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瑞雪兆豐年, 臨近年關, 才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鵝毛般的大片雪花踩着春節的氣息歡快的到來,路上厚厚的積雪, 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 路邊的酷桠像在冰櫃裏凍了幾天幾夜,從頭到腳的霜雪。
大雪下了一天,到晚上時才慢慢轉小,變成了冰渣, 魚白色的天空正式轉黑轉冷。
店裏有暖氣,人也多,玻璃上一層厚厚的霧氣, 今天的客人不多,下了雪,大家下了班都喜歡鑽進家裏,晚上氣溫降的快, 路上的雪又滑又泥濘, 誰也不願意晚上再出來。
網上流行着一句話:下雨下雪天叫外賣,千萬不要催單, 因為快遞小哥說不好會摔倒。所以,左寅風根本沒有叫外賣,好在他們店的旁邊有個小火鍋店,這個天氣人自然少不了,因為跟店主熟了, 給悄悄留了一個圓桌,他們挨到吃飯點,就集體去吃火鍋。
這也是這些天來,他們唯一能坐下吃的一頓飯——因為年前,做頭發做美容的人暴到不行,每天晚上要忙到十一、二點才打洋,有時候幾個理發師都是急急忙忙往嘴裏塞兩口,就趕緊去忙。
簡單覺得自己來的真是時候,剛來沒兩天就趕上要過年,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候,有時候,店裏的人就會打趣說,“洛佳不來,估計還得請人,老板又得花錢。”
這時,左寅風有些焦急的看着外邊,不免有些擔心,“下這麽大的雪,晚上你怎麽回家?”
早上出來的早,還沒有下雪,車子坐了一半才下了起來,左寅風打電話給她,叫她今天不要過來了,她看看位置,無所謂,“反正都快到了,也許下不起來呢。”
現在可倒好,計程車不好叫,公交車慢的跟老牛一樣,幾個夥計還好,都是大男人,在店裏湊和一個晚上也行,但她一個女孩,住下又不方便。
簡單這時也犯起了難,該怎麽回家呢?
“不行找個旅館吧,這附近旅館還挺多的,”幾個小理發師年紀不大,講起話來也是一臉的暧昧,“一個大床房也不貴。”
簡單有些臉紅,如果真的不行,只能找個地方将就一晚上了。
吃了飯,回到店裏,左寅風還真上了心,拉着她問,“唉,實在不行,就開間房吧,我陪你住一晚。”他皺着眉頭,是沒有太多的那種心思,很單純的不放心她一個人。
“那行吧,我自己住也行。”她嘟着唇,不敢去看他。
左寅風沉吟着,恰時店門被推開了,穆單一身黑色的羽絨服大衣幹爽的走了進來,看着店裏一堆人,朝左寅風挑了挑眉,“上次我要的貨到了嗎?”
店裏的人看見穆單,都親切的叫她單姐,其實她不大,跟左寅風同歲,卻在這個圈子闖了有□□年,大家也都是按資歷來叫。
“到了,我拿給你。”他從櫃子上拿了好幾盒的護膚用品,裝了個袋子給她。
有人關心的問穆單,“單姐,這麽大雪你還過來一趟。”
穆單指了指外面停着一輛QQ,“姐剛買了車,技術還不錯。”
左寅風望了眼外面,忽然眼睛一亮,“穆單,你往北城那邊走嗎?”
“我住那附近,怎麽了?”她接過袋子,點了點數,拿了錢給他。
“能幫我送小佳回家嗎?”提起洛佳的名字,左寅風連聲音都能揉出水來。
穆單勾着豔紅的唇瓣看了眼洛佳,眉眼如絲的對左寅風笑,“沒問題,你的馬子我一定安全送到家。”
這個不正經的字眼讓簡單有些無語,但還是禮貌道,“那謝謝你啦!”
她其實對穆單沒有多少好感,因為她看左寅風的眼神總是帶着成熟的挑逗,每當這個時候,她都聽見洛佳在罵街,心裏有些想看笑話的壞心思,如果洛佳本尊在這裏,倒真是一出好戲。
車上,穆單掏出了香煙,問她,“介意我抽煙嗎?”
“哦沒事。”她擺手,這個時候介意也不能直接講啊!
