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歸還過去
91.歸還過去
《歲月的旅程》第三期最後一天的錄制是外景。
早上八點左右楚玊練完琴從外面回的別墅,收拾了會兒,再化妝穿衣下樓。挑了條簡約的黑色闊腿褲,白色高領內搭套一件深藍的開扣燈芯絨襯衫。
長餐桌上有早餐,已經有人在那坐着用餐,楚玊也過去,一路和人打招呼,再拉開椅子坐下,旁邊是韓弄,對面是洛棋。
簡餐,碟子裏是沙拉滑蛋貝果,她要了杯黑咖啡,然後握着叉子細嚼慢咽。
洛棋對別人的視線比較敏感,她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擡了擡頭,挺意外的,面前楚玊機械地叉着沙拉送到嘴裏,卻出神在她的身上,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胸脯附近。
但洛棋想了想,楚玊這人好像每天早上都不精神,似乎有一種去做了賊的困意,到晚一些時候才會漸漸清醒。
她問了聲:“楚老師,又困了?”
楚玊聞聲倏忽擡眸,再看她眼睛:“哦,嗯。”
其實不是。
她認得這件衣服,洛棋身上的黑灰色風衣。
準确來說,是很熟悉這衣服上的扣子。
和唐玦剛在一起那一年,九月初,領隊水土不服拉肚子,她抽空回來一趟,極限二十四小時。那時候國外已經轉涼,楚玊穿了件深棕色的長款大衣回來,那衣服扣子掉了一顆被唐玦瞧見了。
那天夜晚忙得挺累,楚玊十二點鐘醒來,洗漱完之後陽光恰好照進屋。她從衛生間出來見唐玦坐在沙發上給她縫衣服,暖色的光就這麽落下來掉在她身上,她神色專注一絲不茍地抱着那件大衣推拉絲線。
唐玦聽見聲響也沒有回頭手上還在忙活,自顧自地說:“我前兩天新買了件風衣,送了兩顆備用扣,都黑色的,應該看不出來。”
楚玊随手把旁邊那件黑灰風衣撿起來看了看又疊好沒再留意,然後倚靠在沙發後面雙手交疊在靠背上,她站在唐玦身後觀看。
“你怎麽會這個啊?”大導演耶。
反正楚玊從來沒想過要自己縫衣服,一來她完全不懂縫衣服這件事情的機制,二來這種事情輪不上她去做,三來動針子這一行為對他們來說都算高危操作。
唐玦随口應:“不記得了,在劇組學的吧,好像是那時候借的衣服壞了好多,結果全組人都不拍戲圍在一起補戲服。”
剛醒,楚玊聲音沙沙地,放軟一點:“喂唐玦,我八十歲的時候還要看你給我縫衣服。”
唐玦笑了:“您都老太婆了,買幾件新衣裳吧。”
她手藝挺好,那扣子到今天都沒有掉。
只是後來衣服沒有縫到第二件,她們分手了。
剛才出神就是回憶了這一段。
楚玊低頭扯了扯嘴角,笑得挺複雜。
她舉杯喝了口咖啡,沒有再擡頭看洛棋。
放杯子,她看着杯中液面,而後輕輕說了句:“衣服挺好看的。”
洛棋的回應蠻大方:“謝謝。”
下午收工,第三期錄制結束,太陽下山的時候藝人從別墅離開。
攝制組善後拆攝影機,藝人助理幫忙收拾行李,外面排了幾臺保姆車。
楚玊要趕飛機回飓風樂團,早收拾好行李,一下班就走人,她的車開走的時候唐玦還在監控器邊。
直到洛棋在房間整理行李箱,有人敲了敲她的房門,她回頭,見唐導站在門邊挂着和善的笑。
唐玦:“聊聊?”
洛棋:“好啊,去哪?”
唐玦看了眼這屋裏的三個助理:“讓他們在山下等你吧,和我下去走走。”
洛棋應了。
風景遼闊的,氣候還算舒适,面前群山環抱,綠色在金光之中。
她們走蜿蜒的山路下山,瀝青沒有,就是黃土,旁邊是雜草,遠點山坡。
踩着土地的聲音,有沙石的聲響,走得不緊不慢。
洛棋拿出了煙盒抽出半根煙,手一伸遞到旁邊,眼睛卻在看天。
唐玦掃了一眼,轉開視線:“我說過我不抽煙的吧。”
洛棋把手收回來。
唐玦:“勸你也別,等下把這座山點了,就算在圈裏混十輩子都不夠你賠。”
唐導真的很關心各位來娛樂圈混一趟會不會賠本。
洛棋笑了一聲,将煙盒揣回去。
過了會兒,唐玦說另一件事:“所以,你們那劇組,後來怎樣了?”
洛棋:“楊總一氣之下又撤資了,你鬧那一場都傳開了,別人都說這組莫名其妙瘋了個人能沒點問題嗎,結果導演導演找不到,投資商投資商找不到,拖了一年多,實在沒辦法就爛尾了。哈哈哈,然後方中把我倆都打入了冷宮,聽說陶樹這幾年沒混開,轉行了。”
唐玦爽快:“那恭喜你啊,混開了。”
這句話聽起來挺敷衍的,但不是,唐玦很知道這裏面有多少艱辛苦楚,因為她自己也差點沒混開,也差點轉行了。
誰的今天都值得被恭喜,誰的這六年都值得收獲獎章。
洛棋問她:“你呢?”
