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章
第112章 第 112 章
警幻仙子仍是不可置信, “你究竟是什麽來歷,不該是這樣的,本就該是千紅一窟, 萬豔同悲,這是天道運行!“
“偏偏總有人打破這樣的天道不是嗎?武周是一個,太/祖是一個, 我就問你,你老老實實看着薄命司也就罷了, 你憑什麽把我往神瑛侍者這狗男人身上推?”
“難道不是仙子自己說要還淚的嗎?我只是怕仙子忘卻了前塵往事,想要助你一臂之力罷了。”
林黛玉搖搖頭, “何必這樣自欺欺人,你這樣焦急地為神瑛侍者打算,到底是為了誰, 你心裏清楚。且沒有什麽本該的事, 女子并不該薄命, 也許我走一遭,卻是為了此事。”
她仿佛是找到了什麽真谛似的, 堅定地重複道, “我走一遭, 本就是為了此事。女子的天地不止孽海情天, 女子的命數也不單單只有‘薄命’二字。”
剛才靜止不動的空間重又恢複了生機, 只是不過頃刻間又碎成須彌散在虛空之人, 孽海情天的風吹得愈發猛烈, 幾乎要将林黛玉掀翻, 她卻只低垂了眉眼, 皆是悲天憫人之色,“千百年皆是如此, 可如此是不對的,不是嗎?”
“你自己呢,你位列仙班又是為了什麽?成日看些癡兒怨女的故事嗎?”
随着她的一句句質問,警幻仙子竟覺自己心神蕩漾,已然是道心不穩的模樣,再看那孽海情天如何還有往日模樣,随着肆虐的風,無數黑煙自天際蔓延,迅速席卷了原本的樂土。
“不是的!是因為女兒家生來就婉轉多情才有了我們薄命司這些故事,便是绛珠仙子你自己不也是嗎?你自草木修成人形,先天便胸中一股柔情難纾,特意求了我與神瑛侍者一起下凡成就因果,如何又成了我的錯?”
“我無錯!女子多情又有何錯?!”
警幻仙子目中厲色一閃而過,竟有意将林黛玉抹殺在這三十三重天之上。
林黛玉卻不慌不忙,只淡淡道,“錯又何妨,不錯又何妨,我只信人定勝天,今日的局面是千千萬萬女子共同努力的結果,你可曾見朝中的女子縱橫捭阖?可曾見過杏林中的女子妙手回春?便是江南的養蠶姑娘也是靠自己一雙手養活自己。天意若執意要女子薄命,也這天意便是錯的。”
一道驚雷撕開黑霧彌漫的孽海情天,不偏不倚地砸在林黛玉身前,林黛玉只覺得眼前白光乍現,直轟得她耳鳴。
她卻來了脾氣,索性揚聲道,“你愛信不信!有本事劈死我!死了歸于大道,無知無覺也是種幸事,只是但凡我還有聲音,我便要告訴你,女子不卑!女子也可生來豪情壯志,并非只有多情癡纏。”
“你要我還淚,我偏不還! 那甘霖難喝得要死,誰知道是不是變質腐朽了!我林黛玉今日指天發誓,不管今後我為誰而哭,我的眼淚卻只屬于我自己,我愛怎麽哭怎麽哭,別想把我歸給誰賞給誰!”
不知何時太虛幻境裏的一幹女仙都已圍繞在警幻仙子身邊,無一不是目瞪口呆看着神仙一樣容貌氣度的林黛玉與雷聲對罵。
雷聲越來越大,她的聲音便提得越來越高,半分也不肯服輸。
随着最後一道天雷落下,幾乎整個山頭都被雷光照亮,林黛玉獨自一人立在其中,纖瘦的身影與她的話語被一并吞沒。
諸位女仙都未曾聽見林黛玉最終說的話,待到雷消霧散之後,方有人讷讷開口道,“那绛珠仙子是……就這樣沒了?”
不過她好像自己也不太在意沒不沒的?
林黛玉的“壯舉”在這個素日只有玩鬧歌舞的女兒國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大約只有林黛玉自己知道,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她生平的第一句髒話。
林黛玉說,“……去你爹的。”
她爹倒是挺好的,她叔叔這會子要急瘋了,好端端的一個侄女送別完她爹突然就昏迷不醒,太醫來了一波又一波,針灸艾灸湯藥等等能試的法子都試了,可林黛玉就只是緊蹙眉頭沒有絲毫反應。
江湛勉強控制自己在宮裏等了兩日,待到第三日淩太醫回禀林黛玉還是沒有氣色,他再也等不下去,徑直換了常服出宮到林府探望。
林黛玉臉色倒還紅潤,只是神情像是承受了很大的痛苦,林涵試着拿她喜歡的吃食到床邊,縱是香氣漫天也是無用。
“太子來了。”林涵讓出位置給這位殿下,“也叫了驅邪的道士和尚來看,卻都是無用。”
江湛心裏柔腸百轉,擔心憂慮恐懼種種交雜,最後只得輕輕嘆了口氣,“水喂得進去嗎?”