穆單抽的煙是什麽牌子她不懂,但是那種長長細細的煙管,她抽的姿勢很好看,腥紅的唇中飄出一圈圈白色的煙霧,在這夜色中有種妖冶的豔麗。
簡單不是第一次看見女人抽煙,那些個女人不是胡亂的吸着,就像穿着透心涼的衣服,在大街上邊打鬧邊吸,一看就是這城市最低級趣味的一類,但穆單卻不同,她将手抵在窗子邊,目光專注的投進黑色中,折射到眼中的光茫也有些暗淡,她一口口輕淺的吸着,仿佛逗弄着煙管,她每次吸進時,煙管前的紅光便會絢爛如怒放的金盞菊。
“怎麽?沒見過女人吸煙?”她用餘光笑了笑,夾着煙管的手扶在了方向盤上,右手把檔把向上一挑,車子直接開到了三檔。
窗子開着,風呼呼的卷着煙味刮到簡單的臉上,她嗆得咳了幾聲。
穆單又笑,“你真有意思……和左寅風一樣。”
“不好意思,我對煙味比較敏感。”她有些害怕,“地面很滑,你還是不要開這麽快吧!”
“放心,不會摔到你的,”她斜斜的睨了她一眼,卻也聽話的降了檔速,“左寅風是個好男人,你挺有福的。”
簡單一愣,轉過臉疑惑的看她,他們相處的時間不長,她憑什麽斷定他就是個好男人?
穆單撫着額肆意的咧開了嘴,“三天內沒有被我拐到床上的都是好男人。”
她開着遠光燈,空氣中還零星的飄着小雪,像陽光下的灰塵。簡單望着遠方的道路出神,她當然知道左寅風是個好男人,就是因為知道,她才會更加複雜。而現在,看似風平浪靜的生活,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點,只是所失去的和已經經歷的,到底是回不去了。
進了家門,洛爸爸難得坐在沙發上,只是臉色鐵青,一言不發的等着她。洛媽媽則是陰沉的瞪着他。
洛佳微微皺起了眉,直覺今晚的氣氛有些緊裹。
洛爸爸見她回來,一句體貼的話也沒有問,卻是騰地站了起來,抿着唇氣道,“你說,你是不是和楚仕軒分手了?”
簡單早有預料,她不慌不忙的站在他面前,沉着道,“是,我們早就分手了。”
啪~
一計響亮的耳光,簡單只覺頭一暈,臉紅辣辣的燙,白皙的臉上五個指印像燙傷的火泡一樣愈發明顯。
“你幹什麽?”洛媽媽過來護着她,哭喊着罵道,“你憑什麽打女兒,就你能在外面找女人,洛佳就不能和楚仕軒分手嗎?”
“你還說,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說完,從一個封信中掏出一沓照片,直接扔到了她的臉上,“你看看,她都跟什麽人在一起。”
一張張照片像外面的雪花一般冰冷的飄落,上面是兩張熟悉的笑顏,幹淨純潔,卻随着塵埃一起抛棄在了涼涼的地板上。
簡單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瞪着他,身體也在輕輕地抖動着,“你找人調查我?”
他昂着頭,不屑道,“我總要知道,我的女兒這些日子到底在幹什麽吧。”
她閉了閉眼,不願相信世上竟有這樣的父親,但現實擺在眼前,她還得慶幸,站在這裏的不是洛佳,否則以她的脾氣一定會大吵大鬧起來。
“他是我男朋友。”她倔傲的撿起地上的一張張照片,滑稽的開口介紹着。
“呸,一個窮小子,他休想娶你。”洛爸爸急紅了眼,面目都猙獰的扭曲起來,剛想伸手打她,洛媽媽早一步擋在了她面前,
“姓洛的,你要打就打我,洛佳有什麽錯,嫁給楚仕軒她就一定幸福嗎?”她昂着頭,像母雞護着一般,張開雙手,倒更像個戰士般無畏,“你不是外面有女人嗎?想賣女求榮,讓外面的女人給你生一個女兒呀。”
“你,你……好,你就護着她,”洛爸爸額頭青筋暴跳,臉憋得通紅,最後指着簡單問,“我今天就要你一句話,到底要楚仕軒還是這個窮小子。”
簡單不确定的捂了捂胸口,但洛佳沒有講話,這才讓簡單恐懼,這段時間她都不再講話了,她的靈魂是否還在身體裏?她深吸口氣,凜然無畏的望着他,“我選左寅風。”
咣當——
他一揮手,打翻了沙發旁邊的落地燈,幾乎咬着牙道,“好,這可是你說的,以後我洛至新沒有你這個女兒,你也休想再從我這拿一毛錢,”扯過他的羊絨大衣,剛走兩步,頭也不回頭的落了句話,“以後,我也不會再回這個家了,你們看着辦好了。”
随着一聲慘烈的門聲,洛媽媽終于堅持不住,坐到地上哭了出來。
簡單抱着洛媽媽,哭作一團,“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早想到了這樣的結果,只是來的太快,讓她措手不及,甚至還沒有想好,要如何面對以後的一切。
洛媽媽哭累了,反倒安慰起她來,“小佳,別怕,還有媽媽在。”
她哭着點了點頭,忽然想起,快過年了,時間過的好快。
過年也索然無味,左寅風回家看他的父母,店裏她先盯着,洛爸爸當真如他所言,再也沒有回來過,洛媽媽倒真的不在意了,整天裏忙這忙那,還特意來店裏看了看左寅風,弄得他措手不及,羞成了大紅臉。
洛媽媽還包了餃子,讓左寅風到家裏來吃,她看起來還瞞喜歡這個小夥子的,只是左寅風私下裏偷偷問了她,“怎麽你爸不在家嗎?”
