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034章 第 34 章
本是江淇設宴請江湛到宮裏吃飯, 不知怎麽的又把江沐引來,江沐今日格外的暴躁,說着說着便動起手來, 他是攔着這個攔那個,反倒自己惹得一身土。
“湛弟弟?”江淇一把抹了額頭上的血,手裏還抓着半個破碎的酒壺, “你別怕他,有我在呢。”
江沐的發冠歪在腦袋一邊, 外袍耷拉在地上,冷笑道, “你可別笑死我了,打小就是你欺負他最多,他怕你還差不多。”
宮人們已經去請太子妃了。
江湛和太子妃有仇, 要是留下來只怕不是被當成證人, 而是要當成罪人了, 因此他轉到假山的某處,看似是條死路, 側面卻別有洞天, 赫然可見能容納一人洞口。
江湛幹脆地從那洞口鑽了進去。
這批假山建造的時候, 正值今上最喜歡江南園林的時候, 因此借鑒了獅子林, 別有意趣, 洞壑宛轉, 從這一處可以通到禦花園花園的另一邊。
通道裏伸手不見五指, 江湛忽然聞到一種極為清淡的味道, 緊接着就撞到了一個人。
那面目看不清的人伸手扶住江湛,笑眯眯地道, “皇孫可仔細一些,我一把老骨頭了。“
聽聲音,應當是個老婦人。
江湛沒有在宮裏聽到過這種聲音,可是這人身上的沉水香也不是尋常人家可以用的。
他開門見山道,“不知你怎麽知道我是皇孫的?”
對方只是還在笑,“不可說,皇孫總有一日會知道的。我們應該很快就會在亮堂堂的地方見面。”
緊接着江湛覺得手裏被塞進了幾個果子一樣的東西,對方便擠過他往另一頭走了。
等出去了,他才發現是幾顆銀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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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烤過的銀杏口感柔韌,但入口很苦,他嚼了滿嘴的苦味,心想為什麽母親把星兒埋在江淇身邊,而不是江沐了,難道因為江沐有良娣幫忙所以不好忽悠嗎?
如果有玉兒在,她一定就知道了,玉兒向來比自己聰明。
既想不明白,也不必再想了,先跑才是上策。
他這一頭逃得快,那一頭太子妃來得也不慢。
太子妃簡直不敢相信這兄弟二人居然能在東宮,僅次于皇帝寝宮尊貴的地方,來了一場互毆,還打得鼻青臉腫,她怒道,“都給我跪下!你們兩個還有沒有一點規矩?”
江淇江沐素來不服太子妃,尤其在林清死了之後,太子愈發不肯搭理太子妃。
一個失寵的嫡母,有什麽好忌憚的。
近來太子妃一直找機會磋磨星兒,江淇與她可以說是新愁舊恨,當即冷哼道,“我們兄弟二人,再沒有規矩也是父親親自教的。你有什麽不滿可以直接與父親說。”
“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庶子,難道我沒有資格管教你們嗎?”太子妃指着江淇,今日必定要将他壓服下去,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厲害,“我讓你跪下,聽見沒有?”
“沒聽見,我說了,你有什麽不滿去和父親說。”江淇偏要和她杠上,“太子妃最近脾氣不太好,別是要絕經了吧,勸你宣太醫來看看。藥錢我可以出。”
在經濟狀況方面,他确實很不錯,比江沐和太子妃都要有錢。
“好好好,我竟然養出你這麽一只白眼狼!”太子妃咬牙切齒地道,“如果不是我,你能這樣舒舒服服地做着皇長孫?”
“你這話真奇怪,我靠的自然是皇爺爺與父親,與你何幹?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江淇今日又是打架又是對罵,簡直是越戰越勇,“你确實養過我一段,可我又不是傻子,你對我怎麽樣,自己心裏沒數?”
江沐趁着他們兩個互怼的機會,吩咐身邊的小宮女道,“江湛可是出宮了?”
“應當是的,奴婢們方才沒有尋到江湛皇孫,可需要奴婢去宮門口問一問?”
