇達确實有些累了,可也心疼阿耶,明日一大早就要起床上朝。便不再跟他争執,将倒地交椅扶起。
蘇父見她還不走,推搡着她的手臂就往門邊湊。說着語氣還強硬起來,“你別管了,快去睡。有你跟我說話的功夫,我都弄完了。”
“行行行,您厲害。不行就喊我。”
蘇達也是納悶,這會兒不讓她照顧,往後不還是她的活?
這老頭真是別扭。
*
七八只灰毛大耗子沿着門廊和破牆嗚嗚泱泱奔湧而出時,牆角下一黑影頓時一蹦三尺高,身子十分輕盈,腳尖着地時也沒發出一點響動,絲毫沒驚擾一牆之隔的院內三人。一看就是習武之人。
那黑影看向蘇達手中的令牌,看不清是何神色。
不過他的腰間确是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