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北方初春的天氣經常會下小雨, 密密麻麻黏膩的小雨, 打不打傘都無所謂,只是空氣寒冷,雨落在臉上像冰刀般紮心, 所以, 還是撐了把傘,禦寒也是好的。
擡頭望了眼樓上燈火通明的光亮,簡單下意識的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
王總說, “楚總說這是他一個朋友開的,讓我照顧下生意,沒想到是洛小姐的店。”
她第一次手足無措起來, 若是戴妮那樣的朋友,她當真可以大大方方的打個電話,然後說聲“多謝幫忙,改天請你吃飯”, 但這句話, 是無法對他這般輕松說出口。
最近又陸陸續續有幾個電話打過來,都是陌生的公司要求與他們合作, 本來她還奇怪,哪裏來的這麽好的生意,現在想想,應該都是托了他的福。
籲了口氣,面前多了幾圈白色霧氣, 萦繞不去,像是她心中的死結,只能變淡,卻無法解開——那次在西餐廳,她是那樣急于跟他撇清關系,所以一出口便喚了聲“楚總”,直直把他們的關系截成了兩段,過去的正在變得陌生,現在已然陌生。
卻在他轉身的剎那,心底酸澀難耐。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動怒,或許找不到好的理由生氣,但越是這樣平靜,她反而越會心慌。
她想她應該來這一趟,至少當面跟他道個謝。但是,真的只是道謝嗎?背道而馳的軌跡深淺尤然分明。
站了太久,腿打着哆嗦,她不确定他今晚幾點從公司出來,看了看表,已經10點多了,濃濃的失望躍上了眼睑,垂着頭,也許她該上樓去找他。
擦身而過的一對情侶,将她甩在了身後,她細細打量着他們,竟然這樣熟悉。
其實他們并沒有挽手或是相擁,而是自然而然的并肩而行,雨水還是打在男子露在外面的肩頭,他卻不甚在意,與那女子仍然談笑自如,無論是氣質還是身高,完全登對,倒是給這漆冷的雨夜添上了溫暖而旖旎的芬芳。
她微微晃神,那是一個暴風雨的夏天,他們徹夜加班,餓得饑腸辘辘,外賣也叫不到,楚仕軒只看了眼外面的雷電,拿了把傘,毫不猶豫的往外走,“拐過去就是711,我去給你買點東西。”
簡單搶了過來,按他坐下,“還是我去吧。”
兩個争搶了半天,最後決定一起去。
外面的雨很大,像潑水般澆在雨傘上,楚仕軒把她攬在懷裏,那樣緊,好像她是紙糊的,不能沾到雨水。回來後,他的西褲短袖襯衣全都濕透,反而是她,本來穿着短褲,只腳下有點濕,身上還是幹爽的。
他去公司的浴室沖了個澡,好在公司裏放了換洗的衣服,當他一身藍色的牛仔褲和緊身的黑色T恤站在她面前時,她感覺在流鼻血,真有種想撲上去咬他一口的沖動。
前面那對情侶的身影走進了辦公大樓,她跑了兩步,幹啞着嗓子喚了聲他的名字——
楚仕軒皺了皺眉,将傘遞給了伍羽欣,快步奔向了雨中,她手舉起的傘并不高,他在傘外停駐,看着她被凍得發紫的唇,紅紅的鼻尖,手虛擡在半空中,卻又放了下來,這些原來有意無意的動作,現在反倒成了介心。
她仰着頭看他,傘也稍稍的向他靠了靠,伍羽欣站在大門外,很有風度的看着他們。
“這麽大雨,是有什麽事嗎?”他有些不悅的問。
簡單吸了吸鼻子,感覺喉嚨都是冰冷的,但他向她走來的軌跡卻像帶着火般湧向她,專屬于他身上的熱度一點點在炙烤着她,“我,我是來謝謝你的。”
在這樣寒冷的雨夜,她笑的像朵薔薇花,爬上了黑夜的蔓藤。
楚仕軒抿了抿唇,刻意保持着清冷的氣息,“不用謝,以後還要靠你們自己。”雨水落在他的睫毛上,有些霧氣,他卻還想多說兩句,“做生意不像你們想的那樣簡單,能成功的都有自己獨到的一面。”
簡單抓緊了圍巾,全身在輕顫,“我知道。”她的唇很濕,路邊的燈光一亮,泛着一層光澤,頭微微垂着,柔柔的粉色雨傘有些無力的承受。
他退了一步,回頭看了眼伍羽欣,無聲嘆息,“回去吧,我該上去了。”
簡單站在雨中,看着他返回到伍羽欣身邊,不知說了句什麽,伍羽欣向她揮了揮手,兩人一身清爽的走進了大樓。
她慢慢的走去車站,這個時候,不知道還有沒有公交車。
他按了電梯,目光卻始終在腦後,她是不是已經走了,外面這麽冷,她要怎麽回去?這個時候根本打不到車。
煩躁的一遍遍按着按鈕,伍羽欣環胸看着他,“怎麽不送送人家,你也太無情了吧?”