“罷了,不管他,不是出宮也是躲起來了,他素日就怕事。”江沐看看那頭互怼的兩個,壓低了聲音道,“你去江淇院裏給星兒傳話,就說太子妃要責罰江淇,江淇已經受了傷。”
星兒滿心都是江淇,必定會過來的。
小宮女為難地道,“殿下,奴婢聽說星兒姑娘有喜了,大皇孫不許她出院子半步。”
“你說什麽?!為什麽不來禀報我?”江沐怒不可遏,一把抓過那宮女,“你說的都是真的?”
宮女吓得渾身發抖,聲音都在打顫,“奴婢不敢胡說。”
大皇孫的侍妾懷孕,二皇孫這樣激動做什麽?
難道是見不得大皇孫有後?
這樣一想倒也合理,誰先生下曾孫,讓陛下四世同堂,只怕會更受寵呢。
江沐一把丢開她,擡腳踹飛好幾個凳子,指着江淇道,“你好,你很好!”
江淇差點被砸到,只覺莫名其妙,我這會兒都沒怼你好嗎!
他朝江沐翻了個白眼,“我确實很好,呵呵。”
太子回東宮的時候,其實已經都消停下來了,這兩個兒子向來打鬧,他也不以為意,只是太子妃絮絮叨叨地告狀,實在是吵鬧不堪。
“行了,沐兒和淇兒自有孤教導,用不到你來多話。”太子多看她一眼都不想,“孤有時候真的懷疑,你是齊家人嗎?竟然還有這樣廢物的齊家人,真叫孤開了眼,孤将永明交給你照顧,你又拿什麽回報孤的?還不滾下去。”
提及離家出走的永明郡主,太子妃幽怨的神情凝固住在臉上,很快露出那種讨好的膽怯的笑,“殿下莫氣,我這就退下。”
“狗都沒你聽話,也算你的長處了。”太子從嬌媚的侍妾手裏接過茶盞,“永明的事,你也不用管了。”
“是。”太子妃心中屈辱,卻也無計可施,只能一日日地繼續熬着。
等她當了皇後就好了,一定會好的。
……
“孔子雲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沈姐姐會做詩禮銀杏嗎?”聰明的林黛玉倚靠在窗邊,輕聲問沈蘭心,“衍聖公進京了,天要變了。”
不但聰明,還消息靈通。
靜夜留在京城,就如同她的一只眼睛,消息來往得更迅速了。
這世間讀書人,并不只有與林家沾親帶故的江南一系,閩地大儒,齊魯孔家,聲望都是不輸給江南的。
現在今上要削弱林清死亡的負面影響,擡出孔家來,确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論起來,林家不過五世列侯,拼不過孔家。
孔家最鼎盛的時候,幾乎要被讀書人奉為神明。
人家別說爵位傳承幾個朝代,就連自己家的菜都有名目,稱之為孔府菜。
詩禮銀杏便是孔府菜中極其有名的一道。
最正宗的詩禮銀杏便是由孔府詩禮堂前那兩株銀杏做原料。
沈蘭心不知道衍聖公進京了,和林黛玉想吃詩禮銀杏這兩者間有什麽關系,但是比較不幸的是,她不會做。
林黛玉頗為失望地看着沈蘭心,“唉,那咱們煨些銀杏來吃吧。”
她說話并沒有避開傅玉言,傅玉言不忍心看她不高興,笑道,“我船上的廚子有會做孔府菜的,我讓他們做了送來,我知道你在服喪不能用葷油,船上有常山的茶油。”
“那我就不跟傅師兄客氣了,常山的茶友油也給我幾甕好不好?”林黛玉着實沒有客氣。
現在做飯多用豬油和菜籽油,茶籽油難得,多是作為貢品的。
“好,我這就叫人去傳話。”傅玉言怎麽會會不答應。
翌日一早,商船上送過來極小一碟子詩禮銀杏,伴着另外幾樣精巧點心。
銀杏有毒,不可多吃,因此只做了一點點,生怕這位嬌客貪吃。
詩禮銀杏原該是用豬油烹調,為了林黛玉給改良了一下,用茶油炒糖上色,再調了糖和桂花蜜。
色澤如琥珀般透亮,香氣甘甜馥郁,顆顆堆疊在一起,讓人食指大動。
林黛玉夾了一顆入口,軟糯得很,銀杏的微苦,更襯托得桂花蜜清甜。
“真是好手藝。”她贊道,“要是能教會我沈家姐姐就更好了。”
“可以,左右他們在船上也是無趣。”傅玉言有求必應,見林黛玉吃得開心,鼓足勇氣問道,“林師妹可是與江湛有婚約?”
