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窺視者02
第011章 窺視者02
*
“前方一百米處為陸氏財團私人領土，請來訪者提供身份權限，否則請盡快離返。”
城衛機器人紅光掃過朝曦，一板一眼地播報她的身份。
“來訪者為：朝曦，下城區居民。正在檢查您的臨時車票購買記錄，已核實……您的身份權限為：陸氏財團新進員工。”
話落，城衛機器人撤下瞄着朝曦脖子的激光射線。
朝曦剛想沿着路繼續往前走，卻見那只本該放行的城衛機器人複繞至自己身前。
“您是尊貴的陸氏財團員工，我将帶您前往秘書處報道，請跟我來。”
它的聲音忽然變成甜美的女聲，像是金屬殼底下換了新的人工智能。
朝曦的視線不由得在它的發聲裝置上多停留了兩秒。
“請問您還有什麽疑惑嗎？朝曦小姐。”感知到朝曦的視線後，它的機械眼裏勾出一個線條式微笑表情。
“我是陸氏財團專屬人工智能，我暫時接管了該城衛機器人的中樞系統，負責引導您前往餘梁秘書的辦公室報道，您可以稱呼我為：愛麗絲。”
朝曦跟随愛麗絲的指引，穿過一條寬敞平整的車道。
道路旁鋪滿幽綠的草坪，高度平齊的藍葉樹木零星栽種着。奪目的青綠霎時抓住朝曦眼球——在無處不在的污染下，綠植已瀕臨滅絕。
恐怕只有財團才能光明正大地栽植它們只為裝點自家花園。
朝曦不免想起下城區那永遠灰蒙的天空與荒蕪冷寂的泥土、廢墟般的殘骸建築，那才是廢土世界的真實；而非她現在親眼所見的一切，如夢似幻，就好像是活在廢土時代的人類給自己造的一場美夢。
随着朝曦越來越靠近莊園大門，隐藏在樹木葉間的數十個攝像頭正緩緩向她轉來，漆黑鏡頭內紅點射線隐隐可見。
它們似乎已瞄準她身體的每一處薄弱點。
朝曦有理由相信，一旦她做出任何異動，她就會被這密不透風的紅點防禦裝置當場射成篩子。
“麻煩你帶路了，愛麗絲。”
她腳步在一扇刻有“陸氏莊園”四字的精致雕花木門前停下。
朝曦透過大門的镂空間隙，隐約看到門後高低錯落的複古洋房。不知從何處拂來陣清風，送來淺淡的玫瑰花香。但這與朝曦先前在“玫瑰之吻”商廈廣場遇到的截然不同。
過分柔嫩細軟的玫瑰花瓣落入朝曦指尖，她隔着指腹的薄繭微微摩挲。
這是真的玫瑰花瓣。
陸氏財團應是仿照自家莊園的模樣設計的“玫瑰之吻”。
冰冰涼涼的霧氣觸碰着她的發梢，凝成圓潤的水珠滴落在她的唇邊。
是清澈微甜的飲用水源。
……眼前的一切無疑與她認知裏那個滿目瘡痍的廢土世界格格不入。
太奇怪了。
朝曦想，陸氏財團對外公布的只有娛樂産業，而當前娛樂行業早已式微，他卻如此財大氣粗，顯然是別有依仗。
“前方左轉就是秘書處，餘梁秘書的辦公室在101室，他已經等您很久了。”
愛麗絲拉回朝曦的思緒。
朝曦擡頭望見一棟高聳如雲的辦公大樓。在她t踏入的剎那，朝曦猛地回頭。
她似乎感覺到了強烈的窺視感。
身後卻什麽也沒有。
她來的時候明明是上午，理應是辦公區域最繁忙的時刻，可現在整棟大樓卻空空蕩蕩，像是只有她一人。
頭頂冰冷的白熾燈反射到布滿細密顆粒的牆壁，反倒給朝曦一種死寂感。
朝曦踩在金屬地面上，她聽到了腳下與地面發出的摩擦聲。
到了。
古樸門牌雕刻着花體數字版的101。
還沒等朝曦敲門，門自動向內滑動。
餘梁坐在辦公室內，儒雅地微笑道：“你來了啊，先坐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名字是叫朝曦對吧？”
“對，”朝曦順着餘梁的手勢，坐在他的對面，“我是來報道的。”
“我知道，不過在此之前，我需要對你做一份入職測評。”
朝曦微微錯愕，但很快笑道：“對，是我心急了。不知道測評的內容是……”