他一愣,搖頭笑笑,“她不會想讓我送的。”
“這個時候,你想讓她走回去嗎?”她說出了一個事實,笑睨着他,看見他略微的一愣,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交到她手上,“羽欣,你自己進辦公室吧,一會兒方則宇就來。”
那把銀色的彎彎的鑰匙從他的手中以一個絕對完美的弧度跳到她的手上,她接住時,人也已經迫不急待的走了出去,她拿着鑰匙有些無奈,“你還真相信我,不怕我盜竊你公司的機密嗎?”
接起電話,聲音又甜又膩地抱怨,“親愛地,你快過來吧,楚仕軒真是不靠譜。”
碩大的廣告牌下是如毛牛般的細雨,很像武俠小說裏的銀針亂飛,挺佩服自己像女俠一樣的氣慨,竟然莽莽撞撞的就跑來了,也不顧忌後果,眼下,她倒成了擾人旖旎的小人,惹人讨厭——
“回去吧,我該上去了。”這是多麽泾渭分明的一句話,将兩人的分道揚镳刻畫的如此清晰。
看了眼末班車的時間,應該是錯過了,抓着傘的手開始發抖,冷風真是無洞不入,竟然鑽進了她的身體裏,從裏涼到外,她在原地跺腳,嘴對着雙手呵氣,許是剛才太過緊張了,不覺得冷,現在心中的那團火焰被無聲的澆息,徹底沒了溫度。
楚仕軒車子停下時,看到她又蹦又跳,推開車門,一疊聲催她上車,簡單凍得夠嗆,真的顧不得面子問題,哆嗦着道了謝,就忙不疊的鑽進了車裏,她甚至發現大腦都被凍住了,失去了思考問題的能力。
他開了暖風,一股莫名的怒氣又不好發作,真是被她氣出了內傷。
她身上濕漉漉的,弄髒了他的車子,雨傘在腳下滴水,她有些不好意思,“車子都濕了。”
楚仕軒真是敗給她了,這個時候,竟然還有人想到車子?他在夜色中穿梭,眼睛卻比夜更黑沉,卻笑了出來,“你也濕了。”
“我沒事,回家洗個澡就行,”她臉色恢複了一些,還在專注他的車子保潔問題,“車上有塑料袋嗎?我把傘套上。”
“沒有。”他冷冷瞪了她一眼。
簡單終于看懂了他的愠怒,再也不敢多言,她無端跑來,害他還要來送她,又弄髒了他的車子,她還真是麻煩。
一路無言,安靜的連輪胎壓過水漬的嘶嘶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安靜的坐着,或是看着窗外,或是昏昏欲睡。
她精神一直處于緊繃的狀态,餘光看他一眼,卻是出奇的冷靜,沒有開聲音,也沒有開電臺,似乎在刻意營造這種窘迫的氛圍。
在這個嚴封的空間裏,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一種從來都不屬于他的味道——
她一向知道他抽茄,看見過幾次,本來不以為意,後來有一次在車子,她正在犯咽炎,他抽時,她嗆得直咳,他疊聲道歉,馬上掐了,以後便再也沒有抽過,連這種味道她都沒有再聞到過。
眼睛微濕,細細想來,他真的對她很好,即使當時提了分手,還是想着她的實習問題。現在亦是如此,在她面前總是一副平靜冷持的模樣,她卻在他轉身時看到了蕭索與凄涼,他其實沒有她想的那麽堅強。
她曾經同情過左寅風,因為那是真真實實看到了他的努力和失敗,他的拼博與付出。但這些,楚仕軒也一樣經歷過,與今日的成績來說,他當時經歷的只會更加讓人嘆服,但往往就是這樣,財富與地位往往就決定了一個人強與弱。
車子停下時,兩人都沒有講話,她沒有像以往那樣,抓起包包,道聲“再見”,因為她知道,這一走,或許以後就沒有機會再坐在他的車裏。貪戀也好,懷念也罷,這一刻她真的不願去計較。