這還是賈琏提點他的,既然對師妹有意思,就該摸清她身邊的其他人。
如若不是賈琏點穿,他一直以為張戰和林黛玉是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兄妹之情。
賈琏是看熱鬧不怕事大,左右這兩個兒郎都不辱沒林黛玉便是了。
林黛玉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但是他也不想敷衍敷衍,因此仔細思索之後道,“傅師兄哪裏聽來的,何曾有過什麽婚約。現在說這個太早了,我暫時沒有心情想這些。你知道的,姑姑的喪期還沒過。”
傅玉言道,“是我唐突了。”
林黛玉已然明白之前奇怪的感覺是哪裏來的,她認真道,“傅師兄不用說這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她本想說心思,只是這樣用詞未免太赤裸裸了,她怕再臊着傅玉言。
眼前的少女落落大方,既不害羞也不生氣,倒叫傅玉言面上又泛了紅,“哪日師妹……還請給我個機會。”
林黛玉鄭重地一福身,只當是謝過他的情誼。
賈琏與沈蘭心在外頭酸得牙都要倒了,沈蘭心招招手,“他們讀書人說話聽得真累,咱們去喝口銀耳湯甜甜嘴。”
傅玉言也只在蘭園裏住了三日,傅家也做南北貨生意,他得将回程的貨物置辦妥當,賈琏也轉道去揚州拜見林如海夫妻。
林如海有公務走不開,倒是賈敏親自到姑蘇來接林黛玉了,賈敏眼淚汪汪的,見了林黛玉便是好大一通抱怨,“你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在姑蘇這麽好嗎?守孝哪裏守不得,連着父母都忘了,眼看着要過年了,也不說回來看看我們。”
林黛玉撒嬌地拉住賈敏的胳膊,輕輕晃了晃,求饒道,“母親可別怪我,我這真的是有正事,你來見見沈姐姐,你一定會喜歡的,真真是個标致又能幹的人。”
賈敏也是裝裝樣子,看他又可憐又可愛的依偎在自己的身邊,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上,沒好氣地道,“真真是個讨債鬼,既然沈姑娘做的菜合胃口,你怎麽還更瘦了呢?你就是真吃了葷腥,你姑姑豈會怪你?她是最随意不羁的人,倒是你為此壞了身子,只怕她得托夢罵死你。”
林黛玉只得繼續撒嬌,膩着賈敏不肯撒手,“母親看着我長高了沒有?沈姐姐做的菜養人,又有齊大夫幫忙調理,真的是無礙的。”
賈明扯過寶貝女兒上下左右前後地一通比劃,見她确實臉色還不錯,也長高了許多,這才放下心來,攬着她往裏走,“我的心肝诶,你身子好我也就好了,你姑姑的書院換了皇帝的人在接手,你父親也是脫不開身。”
林黛玉幽幽地嘆了口氣,“都怪二叔無用,只是讓他攔住陳大人,他竟也做不到,早些年他們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這時候都見了鬼去了。”
賈敏無奈地道,“那是你二叔是長輩,怎麽好這樣說他的?”
“這有什麽?我當面說得更難聽,還能罰二書背書呢。”林黛玉靠在賈敏懷裏,感受她身上熟悉的香氣,覺得很是安寧,“有母親在真好。”
“傻孩子,母親也覺得有玉兒真好。”賈敏心裏柔得能滴下水來,“這幾日,母親幫你把東西都收拾好,咱們好生過個年,雖不能放鞭炮,也該一家人安安生生吃頓飯。”
她是主持中饋多年的人,和只做過小生意的沈蘭心還有更擅長讀書的林黛玉不同,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才半天功夫她便理清了蘭園的賬目和菜單,又訂下二月二龍擡頭開張。
效率之高,讓兩個姑娘汗顏。
“姜還是老的辣啊。”林黛玉自愧弗如。
賈敏就笑着把她攬進懷裏,“你當你娘多活的歲數是假的啊。我怎麽聽琏兒說,你有個傅師兄?”
林黛玉捂住耳朵,“母親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見?啊,是不是太餓了,給我餓聾了?”
