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章
第104章 第 104 章
衆人随着哈爾巴拉兜兜轉轉, 竟進到了昔日莫家的正院,從前清規肅穆的房舍早已破敗不堪,別說灰塵蛛網, 便是腐朽破爛的家具也不曾動過。
林黛玉禁不住用帕子捂住口鼻,只見堂內委頓着一個男子,身上随意罩着的銀灰色鶴氅卻是當日今上到林府蹭飯時候所穿。
聽到衆人的動靜, 今上勉強支起身子,“咳咳, 亂臣賊子,枉費朕如此信任你, 你竟然敢勾結鞑靼,意圖謀反。”
他顯然被灰塵嗆得不清,聲音沙啞得厲害。
金瑤碧搖頭笑道, “不是意圖謀反, 是我已經反了, 可又有誰會知道呢?”
今上冷笑道,“朕的人必然很快便會找到這裏, 到時候你們悉數要死, 小女兒家, 竟如此狂妄。”
林黛玉腳步輕巧, 自金瑤碧身後上前, “陛下難不成是男人生的?輸便是輸了, 何必又來瞧不起女人。殿試這等朝堂大事, 離了陛下也無不妥, 到底誰會找到這裏?黑白無常嗎?”
今上怒道, “你難道以為困住了朕,就能如願做什麽狀元不成?”
“可是陛下如願了嗎?陛下年節時候上門好一通說, 自以為安撫住了我,便想要攔住我的科舉路,可我卻仍舊中了會試,可見天意不可轉圜。”林黛玉道,“陛下難道還不肯承認,除去那些無用之輩,你已無人可用了嗎?”
“陛下覺得拿捏住了學子,便扼住了林家的咽喉,自然是誰人能給他們仕途,他們便推崇誰,那為什麽這麽肯定這個人是你呢?”
縱使今上可以收買書院的學生,可那些已經在官場之中被打上林家标簽或者這一屆的舉子,卻不是今上可以簡單收複的了。
靜夜在京中的差事便照拂這些人,傳達林家的善意以及……銀錢。
財可通神,何況是人。
今上不曾罷免林如海的官職,只朝着林家清流一處使勁,卻不知是不敢還是不在意林如海或者說林侯一對于江南鹽商巨賈的掌控力。
鹽商最鼎盛之時,林府也有旁枝與他們聯姻,數年下來早是血脈牽連沾親帶故,否則為何當日朝廷對鹽業屢屢受挫,唯有林如海能穩住局面直到今日。
“早知有今日,便改斬草除根。”今上到底做了多年皇帝,有着在朝上被半拉臣子相逼還能拉扯另半拉對抗的心機手段,他很快就鎮定下來,發而套話道,“爾等能順利将朕送出宮,宮內必然有內應,是林貴人?”
“直接告訴你也無妨,是你青梅竹馬的貴妃娘娘,可惜了,娘娘在宮中忙着為陛下侍疾,其實她也想與您說道說道的。”金瑤碧感覺肚子被踢了一下,她安撫地将手擱在肚子上,“所以煩請你安心上路吧。”
哈爾巴端着早就預備好的毒酒逼近今上,今上強撐着氣勢道,“你要是殺了朕,難道不怕□□與鞑靼開戰嗎?”
“啊?”哈爾巴拉歪頭,“我不過是殺一個自己的奴隸而已,皇帝不是好生在宮裏養病嗎?”
林黛玉咬住自己的舌尖,幾乎壓抑不住狂跳的心,此時此刻害死姑姑的最終元兇馬上就會被這樣随意地送上路。
随意得就好像姑姑某日進宮就一頭撞死再也不回來。
只是輕飄飄的一個死字。
“等一下。”林黛玉輕聲制止道。
金瑤碧轉頭皺眉道,“你不會要替他求情吧?你只管老實看着,出門仍舊做你清清白白的林姑娘就是了。”
“郡主誤會了。”林黛玉清麗無雙的臉在破敗的陳設與慘白的月光裏顯露出與她平時迥異的詭豔,她提着裙子上前幾步,“殿下一人不便,我只是想搭把手。”
哈爾巴拉一手擒住今上,一手掰開他的下巴,“張嘴!”
最尋常的白瓷酒壺在林黛玉手中傾洩出清透的酒液,她緩緩道,“如果不是今上縱然,太子如何會這等狂悖,只是到了這個時候,你扪心自問,到底是因為溺愛疼惜太子,還是因為你需要太子來做你的這把刀。”
她的手很穩,沒有一絲飛濺出來,酒液悉數被灌進了今上的喉嚨裏。
今上被哈爾巴拉鉗制着不能動彈,眼鼻處慢慢滲出鮮血,他向着林黛玉的方向伸出手,“……林侯,為什麽你從不肯多看我一眼?”