楚仕軒亦沒有催促,他身上的西服上有點點泥漬——北方的小雨不似南方那般清徹,總是夾雜着污濁的泥水,暖風一吹,泥水幹了,自然就變成了泥漬。
他沒有在意,覺得這一刻彌足珍貴,可笑以前每次在她上樓後,他都毅然離去,如果早知有今日,他每次都會多留她一會兒。
不太動聽的旋律破壞了這靜谧的氣氛,她緊抓着包包,就是不願拿出手機,這個時候,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打來的,可是她現在卻不想接起。
似乎這一通電話,好像孟婆的奈河橋,一旦跨了過去,便是前世今生,永遠兩不相望。
“你的電話響了。”楚仕軒望着窗外提醒她。
她沒有講話,卻也沒有接起。
“有時候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心裏在想些什麽。”
三月的天氣是這一年中最奇妙的,褪去了冬的嚴寒,卻離春暖花開還有一步之遙,不過嫩芽已經探頭,蠢蠢欲動。
簡單接到洛媽媽的電話,和左寅風趕到了醫院,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只是這個時間,是店裏人最多的時候,她在樓上忙着幫美容師收拾東西,手機放在樓下的包包裏,包包則放在了他的辦公室裏。
左寅風是拿着手機上樓來的,“響了三遍了。”
她看了眼來電,不由分說的接了起來,眉宇間卻逐漸冷漠下來。
“好,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洛媽媽在電話裏哭着告訴她,是洛至新出了事,現在人在醫院搶救。
她捏着手機,說不出什麽情緒,而實際上她對洛至新也沒有什麽印象,除了他們争吵的那兩次。
洛媽媽坐在醫院的走廊上,雙手捂着臉,雙肩在不停的抖動,依舊是一頭長長的直發,也沒有束上,此時顯得有些零亂。
簡單和左寅風從盡頭拐過來時,她便激動地迎了上去,卻只是哭,抱着簡單在哭。
“媽,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阿姨,有話慢慢說,您先保重身體。”左寅風扶着她在一張藍色的椅子上坐下,望了眼手術室外的紅色燈:手術中。
他糾結着望了眼簡單,其實對她的父親也沒有太多的好感,但此時人在裏面,等于到了地獄的邊緣,他清楚洛佳心中一定不好受。
“小佳,我們家完了,這下子是真的完了。”洛媽媽搖頭痛哭,緊緊地抓着簡單的雙臂。
簡單心裏一沉,于是瞬間的心灰意冷。
耳邊是不屬于這個季節的風聲,那樣凜冽,完全沒有春的柔意,那叫嚣着,逞兇的聲音,分明在她的心裏奔湧。
左寅風一路沒有講話,同樣的沉默,他必竟年輕,在他二十幾年的人生中哪裏經歷過這樣大的變故,父母都是工薪階層,雖說不算富裕,但也沒有太多的波瀾。
他并不是無助或彷徨,而是害怕,哪怕是上次洛至新找到他,讓他離開洛佳,他都沒有這樣怕過,他曾經努力想要給她的未來竟然不是敗給了感情,而是敗給了現實,那樣殘酷的現實,他知道他做不到。
洛至新的手術還算順利,已經推進了加護病房,洛媽媽守在那裏,她還是沒有想要放棄這個丈夫。
天一黑下來,空氣還是轉冷了,到了她家樓下,簡單突然就不想回家了,倆人就并肩走着,漫無目的般,如空洞的目光一樣,凝聚不到一個焦點。
