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第048章 第 48 章
皇後都被吃了排頭, 其他人也不會蠢到再去動些手腳,譬如深得聖上寵愛的柳妃,她根本就不往東宮湊, 只是送來的禮卻是珍貴,盡是些纖巧的首飾佩環。
好吃好喝過了三日,貴妃将這個擅長做南方菜色的廚子送來了, 而玲珑苑的第一位客人也登門了。
通身書卷氣的老夫人孔應德①笑着坐了上首,“不知道有沒有打攪你, 你再晚上幾日進京,咱們就見不着了, 我在魯地就聽聞過你的才學,就是你的詩集,我家那些個小輩也不知道存了多少。”
林黛玉沒想到最先登門的是衍聖公, 很是歡喜, 笑道, “我在江南知道皇孫得了您的銀杏,羨慕得跟什麽似的, 要不是在宮裏出不去, 我是定然要登門拜訪的。”
按照規矩, 其實該稱呼孔應德為衍聖夫人, 男子方稱公, 只是都稱夫人的話, 品級便模糊了, 因此還是以公侯伯子男這一舊制區分各個勳爵人家。
“可惜銀杏都送完了, 明年定然多多地分你一些。” 孔應德道, 說話也不避諱,“我原有幾個孫子, 與你年歲相當,也是愛讀書的人,可惜了。”
林黛玉替她斟了杯茶,“學生無福罷了,曲阜孔家,哪個讀書人不是心向往之。如今也只得呆在這不得見人的地方了。②”
孔應德點點頭,“你現在就和那些尚了公主不得入仕的驸馬似的,真真是浪費這一身好才學。”
交淺言深是做人大忌,林黛玉最初與沈蘭心來往,也不過是說些生意與吃食,後來每每議事不避忌,也有林涵與她身世的緣故。
不輕不重抱怨這一句,已然是夠了,林黛玉不會再同衍聖公多說什麽,只岔開了話題,“我從江南帶了些好醬菜,那報恩寺的大頭菜便是老尚書都惦念。衍聖公舟車勞頓,不妨帶些去路上吃。”
孔應德便又點點頭,“那還是真是要嘗一嘗。你的蘭園食單我也瞧了,文章雖正,卻失了随筆的飄逸之氣,不免拘束。”
“我等學藝不精,這才失了精髓。”林黛玉當然不會直說,我就是為了拉攏讀書人才寫的,就是要上綱上線方方正正。
孔應德見這小姑娘精明得很,說話特別會拐彎,索性就開門見山地道,“林解元,我知道你的難處,你不必懼我,我自是與林家站在一處。你我同是女子,也同是讀書人。現在你縱有千般本領,也不好從這牢籠出去吧?”
林黛玉閑适的神色變得嚴肅,身邊只有靜雨奉茶,靜雪守在門外,說話應當是安全的,“衍聖公說得是,我确實暫時沒有脫身之法。但是以我對我姑姑的了解,她能這樣利落地赴死,她定然有後手留給我。”
第一個後手自然是她那不成器的二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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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說,我便是她的後手呢?”孔應德一笑,“若水也曾到曲阜游覽,我記着《四方集》中還寫過孔府與孔廟的。”
“有勞衍聖公教我。”林黛玉起身鄭重地行禮。
“就在這幾日,你很快就能知道了,只是莫要怕,權宜之計罷了。”衍聖公道,“希望有一日咱們能在曲阜或是姑蘇相見。”
林黛玉親自送了她出去,不想手裏被塞了個長條的錦盒,衍聖公道,“這個留與你防身,旁的話不用再多說。”
“這太貴重了……”林黛玉睜大了眼,隐約猜到錦盒中的東西,生怕碎了裏面的東西,不敢來回地推拒。
“黛玉啊,我生來是孔家人,需要留在曲阜,這是我的責任。”衍聖公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守了一輩子孔廟,如今有人覺得我不配供奉聖人,只配在家裏生孩子,你說呢?”