唐玦:“我不就站這了嗎。”
洛棋:“不拍電影了?”
唐玦不答。
洛棋轉問:“聽說你拍電視劇了,我以為……你選角的時候會來問問我。”
唐玦:“我還真想過,後來一看,喲哦大明星啊,我們小網劇別太星光熠熠。”
洛棋誠懇:“你變了很多。”
心态、談吐,有從前的影子但成熟太多太多。
而唐玦跟她說:“是變了很多。畢竟你都要來試探試探,瞧瞧這人現在是不是煙酒都來,或者嚼上槟郎還是什麽別的。”
洛棋知道她看出來了。
唐玦:“還想要知道我有沒有記性,到底認不認得出自己以前的衣服。”
洛棋知道她什麽都看出來了。
但她也沒亂,反問:“想要回去?”
唐玦回:“一件衣服而已,我沒那麽小氣。喜歡就穿着吧。”
洛棋:“好。”
唐玦話鋒一轉:“你知道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糾結一個問題,我希望你能多穿點衣服。”
洛棋忽而一哽。
“我認為這裏面有我的一份責任。在我陷在一種苦大仇深的自我懷疑裏的時候,我覺得那個晚上像一把刀一樣一次一次地刺痛我。我也曾經和人争得面紅耳赤過,歇斯底裏地追問為什麽我就不能讓我的演員穿上衣服。”
唐玦娓娓道來:“我那時候很天真,很狂浪,是拍那部戲讓我明白了很多,大概這是一個節點,我忽然被告知原來我喜歡的東西有它極其畸形的一面,是無法越過更無法逃避的。”
“我以前,還有個……癖好,愛拍裸體。”她淺淺笑道:“之後也沒有再拍過的。”
“你說,這算不算一種……改邪歸正?”唐玦問洛棋。
洛棋:“難說,換個詞吧。”
“棄暗投明。”冷不丁一句,她想出來的。
唐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點頭。
又走過一段路。
唐玦再開口。
“我那時候不像你那麽……心理素質強大,那麽,能接受現實。我從前覺得這是我無法跨過去的一個坎,它就是我人生中一個,肮髒醜陋無比的一個巨大的污點。”
“我極端地抵抗過有關那個片場的一切,包括你。”
“但直到今天,我可以重新面對你,能夠将它拿出來翻閱,然後和你談這些。”
“時間教會我,過去可以歸還給過去。”
“我要和你說對不起,和你說謝謝。”
須臾,洛棋問:“謝我什麽?”
唐玦想了想:“謝謝你現在還算過得好,沒有退圈。”
斷了挺久,洛棋才續上:“夠紅的話,可以演你的電影嗎?”
唐玦轉頭看她。
洛棋也偏頭望來。
無言對視,山風呼嘯,有什麽在碰撞。
唐玦收回視線:“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追過人。跟你似的,露一點,藏一點,想讓她看見,又不想讓她全都看見。”
洛棋:“那,她看見了嗎?”
“看見了。”唐玦大咧咧:“哈,原來她從頭到尾都看得見。”
洛棋:“那你呢,你也從頭到尾嗎?”
唐玦:“應該不是,因為我并不知道……你的頭,不過,你大概能猜到,我希望這是尾。”
洛棋:“你不用很困擾啊,我沒有說非你不可并且對你展開一場死纏爛打,畢竟我現在是上升期女演員。”
唐玦低頭笑:“好好,上升期女演員。”
洛棋勾回來:“上升期女演員你都不考慮嗎?要不要看看我的代表作?”
唐玦打回去:“不好意思,這邊不太能接受其他人的offer。”
洛棋:“還沒追上啊?”
唐玦模棱兩可:“嗯哼。”現在是她沒追上。
洛棋:“得多有魅力啊要惦記這麽久。”
唐玦想了想你倆前兩天炒cp來着,還是她親手指導的。
是挺讓人大跌眼鏡的。
當然,她沒有說。
她對洛棋說:“再走七八分鐘到山下,我不下去了,我團隊還在山上。”
洛棋:“行吧,再見。”
唐玦停下腳步:“再見。”
她看着洛棋順着蜿蜒山路下。
洛棋走過幾步,又擡聲說:“就算處對象不考慮,下次有本子,記得考慮我。”
風吹了吹她風衣衣尾。
唐玦盯着她的背影:“再說吧。”
又過了一陣,洛棋往回望一眼:“對了唐導,祝你……前程似錦啊。”
唐玦笑着,回道:“很久沒聽到有人這麽祝我了,謝謝。”
洛棋沒有再回頭。
人要下山,人要離開,到平坦的地方去,等到路途曲折到盡頭,她要在視野中消失不見。
唐玦對她說:“去過你更好的生活吧。”
洛棋在這條崎岖山路中聽見自己的名字,聲響在山谷之中回蕩、回蕩,她竟接着掉了眼淚。
唐玦最後叫她:“張倩倩。”
作者有話說:
某人有件米色棉服,口袋一直破了個洞 她懶得管,別人衣服掉了顆扣子她要馬上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