“回去吧,你穿的太少,別凍病了。”這條路左寅風終于不想再走下去了,曾經那樣美好動聽的承諾,到了今日才發現他做不到,洛至新說的沒有錯,他和洛佳根本是兩種人,他們的成長環境不同,所面臨的未來也不會相同。
那日在西餐廳,那樣優秀俊美的男人,尋尋間,目光卻只有她,他當時沒問,是堅信和洛佳的感情,如今想來,也就只有感情是最不堪一擊的。
穆單送她回家的轉天,曾背地裏對他說,“洛佳家裏很有錢吧,那個小區不是你我這種人能住的起的,她真是屈尊降貴了,不過,感情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事。”
當時他只是一詫,卻滿心的不在意,現在卻被她一語中的。
簡單停下了腳步,慢慢回頭看他,她看到了絕望,卻沒有悲恸,那腥紅一片的眸子竟與沒有完全黑透的天空一個顏色,恍惚記得那時的他是多麽朝氣蓬勃,信誓旦旦,一轉眼,早已流失了那個歲月。
“知道嗎?我還是喜歡你在籃球上的樣子。”她眼角滑落了一滴淚,那道軌跡被風一吹,幹冷瑟瑟。
他酸澀的輕笑,“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是呀,大學時代的美好,對感情的憧憬,都像初生的牛犢。其實他們兩個人都在努力,可越是這樣,他們心裏承受的就會越多,就像他從不知疲倦的賺錢,就像她違背本心的離開軒宇,可這次,終究是不行了,他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其實從始至終,他們都背負的太多,沒有分離的痛哭,沒有舍去的掙紮,他平靜的轉身,或許這才真的說明,他面對了。
她坐在樓下,只覺得沉痛,比起左寅風的離開,她要承擔的會更多,也許他早已想到,會有人來為她承擔,他離去只是為了成全。
冷風從四方八面鑽進她的身體,她裹了裹如夜色一樣顏色的風衣,有些費力的在想,這算是最後的結局嗎?
***
在醫院裏照顧了幾天洛至新,他心梗的不算嚴重,只是由于一時的氣血攻心導致的,手術後,恢複的還不錯,只是情緒不算穩定,警察來過幾次,做了筆記就走了,簡單有一次跟了出去,問那位看起來有經驗的警察,“您跟我說實話,錢還追的回來嗎?”
那警察向病房看了眼,才壓低了聲音嘆息道,“我勸你們還是要有心理準備,這是有預謀的轉移公司資産,而且還是海外的賬戶,人也逃到了國外,恐怕不容易追啊!”
簡單已經有了這個思想準備,只笑着道了謝,回到病房,還聽洛至新鼻子上插着氧氣罵道,“我真是瞎了眼,這個賤貨,等抓到她,非告到她死刑不可。”
她搖搖頭,所謂的企業家原來就是這個樣子。
真的,沒有退路了——
楚仕軒卧室的燈是暗的,其實他經常不在家,這裏比酒店還不如,來之前她沒有打電話,純粹是為了碰運氣,她并不覺得他會幫她,但現在,在她認識的人裏,他卻是唯一一個能幫到她的人。
如果他真的不在家,她可能還能說服自己,也許這是天意,但往往奇跡就是這樣,總是在你囫囵未醒的意識下發生。
他看到她卻是有些驚詫,她從來沒有主動到家裏來找過他,一件黑色的風衣,頭發拉直了,随意的披在身後,整個人也像毫無生氣的洋娃娃。
他側了身,等她走進屋裏,才倒了杯熱水給她,因為她進來的一剎那,他仿佛嗅到冰蓮的味道。
簡單餘光看了眼地面,他的行李箱還放在地上,不知是剛出差回來,還是馬上要走?
