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解
76.解
範聞昭現在找到自己心中對于楚玊的定位了。
她是楚玊的事業粉。
安黛蘭在楚玊複出的第二年離開了樂團。一方面,她險些沒通過隊內的年度考核,另一方面,她被迫雪藏太久,枕邊風也吹不動,受不了,只得另謀出路。
其實楚玊也被雪藏過,在艾黎莫被抓走的前幾個月,在她來來回回被調查期間。但她實力很強,隊內考核過得很穩很輕松,她心理素質很好,非常堅韌,那些天依舊照常訓練練琴,沒有一天想過要破罐子破摔。
楚玊退圈兩年,安黛蘭每天得意忘形處處和人談起楚玊,看死她永無翻身的可能。結果人家鍍了層金,贏了幾場頂級大賽,回來的時候next level了。
安黛蘭走的那天,範聞昭站在休息室的沙發邊和楚玊說:“她是真的很恨你。”
外面辦了歡送會,挺鬧騰的,楚玊安安靜靜坐在這裏看書,聽見這話,也只是模棱兩可回了句:“或許吧。”
範聞昭:“什麽叫或許吧,很一定啊。我覺得安黛蘭人生中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來恨你了。”
楚玊手腕一動,翻了一頁,聲音被紙張卷過,莫名帶了書卷氣:“我理解。”
範聞昭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因為她知道楚玊的絕大部分尊重理解都來源于不在意。
“我不理解啊。”範聞昭說:“我比你更清楚她的嘴臉,她純粹就是将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這不有毛病嗎?”
楚玊:“恨這個情感的本身,就是一種自我掙紮。其實很難得到快樂。”可能因為在看書,說話都文绉绉的。
“你想要原諒她?可她以前沒少造謠貶低你。”範聞昭。
“沒有,我懶得計較。”楚玊。
确實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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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聞昭:“你說有必要嗎,人活着幹嘛活這麽累。電視上演的惡毒反派就是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恨跑出來整幺蛾子傷害男女主,那人家好歹推動了劇情的發展。現實生活中這種人,見不得人好的,不知道到底在圖什麽。”
楚玊沒有立即回答,她再翻一頁書,卻雙眼虛焦于書面,動作很小,食指拇指來回揉捏書頁一角,而後她開口說話,落點在對方第二句:“也不全是,有些人的恨,用來傷害自己。”
範聞昭沒有聽懂這句話,但也沒關系,她總是讀不懂楚玊。
很快,楚玊擡頭問她:“你看過一部電影嗎?”
“什麽電影?”她很少看電影。
“叫《木森》。”應該是沒看過,因為很早之前就被禁播了。
範聞昭果然搖頭,想都不用想,她連這名字都沒聽過。
過兩秒,楚玊把書合上,問:“今晚有空嗎?邀請你來我家看吧。”
·
幸福來得太突然。
從下午到晚上,範聞昭的腦海中只有這一句話,循環滾動播放。
期間她複盤了無數遍和楚玊的對話,都沒想明白,是戳到了對方哪一個點,以至于楚玊忽如其來提出了一個這麽突破距離感的邀請。
看電影不是什麽稀奇事,和楚玊、單獨、在家、看電影,那實屬難能可貴。
範聞昭很激動,她覺得她和偶像楚玊的熟悉度指數上升了幾個點。
但到她真的光臨了楚玊的家,坐在了楚玊的沙發上,看着電視機屏幕,卻發現事情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整一個夜晚,就只有一件事情,很單純的看電影,甚至範聞昭一進門楚玊就直奔主題,電腦投了電視機屏幕開始播放。然後楚玊和她隔開十萬八千米,坐在遠處的單人沙發上拿自己當空氣一樣,整個過程沒有分過來一個眼神,就全神貫注在看電影。
範聞昭後知後覺,她以為楚玊對她說的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電影呢?
然而楚玊實際上說的是:我要向你推薦一部電影,快吃我安利!