“皇姐……憑什麽跟我争,你輸了,輸了哈哈哈。”
“你們這些女人都叫太祖教壞了,本就該男尊女卑,本就該是男人的朝堂。”
良久之後,在場才有人動作,卻是一直隐藏在角落裏的美豔女子上前替今上合上了不甘心的眼。
此人卻是素日裏被認為帝王心腹的柳女史。
今上的屍首被一把火燒得幹淨,又或者說今上明明在宮裏修養,根本沒有什麽屍首一說。
那堆灰最終被倒進了莫宅花園已經發臭的池子裏。
而今上卧床不起,仍舊堅持病軀與內閣批閱殿試的試卷,最終因為嘔心瀝血,頒下他在位時期最後一屆天子門生的排名,便龍馭賓天,也名留青史,堪稱一代佳話。
太子馬上風雖救回來了,卻癱瘓半身,他強撐着要上朝登基,卻被人堵在了東宮裏。
堵他的不是旁人,卻是他從前百般疼愛的兩個親生兒子。
江沐這個次子跪地道,“父親身體不适,還需好好修養才是,兒子已經告知內閣,父親将去往皇陵養病,天/朝應另擇明君。”
太子聞言勃然大怒,想要上前踹他,可他本就是癱了半邊,只靠兩個太監攙扶的,哪裏又能踢得動。
江淇索性跪都不跪了,“我妻兒慘死,那賤婦卻還好好活着,父親何曾給過我一個交代?我勸您消停些,三皇五帝到如今,哪有癱子做皇帝的。”
“逆子!!!”太子氣得眼前發黑,嘴角不斷抽動,口涎不受控制的低落,甚至連大小解都失禁了。
兄弟二人見着往日不可一世的太子父親成了這等模樣,心裏難免也有心酸,只是時移勢易,他們與江湛已然對換了身份。
翌日哭靈之時,昭平公主恸哭暈厥數次,吳老尚書領頭跪地,直言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昭平公主登基。
昭平公主面上淚痕未幹,當即拒絕,言稱太子尚在,理應傳位于太子。
太子獨女永明殿下當即出列呈上太子手書,并代替她父親當朝宣讀——孤已殘軀,不堪擔江山重責,唯有托付于胞妹昭平。
至此太子的兒女全部背叛了他,哪怕他們曾經因為這個父親得到了幾乎是這世間最尊貴的身份,他們仍舊因為各種原因用他來換取新帝的信任。
昭平公主并無半點欣喜,看着這個從前驕縱不可一世的侄女,心裏只覺得涼薄,她接過手書,卻仍不肯接受皇位,反倒是哭着跪倒在東宮門口,懇求太子改變主意。
“昭平無才無德,多年來唯兄長馬首是瞻,兄長身為嫡長又是父皇親封的太子,理當得登大寶。”
昭平公主哭得真情實意,卻露出面上當日被太子劃出的傷疤。
吳老尚書老淚縱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太子曾經誤傷殿下,毀傷殿下顏面,殿下卻不計前嫌,仍舊以太子為尊,足可見殿下人品貴重,可堪為君,還請殿下不要再推辭。”
不推辭是不可能的,三辭三讓是有流程的。
最終過了先帝頭七,昭平公主走完所有流程,在先帝靈柩前答應繼位,成為了天/朝的又一位女帝。
而除卻她的親生母親皇後封了太後外,另外還依照先帝遺旨,封貴妃為太後,前太子為親王爵,江淇江沐為郡王,随兩位太後一道去皇陵繼續伺候先帝。
唯有永明郡主留在宮中教養。
林黛玉作為新科狀元,天/朝頭一個連中三元的幸運兒,卻是什麽待遇都沒有的,巡游不要想,飲宴更不要想,乖乖地呆在家裏準備翰林院考試吧。
“不是這樣的,當時跟我說考完殿試就會好的,就不用讀書會輕松的,你們騙我。”林黛玉神情憂郁地輕輕放下手裏的半塊糖糕,便是西子捧心也缺她幾分幽怨。
林涵淡淡道,“畢竟我是沒有參加過會試殿試的人,這話卻是不大好插嘴的。”
“你也太小氣了!”
“對,你不小氣。”
叔侄二人鬥嘴不停,卻不耽誤照舊相對坐着吃鍋子,林黛玉把碗伸過去,“給我夾一塊豆腐。”
數味山珍熬煮成的清湯,不必放肉已是要讓人鮮掉舌頭,汆燙的豆腐和春筍更是一絕。
前提是這個豆腐得是林涵夾的。
他終于有一方面遠勝過這個刁鑽的侄女,便是能将一碰就碎的豆腐完整無缺地撈出來,被林黛玉譽為神乎其技,可與吳老太的刀工相媲美。
林涵十分無語,“靜風,還不給你們姑娘撈豆腐?”
林黛玉也不惱,将嘴裏脆嫩的春筍條咽下去,“可惜了,你女兒的生辰也不能大辦了,你這個做爹的倒是想想要送寫什麽啊。”
林涵一語雙關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林黛玉全然不給他面子,“裝什麽呢,我怕你這樣矯情做作吃那麽都趕不上熱的。等我父親來了,他不教訓你才怪。”
新帝登基,外放的臣子逐批回京述職拜見新主,林如海在第二批,得在最熱的夏日裏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