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再見
第66章 再見
圍獵場內, 一處較偏的營帳裏,夏平向陸宸禀道:“大人,靖遠侯府世子求見。”
陸宸擡首看了眼透在帳簾上的人影, 對于陸逸的到來一點都不意外:“請他進來。”随後單獨吩咐夏平:“記得将周圍人都遣散,然後賬外看守, 莫要讓人偷聽了去。”
雖然不知陸宸要同陸逸說什麽,夏平也不多問,他拱手退出帷帳, 把陸逸請進來。
陸逸甫一掀簾, 陸宸便感受到他身上的滔滔怒意,果然, 陸逸沖他說話的語氣憤然不已:“陸宸, 你這是何意!”
陸宸知道陸逸話中所指的是顏芙被封貴妃的事,昨日圍獵前,新帝攜貴妃出現在酒宴之, 上,接受群臣朝拜,他和陸逸皆都一眼認出那位被封為貴妃的女子是失蹤多日的顏芙。
面對陸逸的直呼姓名, 陸宸不憤不惱, 只心平氣和道:“此事與我無關,世子請坐。”
陸逸宛如被釘在地上一般, 一動不動, 他死死地瞪着陸宸:“我不信。”聲音冰涼涼, 好似三冬裏的蛇信:“趙煌想求一個仁善知恩的好名聲, 恰巧顏芙與趙煌恩人的容貌相近, 你便獻計,假意求娶顏芙, 實則暗度陳倉,将人送進皇宮裏。”
“不是我做的,我也在查這件事,世子可以信可以不信。”陸宸頓頓道:“依我之見,世子最該怨的應該是自己才對,若不是世子私底下換走顏芙,陛下可能也不會找到這個空檔。”
“不過當下之急不是都有誰參與此事,世子與其懷疑我,倒不如想想你那周密的金蟬脫殼之法是哪裏出了漏洞。”
陸逸知自己理虧,默然不語。
…
“盧主簿,實在是小女子的過錯,這千日春和郁金酒錢氏樊樓貌似少送了一些過來。”顏鳶站在半山腰寬敞的蓬帳前,微勾着腰,态度萬分誠懇地說道。
那個被稱呼盧主簿的人聞言微一擡眼,眼中有疑惑展露:“錢東家怕是記錯了罷,昨日點酒是本官與你們樊樓的人一起,雙方都确認無誤,錢貨兩清才分開。”
“啊?當真如此?”顏鳶抓了抓後腦,貌似又想起來什麽:“哦,想起來了,是我糊塗了,當時後面還排着東街油鋪的掌櫃,那油通透醇然,盧主簿路過時還随口誇獎了幾句。”
盧主簿朗笑出聲:“哈哈哈,對對對,錢掌櫃總算記起來了,你們樊樓的酒沒算錯。”
“那是盧主簿提醒得好。”顏鳶彎起眼,側頭去看身後的牛車,眉目間有些踟蹰:“只是我此行又帶了五壇千日春,五壇郁金酒過來,陶壇雖結實,回程路遠颠簸又多,易破…”
“要不酒就留在主簿大人這裏,大人可以分給下屬和同僚共飲,也算是幫我們錢氏樊樓揚揚名聲了。”
盧主簿甚是滿意顏鳶将酒留下的決定,他面上的笑意更濃,擡袖拱手道:“多謝錢東家厚意,本官昨日淺嘗了幾口着郁金酒,真真濃香得緊,正想着待西山巡獵的事畢,回京城買一小壇慢飲,今日便碰到錢東家慷慨,着實有幸。”
“盧主簿客氣了。”顏鳶又與盧主簿客套了幾句,見身後的婆子和跑堂将酒都卸了,便颔首告辭。
将車趕出去一段距離後,顏鳶叫停身旁跑堂的腳步,說道:“你們先下山回京城,我還有事,晚些時候回去。”
說罷,也不等那名跑堂點頭,挽袖便向另一條草木茂盛的小徑走去。
顏鳶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樊樓的酒沒有送錯,所謂的酒沒有送錯,這只是她來西山找姐姐的借口。
對,沒錯,她此番來西山是尋姐姐的。
昨日新帝率文武百官及新封的貴妃走玄武大街出城至西山巡獵,她在一旁僥幸看到了帶着面紗的貴妃。
露在外面的一雙杏眼溫婉淑致,清澈含羞,是雙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
熟悉到就算時隔三年,她也能在短短的一瞬間認出那雙眼睛的主人。
坐在銮駕上的人,正是顏鳶焦急尋找多日的姐姐,顏芙。
顏鳶記得自己當時立在喧嘩的人群中,耳畔卻突然寂靜無聲,滿目都是湘色紗簾後的身影。
她的姐姐入宮為妃了!
姐姐怎麽會入宮?是因為之前就與新帝熟識嗎?