“還會喝水,瞧着像是魇着了。”林涵無奈,“我已經命人去追她父親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林如海所乘官船本就速度快,又攜了其餘江南述職的官員一起返回,林涵派的人也只能想法子從岸上追趕,在船靠下一個碼頭的時候把林如海截住。
江湛想到林黛玉某一日突然要去甘霖寺上香,連着天亮的等不得,便問道,“可曾見過什麽異象?”
林涵回道,“說是見她往某處看了看,才栽倒的,伺候的人卻沒有看到那裏有什麽。”
“二叔不在府中之時,玉兒有一日夢魇,醒來身上佩戴的藥師佛碎作兩塊,為了這個我們還特地去了甘霖寺上香,本是想給她重新求一塊護身符,不曾想遇到旁的事耽擱了,怪我不好。”江湛悔得什麽似的,“我怎麽會覺得有了佛塔上的風铎就夠護她平安了呢。”
他當即道,“二叔照顧玉兒,我再去甘霖寺替她祈福,求藥師佛保佑她。”
林涵倒不是不願意他這等癡心,只是話還是要說的,“殿下如今是君,我等是臣,斷沒有君為臣祈福的道理。”
江湛轉頭,一雙杏眼與林涵對視,眼底仍是幼時的澄澈,“我與玉兒之間,不說這個。近日許多事二叔都看在眼裏,可我卻此心不改,往日如何,今日便如何。哪怕我與玉兒最終無緣成為夫妻,可我與她的情誼做不得假。”
林黛玉于他是青梅竹馬的玩伴,也是心心相惜的知己,是互相扶持的友人,也是傾心愛慕的少女。
“也許吧,期望殿下有一日為臣證明。”林涵躬身送他,失笑着搖搖頭。
林涵不是不感動,是不敢感動,日久天長誰知道這份情誼又會變成什麽樣子,他昔日與沈蘭心刻骨銘心,今日又與金郡主生下兒女,情誼最不可相信的東西。
少年人啊,總是這樣無所畏懼,又是這樣的不可信任。
眼見着太子殿下走得沒影了,林涵命人去煮了白粥,随後推推林黛玉的肩膀,“好了,別裝了。方才看到你睫毛顫了,是不是醒了?”
林黛玉本來覺得自己被雷劈死了,誰知道一轉眼就躺下了,她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裏,正要睜眼卻聽到江湛那些個話,只得繼續裝睡。
“鬧出這樣大的動靜,我自然不能随随便便醒了。”林黛玉虛弱地拽着林涵的手起來,“好餓,幫我催催粥。”
“三天沒吃東西能不餓嗎?我得再遣人去追截你爹的人,光逗你爹玩了。”林涵倒了半盞玫瑰露給她,“你這已經不算随随便便醒了,一國儲君親自表白,親自祈福,誰人能有這樣的福氣。”
林黛玉警告他,“莫要嘲諷我,當心我罵你,我現在學會罵人了。”
林涵表示很感興趣,“罵一句我聽聽。”
林黛玉半歪在枕上,努力回憶了一下,“嗯……就是你他爹的?”
風塵仆仆聽聞消息漏夜趕路回來的林如海一進門就聽見女兒在罵他和林涵共同的爹,他扶住桌子,警惕地道,“玉兒是不是中邪了?從前有個道士替榮國公出家,聽聞有點子神通,我就叫人去請。”
林黛玉叔侄兩個都呆了呆,林黛玉求救地看向林涵,林涵反應快,當即愁道,“是啊,人雖然醒了,可滿嘴的胡話,我正在為難呢,不知何妨妖孽,再話說可就不客氣了。”
林黛玉有求于他,只得聽他嘲諷,也不搭理林如海,喝完半盞玫瑰露便重新躺回去,呆呆地用被子蓋住頭。
“聽說對付這等東西,就是要兇過他,果然聽話了。”林如海順着林涵說道,眼見林涵松了口氣,他卻擡手在林涵後腦抽了一記,“混帳東西,叫你騙你哥!你們兩個都是我看着長大的,我還能瞧不出來古怪?好好一個姑娘家跟着你髒話都會說了,你趕緊回去給我念書,雖不用科舉,策論難道不用寫?當的什麽狗屁官。”
林黛玉吓得又往被子裏縮了幾分,“父親我錯了。”
“呵呵,晚了,看在你身子不适的份上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你看我罰不罰你。”林如海說罷又要抽林涵,“不是說了去請榮國府熟識的那道士麽,你杵在這裏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