她坐下來,雙手緊捧着熱水杯,身體逐漸暖了起來。楚仕軒穿得很休閑,V領的褐色薄毛衣,黑色的衛褲,這樣的裝扮也讓她輕松起來。
“你臉色不太好,出了什麽事嗎?”他坐在她的對面,深深的凝望着她,但簡單卻感覺有一團火苗,正在肆意燃燒着她。
她低着頭,握着水杯的指節已經泛白,哪裏來的勇氣,可以讓她再次坐在這裏,她怎麽能那麽殘忍,要把他對她那點微薄的疼愛擴大到極限,從容的轉身,卻無法永遠的抽離。
這樣對他真的不公平。
但那又怎樣?她已經窮途末路了,嘲諷也好,憤怒也罷,她不得不再自私一次。
“我,想借點錢。”
楚仕軒豁地站起身,二話不說,從卧室的抽屜裏拿出了支票簿,拔出了鋼筆的筆帽,筆尖已落在了上面,“多少?”
他微微皺着眉,但語氣卻有些寵溺。
她咬了咬唇,幾次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他就這樣一直看她,靜靜的等着,比她還要有耐心。
只是她面對如此水漾般蕩着的目光,頗不自在的微微避開,恍惚間覺得,明明周圍靜如止水,她心裏卻如亂雲滴雨般擾人。
低低嘆了口氣,既然選擇坐在這裏,何必再惺惺作态的扭捏。豁出去般,她揚起了那雙深濃的雙目,不是在博取他的同情或是憐憫,只是在迫使自己有勇氣面對。
她幾乎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來自天籁,或是地獄,她一直是這樣矛盾的存在。
楚仕軒坐直了身體,鋼筆慢慢落下,亦如她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發生什麽事了?”他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這麽大一筆數目的錢,她坐那裏醞釀了這麽久,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簡單看着水杯笑,聽見自己在解釋,“我爸爸在公司的女人原來一直是個騙子,她這些年慢慢轉移了公司的資産到一個海外的賬戶,直到前些日子她突然失蹤,爸爸才知道,公司竟虧損了一大筆錢。現在與公司往來的幾個商家天天都在逼債,”她冷持着擡眸看向他,搖了下頭,“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來找你。”
楚仕軒默默的聽完,皺眉越來越緊。他出差了幾日,洛家竟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而眼前這個鎮定自如的女人終究是掩示的很好,可是,她真的如此鎮定嗎?這些日子,她都經歷了什麽?
她眼底的淤青和她淡然的笑容黑白分明,明明已經窮途末路,仿佛懸崖邊的野獸,困頓中唯有絕望,卻還是要倔傲的毫無在意,即便縱身躍下,也會昂首挺胸。
但她就是沒有那麽堅強,這是她親口說的,就在上次他說搞不懂她,在接近一分鐘的空氣靜置後,她彽徊的聲音在空氣中撕開了一個裂縫,她幾乎是擠出來的聲音,“其實,我并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堅強。”
他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對她,他甚至還在舔砥着傷口——他看到那張宣傳單時,心裏像刀絞般沉痛,卻無法對她的事作視不理,于是撥了幾通電話,于是看到她在雨中,又突然的晴空萬裏,他毫不遲疑的走向她,卻發現原來還是那個雨夜,就是這麽的糾結難分。他真的做不到不想不看,不管不顧。
正如此時,她坐在他的對面,他很想把她緊緊擁住,但理智還是讓他沒有這樣做,他可以想象,她會如何看待這件事情——一場錢色交易,他躲不掉的誤解。
“這麽一大筆錢,你打算如何還?”他似乎在逼了她一步,哪怕自欺欺人的轉機也好。
簡單苦澀一笑,她很想說,“按月攤還。”
但是,就算沒有利息,每個月也會是6位數字,她拿什麽還?她當真還不起。
來時就不願想的問題,居然還是被他問出了口。
楚仕軒已經明白了答案,也慶幸她沒有做出違心之事,“對不起洛佳,這筆錢,我不能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