顏鳶的心在微燥的初夏中冰涼一片。
新帝的手段她見識過,狠毒且毫不念惜救恩,這一點從他在敬州逼她跳崖便可見得,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用來攀登極座的棋子,沒有價值便可随意抛棄一般。
直覺告訴她,姐姐于新帝而言,也是一枚棋子,一枚用來向世人彰顯他仁德知恩的棋子。
顏鳶眨了幾下眸子,胸腔被濃烈的擔慮斥滿。
她害怕待時局穩定後,新帝會像逼她一樣,冷血又漠然地逼姐姐去死。
不行,為了姐姐的安危,她得與姐姐相認,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講給姐姐聽,然後一起商量逃離的計策。
于是便有了送“錯”酒的一幕。
盡管是在林下的小徑中梭形,但午時還會幾縷暑氣繞身,顏鳶疾步行了一會,發覺口幹得厲害,便頓住步子,解下腰間的水囊喝水。
甘甜的清水灌進腹中,瞬間有絲絲涼意流滿她的四肢經絡,身心輕暢的同時,連帶着頭腦都清晰了許多。
她聽到前方不遠處的山坳裏有間歇不規律的喘息聲。
盡管那聲音夾在嘩啦啦的葉聲中,不知為何,傳到她耳中尤為真切,仿若近在咫尺。
顏鳶靜立在原地,半晌沒有動彈,不知是換條路避開,還是走上前去查看。
悄悄地将水囊挂回腰間,顏鳶默默轉身,決定視而不見。
“救…救…”受傷的人許是感受到她的冷情無視,在她轉身的瞬間,發出聲音呼救。
顏鳶的理智終究還是沒有戰勝良心,她無奈地扁了扁嘴,掏出帕子将半張臉遮好,回頭向那叢灌木走去。
“這位大人,不知是哪裏受傷了,小女子可以為大人做什麽?”顏鳶撥開長在灌木中的草莖,尋到了受傷的人。
那人沒有穿外袍,只有一身深棕紅的窄袖緞衣,俯趴在枯枝遍布的灌木後,顏鳶一時瞧不見他的容貌,只大致認出是名男子。
顏鳶繼續問:“大人有力氣自己動嗎?”
“好像…崴到腳了…不知娘子可否借力…拉我坐起…”那人的聲音幹裂沙啞,短短的一句話說得有些費力。
“好。”顏鳶聞言伸手去拉那人的胳膊,嘗試着讓他先翻身過來:“大人,若是被扯到哪裏疼了,盡管出聲叫停就是。”
“知道了…多”那人随着顏鳶的力道微微翻身,露出秀白的半張臉,他逆着光凝眸看向顏鳶,卻在看清的那一瞬間,話末的“謝”字哽在喉嚨裏。
幾乎是同時,另一頭的顏鳶也認出了受傷的人是誰,拉扯的動作僵在半空中。
“民女給陛下見安。”顏鳶咬着牙,強忍着想要松開借力,将人慣回原地的沖動,對面前的人颔首道。
她千算萬算,故意繞路從半山腰的荒僻之所上行,未想到竟然在這裏遇到了那個薄情寡意的新帝趙煌。
很明顯,趙煌的神情已然認出了她。
果然,下一刻,她聽到這位九五之尊用帶着審視的語氣問她。
“你,還活着?”
聞此,顏鳶不禁在腹中诽笑:是啊,她還活着,她有女兒在世上,她必須活着。
另附了一番感慨:時過境遷,難得趙煌對她如此記憶由深,,不會是在午夜的幽夢中多次見過她的臉,怕“已成厲鬼”的她一直尋機向他索命,今日才只通過一雙露在外面的眼睛辨出她是誰來。
顏鳶心雖如此想,但話卻不敢如此說,她垂下眼睫,無不尊敬地說道:“民女的事情微如毫末,怎敢勞陛下煩心,若陛下不嫌棄,民女可以拉陛下坐起身來。”
趙煌不語,但點了一下頭,算默許了顏鳶的話。
左臂在半空擎了很久,肘臂酸麻使不上力,顏鳶有心速速離開趙煌,也不再考慮趙煌身上的傷勢,擡起右手與左手合在一處拉緊趙煌的臂膀,一個吸氣将人拉得坐起。
顏鳶裝模作樣地環顧一圈四周,提出自己的想法:“陛下,民女知道太仆寺的帳篷在這不遠處,陛下可否稍候,民女這就将太仆寺的官員帶過來見陛下。”
“不用。”趙煌把自己的胳膊從顏鳶手中扯開,狹長的眼睛如同隼鷹見到肥美獵物一般銳利地射向顏鳶。
顏鳶被看得心尖一涼,腳底寒意遍生,直覺告訴她趕緊跑。
“陛下即說不用,那便是有其他的法子,左右民女不知該如何做,是個礙事的,請容民女先行告退。”語畢,顏鳶轉身就走。
趙煌歪頭盯着顏鳶幾近奔逃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肆玩的笑,他彈掉不小心挂在指尖的草葉,突然出聲:“麟甲衛,攔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