琏二哥這個大嘴巴,以後有事再不叫他知道了。
賈琏自己渾然不覺已經得罪了林表妹,他正沉浸在揚州的書院裏不能自拔,那些個校書先生,真真是柔情似水,叫他一刻也離不得。
年前的日子平淡又踏實,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九。
到這日,今上便要封朱批和玉玺了,待得過了正月十五再恢複理事。
本朝過年放得假比較長,足足有十六天。
臘月二十九的大朝會按着慣例就是一通歌功頌德,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給今上添堵,大家都想好好過個年。
但是沒有想到的是今年換成皇帝給他們添足了。
本來只以為今上只是為了面子好看,讓衍聖公上朝應個卯,不曾想今日批頭就是一道聖旨——今上封現任衍聖公的族弟孔應德為奉聖公。
孔家一門雙國公,榮耀至極。
孔應德并未在朝上,他本是白身,衍聖公孔應勤便替她弟弟謝了恩。
今上緩緩道,“衍聖公這些年也勞累了,你本是女子之身,因為先帝執意讓你襲爵,這才叫你遇到諸多難處,如今既有奉聖公,一應孔廟祭掃、宗族瑣事都交由他來辦就是。”
衍聖公是位氣質高華的老婦人,女子的朝服與男子不同,也有和诰命服制相異,圓領補服做得和短襖一樣,寬袖卻不收腰,下頭是二十四幅織金馬面裙,織金圖案按品級各不相同。
若是官職低的,便只有純色裙。
“陛下的旨意,臣定然遵從。”衍聖公除了謝恩也沒有別的話可以說。
如果江湛在場,他就會發現衍聖公便是那日,他在假山中遇到的那位老太太。
朝上衆臣,本以為今上是為了擡舉孔家,不曾想在衍聖公謝恩之後,坐在今上右側的太子道,“衍可解作繁衍,倒也合适你們女子,為女子者生來便有生兒育女的責任,合該相夫教子,還望衍聖公好生遵循,教導族中子弟,替天下女子做個表率。”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別說是女官們了,就是男官也理解不了為何儲君要在這個最快樂時候說這樣的話。
馬上就要過年了,不能放大家開開心心地去休假嗎?
就算有事,不能回來再說嗎?這群女人是這麽好惹的嗎?
有些朝臣不由縮了肩膀,已然可以想象稍後朝上那針鋒相對、波瀾壯闊的場面。
本朝言官有禦史臺,以左都禦史和右都禦史兩個為主官,按着男左女右的俗話,左都禦史是男子,右都禦史是女子。
然而出列進言的卻是左都禦史,“不知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太子半點也不在意,随口道,“怎麽,孤哪裏說錯了不成嗎?男人生不了孩子,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左都禦史道,“且不說衍聖公于齊魯之地教化百姓有功,單說殿下直指女子生來便該相夫教子,又将太/祖遺訓置于何地?若無太/祖征戰沙場,披肝瀝膽,如何能有如今的盛世江山?”
太子皺起眉,深深看了一眼這個聒噪的小言官。
上趕着送死的話,孤可以成全你。
今上示意他不要開口,親自打圓場道,“好了,太子也不過是順着朕的話說幾句罷了,你們莫要放在心上,退朝吧。”
文武百官的話悉數被憋回去了,你們家的江山,你有理呗。
朝中女官不多,約莫占了三成,都是花了大力氣才走到今天,卻得到儲君一句女子本該生兒育女,如何能不叫人寒心。
風口浪尖上的衍聖公看起來反而更像是局外人一般,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樣子,溫文爾雅地與衆人寒暄,甚至看到投緣的,還摸了幾顆銀杏塞給人家。
絕對正宗的詩禮銀杏,童叟無欺。
這不是普通銀杏,孔聖人家裏種着的銀杏啊,差點沒給那幾個苦讀十幾年大姑娘小夥子激動出個好歹來。
昭平公主暗地裏也收到了兩匣子銀杏,“這就是男人的傲慢,既要利用孔家,又要看不起孔家的女人,衍聖公在齊魯經營多年,難道是白給的?”
江湛就不樂意聽這個話,“我也是男人,母親您不能一句話波及一大片,這和今上他們有什麽不同?”
