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046章 第 46 章
“呼——呼——”
一道驚雷劈過, 守廟的老徐頭從半夜驚醒,揉了揉眼睛,往外看去, “怎麽突然這麽大的雨啊。”
一聲驚呼響起又被用力壓抑在喉頭。
老徐頭瞪大了雙眼,捂住嘴巴, 震驚地望着廟外。
左手哭喪棒、右手勾魂索的無常開路, 其後, 城隍爺端坐高臺,自雨夜中一飄而過。
地上還有幾只黃皮子的屍體。
“城、城隍爺……”老頭噗通一聲栽在地上, “城隍爺出巡啦。”
……
夜雨中的太守府邸和白日截然不同。
電光扯破黑夜,亭臺樓閣、水榭花楹, 都變得鬼氣森森, 偌大太守府, 仿佛變成一個伏在暗夜裏張開巨口的怪物。
“這才是真的黃皮子洞吧。”葉蓬舟背着城隍像,仰頭望去。
逢雪躍至牆頭,朝他伸出手,“來。”
葉蓬舟跳了上來, 找了個地方, 把城隍像立好。雨珠順着木雕寬厚的面孔往下落,染上彩繪的顏料, 五顏六色的水染紅了指尖, 神像的面孔逐漸變得模糊。
似乎也只是普通的木像, 點上慈悲雙眼、披上彩繪,便被人們奉在高臺。
葉蓬舟甩了下指尖滾落斑駁顏料,揚起面孔, 望着高大神君,笑道:“哈, 我說怎麽不顯靈呢,原是一塊木頭,白瞎了好木頭,若是放在尋常人家家裏,可以做一個櫃子了呢。”
逢雪山上修行多年,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敬畏天地、供奉神明,自然聽不得如此渎神話語,冷了神色,“若是換一個脾氣狠些的神官在這兒,哼……你可等着被打一頓吧。”
葉蓬舟彎了彎眼睛,“我可不怕他們,我有靠山的。”
“什麽靠山?”逢雪心中一凜。
少年靠近她,湊在她的耳畔,低聲說:“我的靠山啊,是青溟山第一小仙師,師承人間金仙……”
話未說完,就被一肘擊打在肚子上。
葉蓬舟摸了摸鼻尖,“怕是沒有哪個神仙比她脾氣更爆的啦。”
逢雪瞪他一眼,“成天到晚不幹正事。”
“對啊對啊,”無常飄了上來,扛着自己的哭喪棒,圍太守府邸飄了圈,“我感覺此地不太對勁,死氣濃郁,和瘟疫之地竟不相上下,我在靈石城當值這麽些年,居然一直沒有察覺到不對勁。”
逢雪道:“怕是被幻術遮掩了。”
自上往下望去,大雨中,侍衛侍女們在雨中奔走呼叫,他們一個個開膛破肚,血液染紅了衣襟,卻好似根本沒有察覺。
“拜黃仙——拜黃仙——”
肚腸從敞開的肚子裏流了出來,慘白的屍體漫無目的雨中穿行,比起人間府邸,這兒更像地下陰森鬼府。
無常搖頭,“真是奇怪,太守這樣的大官,身為一城百姓父母,腹中萬卷詩書,本該是個清氣萦繞,自有上天庇佑的祥瑞之地。怎麽變得這樣烏煙瘴氣、亂七八糟的。”
逢雪道:“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太守府裏待着的不是個仙,是個心術不正之輩,自然招惹來一堆妖魔鬼怪。”
無常嘆口氣,“只是難向陰司交差。”
葉蓬舟笑了起來,“你還想着交差的事呢,我教你個法子。”
“快說!”
“等會若是城隍不問,你就不說,他一問,你就驚訝。”他一拍手,“這不就得了嘛。”
“果然好主意!”
“不知黃太奶奶在哪裏。”逢雪以“降妖”試了試,府邸中全是黃皮子的妖氣,無奈看了眼手中長劍。
若它是劍仙百裏殺妖的飛劍便好了。
“殺進去看看!”葉蓬舟此刻有城隍無常相伴,底氣壯了不少,“反正有無常兄弟陪我們。”
無常嘆氣,慢騰騰地說:“我只是個普通的陰司小吏。我還害怕被黃皮子咬呢。”
葉蓬舟搖頭,“可不一樣。無常兄弟,你有陰司身份撐腰,不懂事的小妖怪也許會咬你幾口,黃太奶奶是斷不敢把你怎麽樣的。想要混下去,誰敢明目張膽與陰司為敵?”
無常若有所思,“原來如此,你小子心思還真活絡。”
逢雪一躍而下,跳下了屋檐,長劍在手,刺向了一只黃皮子。那一人一鬼也不再閑聊,跟着殺了過來。
雨裏走來走去的一個個僵滞人影面孔慘白,開膛破肚,顯然已是活屍,活不了了,它們聞見血腥味便撲了過來,被一劍釘在了樹上。
試了幾下後,逢雪便不再與活屍糾纏,仗着身形靈活,徑直無視了它們。
還有幾只黃皮子口裏叼着斷臂殘肢,看見他們便轉身逃跑,轉瞬跑得沒影。
逢雪疾步走入庭院,夜宴仿佛還在眼前,原來的良辰美景、姹紫嫣紅,如今眼前只有滂沱大雨,桌椅翻倒在地,裝飾的鮮嫩花枝掉落泥水裏,一片狼藉。
也有一些屍體橫躺在地上,被咬得殘缺不齊,開膛破肚的,濃重的血腥味,連暴雨也無法沖刷走。
“你看我像個什麽?”黃皮子幽幽的聲音飄來。
逢雪冷聲道:“我看你像個畜生!降妖!”