為什麽要邀請自己上家來看,是因為必須在她家看,這電影下架了看不了,楚玊有資源。
範聞昭發覺,這場電影,很扣題,關于她們下午聊的話題。
後來她帶着這個話題看了進去,結局之後還緩了許久才回神。
楚玊倒了杯水遞過來:“喝口水。”
範聞昭接過,嘆了口氣,然後主動發表觀後感:“很難說,大家都有問題。我想到有一個說法——站在每一個人的立場上,都會覺得當中的人是對的。這裏不是,這裏講的是代入每一個人的立場會覺得,周圍所有人都是錯的。”
楚玊聽完,笑了笑,不置可否,往沙發一側坐。
“那你覺得呢?”範聞昭問她。
“我以前想的和現在想的不一樣。”楚玊垂眼低喃:“但我也不太清楚我現在到底怎麽想的。”
範聞昭不太相信:“會有事情是你想不明白的嗎?”怎麽可能。
楚玊仰頭,曲起手肘搭在沙發扶手上,纖細的白玉般的五指從額頭一側太陽穴附近往上撫,一路順過細柔飄逸的長發。最後她撐着頭,朱唇半啓,帶若有若無的憂愁望天花板。
這個動作做得很美很優雅,範聞昭看得點呆。
楚玊就在她敬畏的癡迷的目光中掉落一句:“可是不管我怎麽想,它的結局也不會再改變了。”
範聞昭沒見過這樣的楚玊,看久了反而有一點被震撼,因為無論是她見過的還是她心目中的楚玊都沒有一個瞬間能被不确定性、被遺憾和落寞侵占。
範聞昭轉頭,別開視線,她甚至覺得,看一眼,都亵渎。
過了很久,範聞昭将這杯水喝完,再出聲打碎寂靜,她不願再胡思亂想,便提起:“說起結局,我覺得這個結局是挺極端的。”
有一聲低笑,楚玊。
“結局是改過的。”她不知道想什麽,斷了一會兒,才繼續:“原本的結局,更極端。”
“是嗎?誰說的?”範聞昭順口問。
“導演。”楚玊回答。
範聞昭以為她是看什麽花絮采訪知道的,畢竟楚玊看起來真的很喜歡這部電影,追過其他物料也不奇怪,她說:“你好像挺喜歡這個導演的。”
“對。”楚玊松弛一點,帶一些慵懶,說:“我很喜歡這個導演。”
範聞昭沒覺察到什麽,就接着說:“我已經很長時間沒看過國內的電影了,不太了解這方面。導演叫什麽名字?還有什麽作品?”
她覺得能讓楚玊喜歡的人,能讓楚玊很喜歡的人,一定是卓越出衆赫赫有名的。
範聞昭還問:“有什麽新戲嗎,我下次回國進電影院留意留意。”
話到這裏,她等了好一會兒,才等來楚玊的回應——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拍電影了。”
人和人在一起殘餘的默契爆發在這一刻。
她像她一樣,心裏多惆悵,語氣多平淡。
·
那場電影之後,範聞昭明顯感覺到自己和楚玊的關系近了很多,不管是不是單方面的。
六月份,恰好休假,她對楚玊說六一兒童節也算節,中國人最看重過節了,不如出去逛逛,楚玊答應了。
她們挑的逛街地點是唐人街,随意溜達,閑聊。
莫名還勾起了鄉愁。
範聞昭說:“逛着逛着還挺想回去的。”
楚玊:“嗯,是有點。”
範聞昭:“什麽時候請個長假,一起回國看看?”
楚玊笑,婉拒:“不用了,過完這段時間,我會直接回去。”
“啊?”範聞昭有一點聽懂,又有一點出乎意料。
楚玊:“我這次的約還是兩年,明年三月份到期,結束就回國了。”
範聞昭:“你要回國發展啊?”
“嗯。”
“為什麽?”範聞昭一時難以理解:“飓風首席是多少人碰都碰不到的天花板,你要往回走?”
相較之下,楚玊很平靜,她說:“我覺得可能我的黃金年齡已經過了。”這一行,花期短。
“原本的想法就是要回國,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現在早不在這裏了。”意外是她事業的滑鐵盧。
“所以我倒沒有對這些事情太過執着,反正也已經得到過了。對別人來說很難得的,對我來說也只是計劃中的一部分而已,達到目的就行,過程中的東西沒有什麽好割舍不下的。”
楚玊擅長下棋,動的每一子,期限很長,都以年為單位。
範聞昭想了很久,還有一點想不明白:“如果你一開始就想回國,為什麽還要簽這兩年約?你讀完書就可以直接回去了啊。”
大概因為本就在逛街在閑聊,楚玊的話就多一些。
她搖了搖頭,很耐心地說:“性質不一樣。從學校回去和從樂團回去是兩件完全不一樣的事情,如果我沒有重新巡演的這兩年,就沒有真正完成複出的這個閉環。”
點到即止,她沒有将話點得太明,讓範聞昭自己想。
範聞昭理順了,越想越佩服,這個人做的每一個決定都過于缜密。
楚玊完成了很多事情去一步一步将人們貼在她身上“灰溜溜”這個标簽徹徹底底洗幹淨,沒有留下一點能讓人質疑诟病的空間。未雨綢缪到就算現在沒人留意,她還是要做,以明确她仍然有資格站在最高的舞臺,回國是一場選擇,而不是迫不得已。
确實是她。
過了很久,範聞昭說:“你如果回去,那就是明星了,像你爸一樣。”
上綜藝,開獨奏會,有很多粉絲,她清楚以楚玊的條件,想火,輕而易舉。
楚玊:“按工作的重心來說,的确是這樣。”
“但你的世界就變了,會變得更複雜,你喜歡做明星嗎?”