“是我失言了,我向你道歉。”昭平公主将銀杏蓋好,“近來東宮兩個小子總來煩你,再下去就要逼你站隊了,你幫我跑個腿,權當避難了。”
“母親只管吩咐便是。”
“過了年初一你就上路,送了這銀杏去給你林師妹。”
江湛又喜又憂,孩子總是想在家和父母一起過年的,不過他也明白,年下宴席多應酬多,難免又要發生什麽事。
昭平公主反而比他看得開,“莫做這個樣子了,咱們母子來日方長,不差這一個年。”
江湛這個年是在船上過的,等他到了姑蘇卻沒有找到林黛玉,林黛玉還被賈敏留在揚州,只有沈蘭心單獨回了姑蘇,準備蘭園開張的事。
江湛馬不停蹄,連夜又趕去揚州,等賈敏見了他風塵仆仆的樣子,簡直心疼得不行,直埋怨昭平公主不近人情,“殿下也是的,讓你過了年又怎麽樣,這大老遠地坐了船,看來年都沒過好吧?快去歇着,伯母給你做好吃的。”
“伯母,玉兒人在哪裏?在讀書嗎?”江湛強忍着打哈欠的欲望,反倒把眼裏憋出一汪眼淚來,幼鹿一般的眼睛,現下水汪汪的,叫人看着更覺得可憐了。
賈敏本來就疼他,趕緊指了路道,“玉兒在後頭花園裏賞花呢,旁人送了兩盆綠梅來,你趕緊去瞧瞧,瞧完就回房睡覺吧。”
綠梅難得,林黛玉新得的這兩盆綠梅更難得,比尋常所見的要顏色深一些,碧瑩瑩的如同碧玉一般。
江湛見她穿了一身淺綠色的衣裳,坐在美人靠上,比面前的綠梅還要超凡脫俗,趕緊加快了腳步,“玉兒玉兒!”
林黛玉卻只瞥了他一眼,便轉過身去,“喲,這吹的是哪門子的風啊,竟把咱們皇孫小殿下吹來了。”
“你生我的氣啦?”江湛坐到她邊上,為了讨好她便故意大聲贊美那綠梅,“也只有這樣稀世奇珍的花,才配得上玉兒。”
林黛玉:……
林黛玉又好氣又好笑,一時間板着的臉也穩不住了,擡手捶了他一下,“你就閉着眼睛瞎吹噓,我剛剛還說這花綠得太過頭了,跟青菜有什麽區別?哪好看啊?”
江湛這才知道自己馬屁拍在了馬腿上,笑眯眯地道,“只要是你的東西都好看,物随主人。就是你們家的青菜被你看過了,都要比旁處的青菜美上三分。”
林黛玉道,“你若拿這些功夫哄今上,只怕也不用被他冷落。”
平心而論,江湛确實讨人喜歡,少年人生得漂亮,眉眼如畫,又總帶着赤誠與你說話,誰讓能舍得給他冷臉呢?
如果說傅師兄像春日,那江湛便像夏日,夏日裏灼熱的風是他,雨後池塘裏聒噪的蛙也是他,總是鮮活而熱烈的。
林黛玉想到此處,又想到傅玉言的話,不知怎的竟臉紅起來。
真真是桃花不及玉顏色,莫說江湛,連着身旁伺候的靜雨都看住了。
江湛抿了抿嘴唇,勉強回神,“那什麽,母親讓我給你帶了詩禮銀杏,是衍聖公所贈,你可要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要看你就看看自己的臉色,難看得跟什麽似的,一定是路上都未曾歇好,趕緊去睡覺,不到晚飯不許起來。”林黛玉嗔道,這會子也不賞花了,起身親自押解了江湛去客院。
江湛被她兇得甘之如饴,笑眯眯道,“好玉兒,衍聖公與奉聖公的事你可聽說了?”