“在測評之前，我需要先問你幾個小問題。”
“你是一直都住在下城區嗎？”
朝曦謹慎地回想當初她投給陸氏的簡歷內容，回道：“是的。”
餘梁把朝曦的簡歷合上，不經意問：“我記得你的異能是僞裝吧？”
朝曦反問：“餘秘書是那天在草場上就留意到我了嗎？”
“你可以認為是這樣。”
餘梁給了個模糊的說法，讓朝曦一時拿不準他知道的究竟是自己的能力，還是唐狄頂替她時透露的能力。
朝曦默了幾秒，斟酌道：“我的能力的确是……”
餘梁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語氣熟撚，像是想到了個有趣的問題：“你見過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嗎？”
克裏斯？
餘梁在試探她，他為什麽會這麽問？
他是在懷疑克裏斯的死與自己有關嗎？
不對，餘梁若是真的懷疑，大可直接把她抓起來，而不是和她心平氣和地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朝曦身子微微前傾，驚訝中透着幾分困惑：“我見過很多金發碧眼的男人，不知道餘秘書說的是哪一位？”
餘梁将一張照片推至朝曦眼前，臉上挂着職業性微笑，讓朝曦猜不準他的心思。
“你見過他嗎？”
照片上的男人正掐住一個幼童的脖子，對方發紫的臉色和無力掙紮的模樣與男人染血的猩紅雙目形成鮮明對比。
那正是克裏斯。
朝曦難以置信地搖頭：“這個男人怎麽會獵殺幼童？”
“就算在我們下城區，虐殺幼童可是死罪！”
“餘秘書，你們是在尋找這個殺人兇手嗎？他是下城區的人？”
“我……我在下城區認識很多人，如果你們需要，我會盡力幫你們打探這個男人的消息。”朝曦忐忑道，眼神略顯慌亂，像是被照片裏的駭人一幕吓到了。
餘梁語氣探究：“那你的意思是，你從來沒見過他？”
朝曦像是好半晌才意識到餘梁的意思。她故作焦急地捏住衣角，道：“餘秘書，我雖然住在下城區，但我可一直都是遵紀守法、愛護聯盟的好公民啊……我一直都在本本分分地上學。我知道下城區不安全，除了去學校，我都是老老實實呆在家裏。”
“去年剛從學校畢業，我才出來找工作。為了賺錢養活自己，我不知道幹了多少份黑工。我好不容易才拿到陸氏財團的工作機會，餘秘書你們可千萬不能冤枉好人啊！”
餘梁雙手被朝曦忽然拉住，她看起來很擔心自己會因此失了工作。
“你先冷靜，我不是在懷疑你是他的同夥。”餘梁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卻被朝曦牢牢摁住。
力度之大，餘梁甚至感覺自己的骨頭快要被朝曦捏斷了。
“餘秘書，你說的是真嗎？”
“我很會幹活，之前打工的時候，那些有經驗的熟練工業績都沒我高。”
這句話是真的，朝曦憑一己之力幾乎壟斷了整個工會近三年來的雇傭兵委托。
“你先放手……”餘梁無奈道。
朝曦松手，結結巴巴地賠罪：“對、對不起，餘秘書，我不是故意的。”
“要是餘秘書不放心，我可以接受你們的任何調查。”
餘梁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你別多想，我只是随口問問。”
方才她趁機探了餘梁小臂肌肉強度，沒想到他的□□強度甚至還不如一般的C級異能者。
而餘梁既然能成為陸遙的得力下屬，在身體強度不占優勢的情況下，他的異能力必然極為特殊。
朝曦暗地裏觀察着餘梁的表情，他眼角青黑一片，像是已經持續工作很久。
看來是陸遙因白皮卷一事向他施壓不少，他這才病急亂求醫。
她是安全的。
