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章
第102章 第 102 章
這一道聖旨下去, 将原本已經沉浸在歡欣過年氣氛的後宮炸開了鍋。
不管是妄圖阻攔的皇後還是想要探聽消息的貴妃,今上一概未見,他秉承一種“既然老子不痛快了, 那你們統統別想痛快”的精神。
皇後泫然欲泣,已然傷心昏了頭,抓着自己的死對頭貴妃訴起了苦, “除了陛下身邊的總管太監,滿宮裏竟無人知曉, 只當是年節慣例休整宮室,陛下瞞得本宮好苦啊。”
貴妃隐晦地翻了個白眼, 她原就知道皇後必然會去阻攔,想着能不能趁機撿個漏,不想被這髒東西給沾上了。
大過年的, 皇後站在禦書房外哭, 實在是晦氣得令人害怕。
好在貴妃即将要不耐煩的時候, 今上傳下口谕道,“皇後禦前失儀, 命其齋戒一月, 鳳印與宮權由貴妃暫代。”
皇後聽罷便立馬從垂淚換做痛哭, 推開貴妃跪倒在禦書房門口嘤嘤道, “臣妾自從嫁給陛下, 自問恪守婦道, 一心侍奉陛下, 不知道哪裏得罪了陛下, 還請陛下明示, 臣妾定然好好悔過。”
貴妃腦袋嗡嗡的,根本不需要今上再下旨, 指了幾個宮人道,”皇後娘娘身體不适,還不趕緊送她回宮好生休息?”
皇後一顆心仿佛在黃連水裏浸透了,兒子卧病,女兒不孝,連着自己都失了君心,她很想起身指着貴妃痛罵,可軟弱久了的人再站不起,只木偶一般被宮人扶起,唯有憤恨的眼神一直死死落在貴妃身上。
貴妃其實最喜歡看她這樣的眼神,總是見她裝得賢良淑德才惡心得慌,她欣賞了片刻,随即命人給禦書房伺候的奴才都發了賞錢,“留着買糖吃吧,替本宮禀告陛下,本宮定會安生照料林貴人。”
今上并未給靜夜賜下封號,故而只能稱作林貴人。
林貴人此時也哭得厲害,嘴上說的時候輕巧,可到了要分別的時候,着實是如剜心割肉,她哭着伏在林黛玉肩頭道,“奴婢打小就跟着姑娘,一同睡一同吃,姑娘連着偷跑出去買的燒餅都要掰半個分給奴婢。”
林黛玉捂着嘴落淚,只拼命點頭。
“奴婢還記得那年姑娘随夫人出去飲宴,那家的蟹粉酥做得極好,您硬是用更衣的借口偷摸給奴婢塞了一個吃,結果油漬留在衣袖上,叫夫人好一通說。”
“奴婢實在舍不得姑娘,還想着好生同姑娘一道吃吃喝喝,可惜現在要去那不得見人的地方了,只盼着咱們往後還有再相見的時候。”
林黛玉心疼得一遍遍摸她的背,江湛見她淚流不止,上前替她撫背順氣,又寬慰道,“靜夜在京城裏都能獨當一面,你且放心,宮裏頭也自有咱們的人護她周全,你當心身子。”
林黛玉嫌他煩,此時見了皇家的人便讨厭,不等他再說便要将他轟出去,“你在這裏搗什麽亂,去瞧瞧糕蒸好了沒有,別誤了時辰。”
江湛乖巧地道,“我這就去。”
姑蘇嫁女兒有個習俗,便讓新娘子出門子的時候踩着蒸糕過去,寓意着“步步登糕”。
吳老太天不亮便起來,蒸了一對盆大的米糕,上面以紅棗花生杏仁等幹果拼成寶相花圖案,既鮮豔又吉利。
眼見着進宮的吉時臨近,王熙鳳只得進來又勸,親自替靜夜重新敷面施粉,手腳十分利落。
靜夜也不想走的時候是凄風苦雨的,便笑道,“往常只知道琏二奶奶嘴巧,不想琏二奶奶手也巧。”
王熙鳳今日穿得喜氣洋洋,偏又沒被那寫個繁瑣花樣壓住,讓人瞧着心裏頭也跟着她鮮亮起來,她扶正靜夜鬓邊的海棠花釵,笑盈盈道,“那貴人日後便多多地招我進宮去替你梳妝,我也看看那天家富貴,不作沒見識的鄉下人。”
屋裏衆人便笑起來,“果然琏二奶奶還是嘴最巧。”
黃昏時分,吉時已到,宮裏頭的轎子便來接了靜夜與她的嫁妝進宮去,從此再也沒有那個跟在林黛玉身後大吃大喝的胖丫頭了,有的只是林家養女,今上的貴人林夕。
送走了靜夜,林府裏諸人也沒什麽吃飯的胃口了,王熙鳳忙得實在脫不開手,尤其這是賈赦得了侯爵後過的第一個年,犄角旮旯裏的親戚都找上門來,光是瓜子就招待出去幾十斤。
“我實在是不放心妹妹獨個兒在家裏頭,可偏偏你又不肯跟我回家去。”王熙鳳為難道,“你身邊統共就這兩個大丫頭,現下都去了,真不要緊?”