“肯定是聽說了的,我本來以為天要變了,誰曾想想變的不是我們的天,我有時候也搞不懂為什麽太子非要說出這* 麽蠢的話來,衍聖公在齊魯之地名聲極高,誰也讨不到好。”林黛玉道,“至于奉聖公,他本不是孔家嫡支,暗地裏勾連了太子與今上,只怕孔家內部也不是一塊鐵板。”
“這和我也不太懂東宮那兩位為什麽整日為了一塊搞點一件衣裳鬧起來是一樣的,那是什麽大事嗎?可能因為他們自是生來高貴,不屑于去顧及。”江湛跟着她思路,“不過如果我是衍聖公,也會暫且隐忍先讓孔家接下這個爵位,你可記得太/祖時候為了衍聖公的爵位有過一個公案?最後太祖以孔儀獻并非嫡支一脈為由,将爵位給了孔儀祈。”
林黛玉笑道,“一時的隐忍能得來國公的爵位也是值得。以人為鑒,可以知得失,你忍讓東宮的人雖辛苦,也不是沒有好處的。他們一有疏忽,我們便可趁虛而入。”
江湛道,“只怕哪一日我忍不住,就要揭竿而起了……嗚嗚嗚”
林黛玉捂住他的嘴,無語道,“不是聽說吳老尚書親自在教你嗎?怎麽還是這樣不着調,這是在我府裏也就算了,若是在外頭也說漏嘴了,你還要命不要。”
“好玉兒,我也就在你面前才說一說。”江湛無辜地眨眨眼,眼睛如山泉般明亮又透徹,仿佛能映出人影,說着還要去拉林黛玉的手。
觸手微涼,柔軟得很。
林黛玉忙把手抽回來,還在衣服上擦了擦,惱道,“你作死了,又動手動腳,仔細我把你打出去了。”
江湛的手很熱,甚至有些燙人,明明是手拉手一起長大的,這會兒碰了手卻覺得心裏不安得很。
說着見到了客院,林黛玉趕緊将人推進去,又吩咐下人,“好生看着皇孫,不許旁人來打擾,也不許他出來。”
十分地有牢頭的風範。
江湛嘴裏說着不累,這一覺卻足足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待他洗漱完了一打開房門,卻看到林黛玉正坐在他店裏吃早飯。
想來是怕了他手賤,林黛玉今日沒有挂最喜歡的流蘇,只是以一雙碧玉環挽住頭發,兩側的垂髻讓她看起來像只小兔子。
“傻站着做什麽?還不過來吃早飯?”林黛玉牢頭表示放飯了,“昨個晚上來叫你吃晚飯,怎麽都叫不醒,還好意思說自己不困,小豬都沒你能睡,害得母親準備了老大一桌子菜都浪費了。”
江湛忙道,“等我吃完飯就去給林伯母賠罪,都是我的不是。船上睡得不安穩,一到家裏就覺得安心了。”
“這哪裏是你的家,你的家在京城公主府呢。”林黛玉将粥遞給他,“你先吃。”
林牢頭表示發飯了。
碧粳米熬煮的粥上飄着星星點點的綠色花瓣,江湛認出是那綠梅花瓣,問林黛玉道,“你拿綠梅入菜了,好吃嗎?”
林黛玉奇道,“我怎麽會知道,不是讓你先吃嗎?”
合着師妹一大早蹲在自己房門口,不是等自己起來一起吃早飯,而是等着自己給他試菜的。
皇孫為自己掬一把淚,将那綠了吧唧的粥送到嘴裏。
“噗!”
林黛玉不好意思了,“真的這麽難吃嗎?是我對不住你。”
江湛拼命點頭,“味道太奇怪了!就是把花燙熟了那種苦澀的汁水味道。”
“罷罷罷,還是送去給沈姐姐,叫她看看怎麽才能好吃。”林黛玉有點憂傷,“什麽價值千金的勞什子,還不如青菜好吃。”
冬日裏菜蔬少,縱然有幾家暖房供應菜,卻也是和秋日裏不能比的,林黛玉已經好幾日沒有吃到青菜了。
霜打後有些甜的小青菜,再也沒有了。
好傷心啊。
江湛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
不曾想說多錯多,林黛玉更不高興了,“你敷衍我,你根本就不懂。”
“诶,我于吃上哪裏有你精通,莫要生氣了,趕明兒給你建十個八個暖棚種青菜,專供你冬日裏吃,可好?”江湛道,望了一眼桌上綠油油的菜色,“讓他們換了別的過來吧,真的太難吃了。”
林黛玉幽幽地道,“我就說你敷衍我,前腳才說,人家還沒答應,後腳你就想到吃,可見你只關心自己有沒有得吃。”
江湛:……我是冤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