朝曦作出一副擔心憂慮的表情：“餘秘書，稍後不是還有入職測評？我有點擔心，畢竟大家都知道我是下城區來的。”
“陸少爺用人不問出身，否則你的簡歷連擺在這張桌子上的機會都沒有。”餘梁擺了擺手，指了個方向，“你出門右走，有一間心理輔導室，你進去做一個簡單的心理測評，我後續将根據這份評估的分數安排你的崗位。”
“好的。”朝曦轉身離開，掩飾住自己的真實情緒。
她嘴角微微向下抿起。
陸遙不看出身？
這真是她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餘梁所說的心理輔導室離他的辦公室很近。
隔壁就是。
她在進心理輔導室前左右掃了一眼。
這棟辦公樓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來來往往的人行色匆匆，多是手中抱着厚厚一疊文件的打工人。
朝曦從他們身上聞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氣味，那是下城區的腐泥和木塊發酵後的味道，由于在下城區待的時間太長，這股味道幾乎已經滲入每位下城區人的骨髓。
她不會認錯的。
這棟辦公樓裏至少有一半的下城區人。
如果說朝曦先前還以為陸氏財團給她送來的那封入職邀請是出于陸遙一時興起，但現在她不得不重新思考這件事——在其他財團的惡劣行徑對比下，陸氏財團未免對下城區人太優待了。
做慈善？
朝曦當然不相信。
那麽換個角度，陸氏財團需要這些下城區人做什麽呢？
朝曦收攏思緒，一邊敲響了心理輔導室的門。
“進來吧。”
坐在桌旁的是一個面容慈愛的老醫生，滿頭銀絲被一絲不茍地梳至腦後。
他穿着一件醫用白大褂，戴着特制的白色手套。
朝曦推門進來的時候，這位老醫生正慈祥地向朝曦招手：“孩子快坐下，前天的考核結果我都看到了，你真是個勇敢的孩子。”
這種哄小孩的語氣……
真的很怪啊。
老醫生怔愣幾秒，溫和笑道：“不喜歡我這種說話方式啊，那我接下來盡量注意。”
他知道自己的內心想法。
這個老醫生的能力是記憶讀取。他就是曾金輝！
朝曦的腳步微微一頓，她拉開椅子坐下。
老醫生的名字就別在他的胸口。
朝曦呼了口氣，放空大腦，慢慢念出他的名字：“曾金輝醫生，可以開始了。”
“孩子不要緊張，接下來我就問幾個問題，很簡單的，只需要說出你的真實想法，就可以結束了。”
曾金輝像是把她當成喜愛的後輩，語氣親善：“我見過許多像你這樣的人。”
他沒有明指，但朝曦知道他說的是和她一樣來自下城區的人。
“有的人在踏進這間屋子時，欣喜若狂，以為自此就能得到少爺青睐。”
“而有的人盡管坐在了我的對面，卻仍心思重重，讓我都讀不懂他的想法。”
說話間，曾金輝目光流露出些微憐憫，他搖着頭，看着朝曦，認真道：“你呢？你又是什麽樣的人？”
朝曦剛想開口，後背卻突然傳來毛骨悚然的戰栗感。
她餘光掃到一側漆黑至反光的牆面，那有一個極小的紅點正對準了她的後腦勺。
“……我不知道。”
朝曦聽到紅點射擊裝置調準方向的輕微移動聲。
她努力放松緊繃的肩膀，道：“很多人其實都不了解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不是嗎？”
“但是我猜，他們根本就沒有機會來這間屋子。”一旦被讀出半點不對，他們将會直接被射殺在屋外。
朝曦微笑：“曾醫生其實早就開始心理測評了對嗎？在我剛走進這棟辦公大樓的時候，您就已經在聽我的心聲了吧？”
那時她就察覺到一陣強烈的窺視感，想必就是曾金輝在讀取她的記憶。
看來他無需接觸媒介，就可以讀取附近人的記憶。