林黛玉手捧錦盒,雙膝落地,行了拜師的大禮,“多謝衍聖公。”
她若真的認命了,讓其他讀書的女子情何以堪,跟随着今上的“女德派”又該對她們做出什麽事來。
“好孩子,我這就去了。”衍聖公扶起她,見她好似芙蓉出水的容貌,喃喃道,“你與你姑姑長得很像。”
孔應德為了自己的責任,犧牲了一輩子的自由,現在今上和太子想要剝奪她用自由換來的權力、尊重,她斷斷不會束手就擒。
她與林若水的交情,無人知曉,雙方都是知道,彼此是一張底牌。
林若水到曲阜的時候,恰好銀杏成熟,還帶着她二哥林涵,三人坐在樹下,一面對弈,一面吃廚下特意趕出來的詩禮銀杏。
多少年了,她還記得少女明媚飛揚的樣子,她說,“我們兄妹才将這天下走了三停罷了,不過總有走遍的那一日。”
孔應德可太羨慕了,當時她說,“說不得你們還能與林侯一樣,走到草原去看看。”
兄妹兩個便一齊點頭,身後銀杏絹黃,孔廟肅穆,是此生都難以忘記的美好。
林黛玉不知道她心中翻江倒海,只以為她傷懷逝者,“只要您過得好,姑姑泉下有知,也會安心。”
至于怎麽過得好,就要她們一起來努力了。
待得無人處,林黛玉打開錦盒,果然如她猜測那樣,衍聖公将孔家得到的那支泰山玉簪贈予她了。
雲海玉盤不過丁點大,卻堪比泰山之重,是情義也是責任。
今上得知衍聖公都親自入宮探望林黛玉,更覺得這個新兒媳婦挑得好,對着林黛玉更加滿意,難免責備太子,“人都進東宮了,你到底也該去看看她。小女兒家,正是要人哄的時候。”
太子打從林清去世,一直是悶悶不樂,做什麽都心不在焉,随口道,“左右也是我的人,有什麽好瞧的。母後也不跟我商量商量,我原是要娶她姑姑的,娶了侄女兒進東宮,成什麽樣子了。”
“你倒還有這等規矩?”今上也是啧啧稱奇,“據說姑侄兩個生得很相似,她又是林清一手教出來的,朕不信你不喜歡,去瞧瞧。”
話裏話外,仿佛林黛玉只是他們夫妻給太子準備的一件禮物。
太子不耐煩,“她姑姑孝期還沒過呢,就這麽赤眉白臉地進了東宮,哪裏有她姑姑半分骨氣。”
他這個想法就和林黛玉想得差不多了,旁人不順從太子,他覺得你不尊重他,可太順從了,他又覺得你沒骨氣。
今上正要開口說什麽,忽然外頭來報,禮部吳老尚書求見。
老尚書乞骸骨不成,三病兩災的,少有進宮議事的時候,今上連忙抛下這做作的兒子,将老尚書請進來,又是命人板凳子倒茶的,很是尊重老人家。
吳老尚書坐下緩了好長時候的氣,這才慢悠悠道,“咳咳,老臣得了徽和長公主送來的書信,不得不進宮一趟,叨擾陛下與太子殿下了。”
“不知道徽和信中說了些什麽,難道鞑靼有異動?”今上問道,他見吳老尚書沒有拿出來信給他看的意思,倒也就罷了。
徽和長公主如今是鞑靼的太後,新一任可汗是她兒子,留着天.朝的血,母子二人不知經過多少艱難險阻,方才上位。
因此今上對于這個姐姐,一直是十分尊重的。
“徽和長公主想要與我朝結親,替長孫求娶林家女。”吳老尚書邊咳邊道,“與信一道送來的,還有太.祖的華山玉簪。”
華山這支簪原是在第一任首輔手中,後來他女兒入宮,便又做陪嫁帶回了宮中,一直收在庫裏,徽和長公主和親之時* ,特意向先帝求來做了陪嫁。
比起旁的美景,華山所雕最奇特,山峰嚴峻,上有極窄的道路,正是華山有名的長空棧道,險中之險。
今上當即臉色不太好看,“這是從何說起?徽和如何會想到林家女身上?”
怎麽就這麽湊巧?我要給我兒子娶林家女,這個姐姐突然也要湊熱鬧?
至于這個林家女,除了林黛玉,還會有誰呢,這種浪費時間的糊塗,今上也就不裝了。
吳老尚書又轉而捂胸口,一套病重流程使用得十分娴熟,“林解元的祖母是出使過鞑靼的,若沒有她,沒有徽和長公主,咱們與草原哪裏有如今的安穩。長公主說至今草原上還贊頌着當年林侯的美名。既然要想天家血脈在鞑靼的王庭一直傳承下去,林家女最為合适不過。”
今上沉默了,這樣的打算對他來說是劃算的,只要一直能這樣和親下去,他們的血脈在鞑靼王室裏就會越來越重。
而林黛玉這樣林侯的後人,便是最合适的人選。
她天生就帶着優勢,甚至遠勝過皇家的公主郡主。
太子在旁見今上沉默良久,便道,“既鞑靼來求,讓給他們就是了,左右我是想要林若水,她這個侄女可有可無。”
吳老尚書又咳了兩聲,得到了一盞新的熱茶潤喉,他心裏卻陰冷得跟什麽似的。
這個狗東西居然還有臉提我那可憐的徒兒,真真是個狗東西!
當着老尚書的面,今上也不好把太子當皇後罵了,心裏話一股腦說出去,只淡淡道,“原也不是為了你開心的,叫朕在想想。”
他很是不快,皇後沒有腦子就算了,怎麽這個一手栽培的太子,也如此短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