簡單無從解釋,只說他們一直分居,他也就明白了一些,沒有再問下去。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不錯,沒有錢也不見得不好,店裏的生意紅紅火火,等回了本金,按照當初說好的,他們五五分成,雖然忙碌些,但收入也不算少,在這個大城市裏也屬于奔波至富的一群人。
沒有爆竹沒有煙花的年,就這樣匆匆的走過,路上的雪早已融化,路邊的楊樹開始躍躍欲試的冒了新芽——春天來了。
***
第一次和左寅風坐在五星級的西餐廳裏,看着臨近幾座的小情侶,都在謹慎的看着點餐單——這裏的價格不便宜,牛排按克算錢,而且還有服務費,吃一頓下來,估計小半月的工資就飛了。
左寅風倒是大方,點了不少東西,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他總是這樣,自己省吃儉用,對她卻很慷慨,像上一次去波士頓,一下子給了她五千,不知道自己要吃幾頓方便面,現在還不是一樣,不過這樣的男人卻也讓女人甘之如贻。
“經常來做美容的那個王小姐,她上次給了我一張這裏的代金券,再不用就到期了。”他眨了眨眼,說的有些臉紅。
難怪這麽大方,還點了這麽多……
她啞言失笑,敲着桌子道,“這裏有服務費的,你小心大出血。”
“沒事,吃一次兩次沒關系。”他是個不懂得浪漫的男人,印象中從沒有送過花給她,有時他會問她要不要,簡單當然說不要,然後……然後就真的不買了。
試問這樣的男人也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所以他說吃一兩次,搞不好,就真的是一兩次。
簡單眯眯笑着吃東西,聽着左寅風談論着時尚造型館的未來計劃,“我和李斌商量過,等回了本,有可能會再開一個養生館,像足底、頸肩按摩,瑜伽什麽的,現在興這個,健康養生。”
他俨然已經成了一個行內人,講起話來也是頭頭是道。
簡單只管聽着,不過現在洛爸爸真的斷絕了家裏的一切開銷,她每個月也要給家裏交生活費,所以能賺到錢還是挺重要的。
不過左寅風每個月有給她開工資,但比起在軒宇時拿的差了很多。也是沒辦法,成本還沒有回來,他自己也是領工資。
唉聲嘆氣的想着,要不要在網上找個兼職,做些小程序設計。
絞盡腦汁想着如何賺錢,卻發現從餐廳的樓上下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這樣面熟。
一個多月沒見,他似乎清瘦了一些,想必年關公司又是一陣忙碌,卻慌忙低下了頭,只是想着還是當作沒看到吧。誰知目光還是不争氣的偷偷擡了擡,恰巧被逮個正着。
一陣慌亂,楚仕軒卻已擡步向這個方向走來。
他也瞬間的錯愕,本是來和客戶談點事情,卻看到這樣的一幕,向來沉穩,卻也在此時微晃了下身形——她目光對着那男子倒生了幾分嬌悄,神色如她披散的長發般柔柔直直,那男子亦是溫和的微笑,帶着幾分寵溺,撫向她鬓間的手像觸碰着一塊璞玉,那樣小心翼翼。溢進玻璃窗的陽光正好斜斜的灑在他們的身上,銀河月色,一對良人。
只一晃神的功夫,她那雙小鹿亂撞的眼睛便遑遑不安起來,她看到他了。
于是,他低聲與客戶道了歉,有些惡作劇般,帶着深沉如浩海的眸光走了過去。
簡單提了口氣,卻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微微一笑站起了身,“楚總,這麽巧。”
楚總?她到底是心虛。
楚仕軒彎了彎唇角,先是望了眼左寅風,極出色的一個男子,內斂穩重,絲毫沒有浮躁的氣息,他倒有些無措,原來優秀真的不是一個人的專屬品。
“我陪客戶在這裏吃飯,真是好巧。”他看着她,意味深長的笑。
左寅風亦是站起了身,他認得這個男人,報紙雜志上的風雲人物,年輕英俊的企業家,也是洛佳曾經的上司,
“這是我男朋友。”她刻意介紹道。
“楚先生您好。”左寅風禮貌的伸出了手,楚仕軒卻是停了半晌,最後慢慢的與他握了下手,不算用力,卻也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洛佳以前承蒙您的照顧。”