朝曦留意到，曾金輝的心理輔導室位于出入辦公大樓的必經之路上。
想必是他的能力有距離限制，然而他又必須實時查看每一位進出辦公樓員工的記憶動态，故而有此安排。
曾金輝驚訝地看着她，坦然承認：“你什麽時候意識到的？”
朝曦迎着曾金輝好奇的眼神，沒有回答，而是溫聲道：“曾醫生讀完我的記憶之後，可以讓我離開了嗎？”
“畢竟作為一個下城區人，我實在很難适應這種記憶被人窺探的感覺，t希望曾醫生能夠理解。”
空氣安靜幾秒，曾金輝站起身：“愛麗絲，新進員工朝曦考核滿分通過。”
人工智能的聲音從中央聲控系統響起：“好的。朝曦小姐，請跟随我的指示。我将帶你回到您的員工宿舍。員工手冊及相關工作要求已發送至您的光腦。”
朝曦微微點頭，臨走前被曾金輝喊住。
曾金輝不知怎麽地，看着她竟然哽咽起來。
驚訝之餘，朝曦又突感詭異。
“你是個命運悲慘的孩子，一想到你自小便經歷了這些慘絕人寰的事情，我實在是忍不住、忍不住……”
曾金輝想起他在朝曦腦海中看到的畫面：“我年紀大了，見到這些事情總忍不住……但好在你現在已經來到陸氏了，陸氏是個溫暖的大家庭，大家都會把你當成他們的孩子一樣照顧。”
曾金輝擦了擦因落淚而發紅的眼角，他光是看到朝曦的回憶就忍不住落淚，連說話的聲音都帶着幾分哭腔，像是一個共情能力極強的人。
太諷刺了。
就好像是殺人不眨眼的儈子手，明明視人命為草芥卻又在殺人後忏悔，事後掉幾滴鱷魚眼淚。
若是曾金輝真的在朝曦腦海中讀出她的真實意圖，他必然會毫不猶豫命令愛麗絲殺死朝曦。
“你父親家暴成瘾，又好吃懶做。就連你上學期間的獎學金都要搶走……偏偏母親又早早得離世。真不敢相信，這樣地獄般的日子，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朝曦眼睫微顫，沉默片刻，道：“……都過去了，曾醫生不要再提了。“
“愛麗絲，員工宿舍需要往哪裏走？”
曾金輝交給朝曦一個手環。
下一秒，愛麗絲的聲音出現在手環中。
“實習管家朝曦，請在下個路口左拐。”
“您的住宿被安排在西邊倒數第三棟。您的員工權限将在每日早上八點至晚上七點開啓，您可自由出入辦公大樓和宿舍、訓練基地。”
朝曦：“訓練基地是所有員工都可以使用嗎？”
“是的，陸氏財團欣賞每一位積極進取的員工，訓練場可以根據您的身體情況合理安排每日訓練任務。你也可以在訓練場大廳用工時兌換基因改造藥劑。”
“服用後，您的異能将在短時間內有所提升。”
朝曦默默記下這些信息。
她注意到愛麗絲提到了權限開啓時間，問：“如果在權限未開啓時離開宿舍會怎麽樣？”
愛麗絲：“這是個很危險的想法。”
朝曦明白了。
不在權限開啓時間內出門，只有死路一條。
“滴——身份驗證成功，大門已開啓。”
“您的工作安排在明早九點，請不要遲到。”
愛麗絲在她跨入員工宿舍樓的那一刻便離開了。
朝曦按照指示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屋內沒有人。
她進屋之後，沒有開燈，立刻檢查了一遍監聽監控設備。
許是為了照顧員工的隐私，陸氏只在屋內放置了五個監聽器。
朝曦把浴室的水聲開到最大。
她輕哼着歌，僞造正在洗浴的假象。
右手在通訊器上盲打出一行字——
“計劃很成功，你給我的記憶芯片暫且騙過了陸氏的人。”
“我已成功進入陸氏，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朝曦将信息發給她的委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