林黛玉緩過勁來,臉上挂了淡淡的笑,“提了靜風與靜月上來便是了,我原也不是一步走八步邁,需要一堆人圍着伺候的脾氣。”
王熙鳳又千叮萬囑了半晌,轉而關切地看向江湛——賈琏口中真真正正的財神爺。
假如沒有這個財神爺照拂,他們夫妻倆可沒這麽舒舒坦坦地躺在家裏數銀子玩兒。
江湛被這美貌精明的嫂子看得心裏發毛,讪讪笑道,“琏二嫂子只管去吧,這幾日我都留在林府,再不濟我府上的宮人也是伺候過玉兒的,定不會叫她過得不舒服。”
財神爺開口,王熙鳳哪裏會不放心,又道,“聽賈琏說皇孫約了他初七到府上吃酒,今兒既碰到了,我多嘴問一回,不知道公主殿下與驸馬喜好什麽,我只怕自己的禮單不夠妥帖。”
“我父親素日喜歡雅樂,送些個好琴好笛好琴譜也就罷了,我母親倒是什麽都不挑剔的,按慣例就行。”
“多謝皇孫提點。”王熙鳳想着這財神爺真做了外甥女婿,豈不是更妙,林妹妹實在是個福星。
旁人看來這個年林黛玉過得凄慘至極,大年夜雖有今上賞賜的年菜,又有各個府上送來的壓歲錢,她卻仍舊只是一個人孤零零地過年。
唯有林黛玉自己曉得有多自在,她與隐居多日的林涵相對坐在炕上,中間是熱騰騰的鍋子,裏頭滾着山珍海味無有不有。
林黛玉為了夾菜方便,将袖子都撩起來了,她下著如神,三兩下便将鍋子裏的蝴蝶魚片給撈得一幹二淨。
林涵抿一口熱酒,無語道,“我甚至都未曾舉著,你這餓了好幾年的饑荒模樣是從何而來?”
他瞧着瘦了些,人反而更精神了。
“誰要跟你搶,你也太小人之心了,再燙混這魚片就老了。”林黛玉好心地分了一半給他,“二叔的孩子生出來了嗎?”
“我的孩子生沒生出來,你應該去問西寧王府。”
林黛玉歪頭端詳了他一會兒,不曉得他是不是真知道什麽,“不過看你一直窩在莊子上,以為你在那兒悄悄摸摸地生孩子,如今你人既出來了,想來是孩子生完了。”
林涵睨她一眼,“你這丫頭滿口的胡言,好生吃你的年夜飯,一會子帶你去放煙花爆竹。”
“誰要放那個東西,硫磺味道怪熏人的。你嘗嘗這熏肉,是外頭買的,別有一番風味。”林黛玉又給他夾菜,沒多大功夫林涵的碗裏已經堆得高高的了。
“罷了罷了,本想清清靜靜吃頓飯的,我便先告訴你吧,今上有意給我授官,大抵也是員外郎之類的,你做好心理準備,一旦旨意再下來,必有人認為林家投靠了皇帝。”林涵挑了一筷子豆腐,細嫩易碎的豆腐在他筷下沒有半點損傷,完好無缺地落在林黛玉碗裏。
林黛玉摸摸自己的眉心,覺得最近蹙眉的次數多了許多,不知道是否會長皺紋出來。
林涵吃過年夜飯,照舊窩回他的莊子裏,只正月十五又回來了一趟,叔侄兩個同吃了元宵。
正月十六,皇帝重新臨朝,果然下了旨意授了林涵禮部員外郎的職位,林涵本是舉人之身,也不算很離譜。
潑向林家的髒水也一盆又一盆,陳首輔總算找回了場子,當衆将“首鼠兩端”四個字贈回給了林涵。
林涵官小,連上朝都不用,但也自有人替陳家出手教訓他,上峰冷臉,同僚排擠,能想到惡心人的招數林涵都經歷了一遍。
他卻毫不在意,只管每日照常點卯,默不作聲發一天呆後再披挂一身禮部侍郎十年俸祿都買不起的裘衣配飾走人。
林黛玉知曉後,便借着送補品的機會,給金瑤碧遞了信,第二日禮部侍郎就堕馬斷了腿,其餘人有的被套了麻袋,有的腳滑落了水,沒幾日禮部就少了一小半人,都去休病假了。
林涵嫌她多事,“大人的事你不要管。”
“我也是個大人,待到春來我殿試結束,還能是林大人呢。”林黛玉扁扁嘴,“這些時日倒安寧得讓我覺得不安心了。”
“這世上許多事都會不了了之,并不是大風大浪才是結局,那個是話本子才寫的。”
林黛玉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直到她春闱入場,都不曾再出現什麽波折,太子靜靜地半死不活,江湛靜靜地繼續撈錢,今上也靜靜地繼續做着他的皇帝。
可惜世事有時候比話本子還要精彩得多。
殿試當日,變故陡生。
林黛玉瞧着金殿上熟悉的女子,在滿殿慌張尖叫聲中顯得格外的穩重。
昭平公主朝着穩重的林解元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