範聞昭覺得如果楚玊是一塊玉,她應該被人捧在手心珍藏,而不是放在博物館,日夜讓無數人觀察點評。
“沒有喜歡。”楚玊:“也沒有不喜歡。”
她說:“不排斥,可以接受。對我來說都一樣是職業規劃。”
就是無感,是她時常尊重理解的那種無感。
她沒有那麽在意自己會不會變得更累,世界會不會變得更吵。人氣名利那些他人視若珍寶的東西,于楚玊而言更像她人生道路中一旁栽種的樹木花朵,不管多漂亮或者多醜惡,都只是經過,無法影響左右她。
範聞昭:“但我始終覺得國內的交響樂圈子太小了,容不下你。”不然就不會有那麽多人憧憬往外跑了。
楚玊卻對她說:“我不會去想這個圈子能不能容得下我,而是,它能不能因為我而變大。”
這才是楚玊。
永遠蠻橫永遠霸道。
她從來不抱怨環境,只要人足夠強悍,就去改變環境。
範聞昭真的吓到了,這一刻才知道自己格局太小,以升量石了。
這場天聊到這裏,她發現自己對楚玊的發掘仍然太淺顯。
範聞昭最後的想法——做楚玊的事業粉爽到起飛了。
·
話說了很久,也走了很久,兩人都有些累了。
範聞昭在一間鋪面前停下,她提議:“要不我們進去坐坐吧,休息會兒。”
楚玊擡頭看,看見關鍵詞——塔羅占蔔。
範聞昭:“聽人說唐人街有一間還挺準的,你解過嗎?”
楚玊:“沒有。”
範聞昭:“我也沒有,試試呗,主要腿要斷了,我想坐一下。”
楚玊笑:“可以,進去吧。”
推開玻璃門,門上挂着的鈴铛響動,裏面光線很暗,兩個人撥開幾道珠串簾子,才到裏面去。
有香薰,周圍還不知道飄了什麽煙,中間一張圓桌,桌上一盞油燈,戴着面紗的占蔔師坐在裏側。很清靜,除了她們沒有其他客人。
“請坐。”女占蔔師,音色很年輕,也就二十幾三十。
兩人坐下,三人圍着圓桌,呈個等邊三角形。
不知該說什麽,有點局促。
占蔔師cue流程:“二位想解些什麽?”
範聞昭不懂這些,也沒有什麽特別想知道的,那總不能說借張椅子來坐坐。
她問:“呃,有菜單嗎?”
楚玊不說話,低頭,掖了掖嘴角。
女占蔔可能習慣了,接下來就面不改色報菜名:“事業升學向,考試結果如何、是否該轉行、財運如何事業線如何。感情向,什麽時候脫單、和前任複合的幾率、結婚的對象是誰、對方會不會出軌。還可以解你身體有沒有隐藏的疾病,未來一個月三個月一年的運勢。”
範聞昭聽到“身體有沒有隐藏的疾病”這裏,癟了癟嘴,她說:“還能體檢啊?”
占蔔師這回真的繃不住了,很快難以察覺地翻了個白眼。
楚玊打量她一眼,手在桌下伸過去,手背叩了叩範聞昭大腿:別等下被趕出去了。
範聞昭收到,正經很多。
占蔔師:“誰解呢?”
範聞昭:“解,我倆都解。”先賣個乖。
占蔔師:“那麽誰先來呢?”
楚玊指了指:“她先吧。”
占蔔師目光投到範聞昭:“想好了嗎,問什麽問題?”
範聞昭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嗯,我想問,職業方面的吧。如果我想對現在的職業方向作出調整,會有阻礙嗎,或者……應不應該?”
好的,占蔔師開始動作,拿出一張牌,上面沒有其他信息,只有數字——收費金額。
範聞昭愣住了。
楚玊又在桌子下點了點她。
行,她咬牙付款。
占蔔師終于亮出卡牌對她的就業狀況解析了一通,總體上說可以改變可以調整,但中間會非常曲折,要承受很大的壓力,那麽關于壓力,我們可以通過戴紫水晶化解。
接着占蔔師拿出了好幾條水晶手串遞過來讓她挑:“我推薦玻利維亞或者烏拉圭的。”
範聞昭就這麽捧着接過了,就這麽開始挑水晶了。
楚玊又沒有聲音地笑。
下一秒,占蔔師轉頭看過來,和她對視。
一般人偷笑被抓包大都尴尬慌亂,但楚玊不會,她尤其坦蕩,仍是半笑,和她相望。
占蔔師看着她的眼睛,也笑了。
“你要解些什麽呢?想好了嗎?”
楚玊很快提問,從容地、溫和地,她放出一句:“和前任複合的幾率。”
嘩啦一聲,水晶手串掉了一桌子。
範聞昭低頭,着急忙慌地一串一串撿起來查看,但雙手動作實在不利索。
“應該沒摔壞哈。”她聲音是虛的。
占蔔師問她:“怎麽了嗎?”
範聞昭搖頭:“沒事沒事。”
沒事,沒什麽,問題不大,塌房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