楚仕軒不輕易的動作,将手插進了口袋裏,再擡眸望着她的目光卻多了些許自嘲,嘴角的苦笑爬上了眉眼,心裏亦覺得無藥可救起來,“她很優秀。”
他立在陽光中,卻覺得那般刺眼,黯然失神的阖首,竟也有看不出的慌亂,“客戶在等我,不打擾你們了。”
于是,轉身。
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連走路都是行邁靡靡,将自己龌龊肮髒的心思曝露在陰暗中。竟也像要不到糖吃的孩童,壞心的想要破壞別人的糖果。
被深埋在心底,他自認為最美好最獨一無二的一幕,當被人效仿時,便是觸碰了他的底線,不止一次,那樣溫馨祥和的場境他們也曾有過。
後來,他企圖把這三年來他們的點點滴滴記錄一遍,卻發現記憶只維持在了她車禍後的那段時間。或許是他從不認為洛佳會溫順的像只小兔一樣,當他悄悄走近時,她總會瑟瑟的躲開,只有在波士頓的那段時間,是他人生中最充滿色彩的回憶。
他至今都沒有機會告訴她,為何會選擇在父母的別墅裏居住,而不是酒店,因為那裏有家的感覺——他曾希望他的妻子可以賢良淑德,持家有道。因為他忙,忙到沒有時間打理家務。
但那段時間,他完全以居家男人自樂,喜歡在廚房裏忙活着晚餐,喜歡看她進進出出的忙碌。她不太擅于做西餐,但中餐卻做的非常可口。
父母本是有些不放心,對他們南轅北轍的性格沒有多大信心,但那次,她完全出乎父母的意料,她主動要求下廚做飯,雖然都是些家常菜,卻是父母最衷愛懷念的味道——是家鄉的味道。
她便向他抱怨,“總不能在你父母前面使喚你呀。”
那時她在刷碗,其實家裏有請人,不過她也在搶着做事,毫無怨言的微笑。
“你看,我白吃白住在這裏,算是抵房租吧?”
他便笑着問,“怎麽我父母回來以前,你沒有這種偉大的概念?”
“你不是會做西餐?”她警告性的睨着他道。
他聰明的閉了嘴。
到了下午時,他看到她和母親坐在屋外正在讨論宗璞的《三生石》,他看到母親驚詫的目光,比陽光還要奪目。其實住在這裏的這段日子,她總會去母親的書房看書。
剛到別墅時,她閑着無聊,便問他有沒有書,
“你母親不是哈弗的教授嗎?總會有些書籍吧,”見他怔愣,硬是退讓了幾分,“英文的也行啊。”
他把她帶到了母親的書房,此後幾天,她便戀書成癡。
等到吃飯或閑下來時,便會同他評論一番,“你母親還是喜歡中國的文學多些。”
他便解釋,“外公曾是一名作家,後來受□□的迫害,不得不來了美國。”
她一副學究的樣子點頭,“跟《三生石》還挺像的。”
沒想到,一轉眼,她就同母親讨論上了。
那時候,他明明看到了一副未來的藍圖,憧憬般的美好,甚至覺得比陶淵明的《桃花源》更令人向往。
而這些記憶,卻是在他轉身的同時,全都變成了過往,與前世今生般鮮明,注定不會再有交集。
或許他曾經還希冀着會有柳暗花明的一天,如果他們分了手,如果他們也發覺不适合彼此——
她的父親多少他是了解的,那日接到電話,他也頗為驚訝,拜方則宇的喇叭式嘴巴所賜,洛佳的父親給公司打過一個電話,不知意欲何為,就這樣洩露了開去,後來是他父母不可思議的問詢,在波士頓時還如膠似漆,怎麽一回去就鬧着分手?
他無從解釋,只得承認,分手是他提出的。
後來發生了什麽,他真的一無所知,直到過年前,洛伯父又給他打了通電話,
“仕軒,洛佳年紀還小,她分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你千萬不要當真,我會說她,我可一直把你當我的準女婿。”
那笑聲他到現在還在耳朵裏餘音繞梁,像深埋在心裏最渴望的期待,卻也如一種緊箍咒,讓他逃不開。
立在車子的大門前,他再一次向玻璃窗裏望了一眼,那樣包容寵愛的男子,和那樣溫婉堅持的女子,除非到了窮途,否則誰能讓他們分開。
潇灑的轉身,楚仕軒終于明白,洛佳從來都不是屬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