長劍疾出,輕松刺透妖怪皮毛,再一轉動,便削去了它的一條手臂。
眼前所見的場景讓她難掩心頭怒火,走入花園後,看見數個飄蕩的活屍。花園灌木前,還有個大黃皮子蹲在旁邊。
她下意識想拔劍,卻忽然頓住。
這只額頭有白毛的黃皮子……似乎不太對勁。
幾個活屍圍住了它,而它蹲在地上,忽地伸出鼠爪,拔下一個活屍的腦袋,又如電光沖向另外幾具活屍,把它們的四肢拆了下來。
正在殺活屍的黃皮子?
白毛黃皮子忽然扭過臉,看向了她,嘴角咧得更開。
逢雪按緊了長劍。
葉蓬舟拉住她,“小仙姑,說不定它生了靈智,有了一絲憐憫之心,才幫我們對付活屍呢。”
逢雪回頭看他,“松開手。”
葉蓬舟抿了下嘴角,慢慢把手松開,“好嘛,你別老是兇我。”
手一松開,少女便如離弦利箭,沖向了白毛黃皮子。可這只黃皮子卻格外厲害,與她鬥了好幾次,身上皮毛卻削掉了幾塊,依舊鬥志頑強。
葉蓬舟和無常也加入了戰局。
黃皮子渾身鮮血淋漓,被扶危捅了個對穿,身後又被砍了一刀,才紅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嗚哇——”
身後灌木裏響起了一聲啼哭。
逢雪撥開灌木,看見裏面有個小女孩,便伸手把她拉了出來。女孩哇哇哭了起來,指着地上白毛黃皮子,哭道:“娘、娘親——”
本已身受重傷的黃皮子聽見這一聲,忽地彈跳了起來,朝逢雪咬過來。
逢雪挑了下眉,身體微側,把女孩護嚴實,反手一劍,刺向了黃皮子。
“嗤——”
黃皮子的利齒咬破皮膚,鮮血滾落,而劍被釘在了某處,不得進入。
逢雪皺緊眉頭,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他攥緊了扶危劍刃,又擋住了黃皮子那一口,雨珠順着慘白的面孔滾落。
逢雪錯愕了片刻,冷聲道:“松開手。”
葉蓬舟苦笑着說:“小仙姑……”
“松開。”
他欲言又止,還是緩緩松開五指,垂下了眼睛。
長劍穿心,又狠狠在白毛黃皮子上戳了好幾下,直到它死得不能再死。
小女孩依舊捂着眼睛,嗚嗚在哭,嘴裏喊着“娘親。”
逢雪摸了摸她的腦袋,看向葉蓬舟,說:“你以為黃皮子剛才殺活屍,是在保護她,所以不忍心殺這只黃皮子?”
葉蓬舟甩了甩手上血水,“萬物有靈嘛。再說,剛才它确實是在護着這個小女孩,好像真把她當自己的孩子。”
逢雪點頭,“确實是這樣,但你知為何嗎?”
她抿了下嘴角,面容覆着寒霜,慢慢說:“黃妖朝人讨封,讨到封之後,修為大進,之後也必須為那位求封人滿足心願。”
但是,尋常人哪有本事給一個妖怪封上稱號,被讨封以後,輕則重病一場,重則當場斃命。普通人看見一只黃皮子直立,口吐人語,也會吓得轉身就跑。
這女孩……怕是被吓蒙了,跌坐在地上,哭喊呼喚娘親。
“你不會以為,這只黃皮子真是自願當她娘親,想要保護她吧?你不會以為,真有這樣心善的妖魔吧?”她看着葉蓬舟,一字一頓道:“你總對妖魔心軟,這會害了你。”
“萬一,真的有呢?”葉蓬舟擡眸,笑着望向她,“小仙姑,萬一當真有這樣的妖魔呢?”
這時,女孩牽着她的衣角,指着地上黃皮子,哭得斷斷續續,“它、它要咬娘親,娘,嗚……”
逢雪伸手本欲解開雲衣,但葉蓬舟更快一步,脫下自己的外袍,蓋在女孩頭頂,替她擋住了風雨。
他嘆了口氣,蹲在地上,伸手一摸,從袖中摸出塊糖,“別哭別哭,這兒有糖吃。”
“嗚嗚嗚……”
糖顯然不管用,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
葉蓬舟便把玄色的裏衣撥開一點,“看,這兒有只小貓。”
與他裏衣一般顏色的小貓幾乎融進黑暗裏,要女孩瞪圓眼睛使勁看,才能看見它在哪裏。
她果然止住哭聲,瞪圓眼睛,伸出小手,試着摸了摸小玄貓。
小貓嗖地縮了回去。
“你娘親肯定會沒事的,”葉蓬舟道:“我們幫你去找你娘親。”
女孩點了點頭。
葉蓬舟問:“你叫什麽名字?”
“徐豆苗。”女孩扁了扁嘴,眼裏蓄滿淚珠。
娘親是廚娘,說今晚太守府裏有好些吃的,特意把她帶過來。宴席散去,她悄悄溜進來,吃些剩下的糕點吃得開心時,一切卻變了模樣。
雷聲滾滾而來,天幕轉眼布滿了烏雲。大雨中,不知誰慘叫一聲,大喊“有妖怪啊!”
她伏在娘的胸口,被娘緊緊抱在懷裏,後來有妖怪來追她們,娘把她藏在灌木裏,自己引開妖怪。
雨水穿透灌木,打在了身上,衣物濕漉漉黏在身體上。
她努力抱緊身體,壓住喉中的悲鳴。
再後來。
尖銳的利爪撥開叢生的雜草,一個長滿黃毛的臉貼到她的面前,陰寒的聲音自耳畔響起:
“你看我,像個什麽咧?”
“娘、娘……嗚嗚……”
女孩吓得跌坐在泥水裏,但黃皮子表情變幻,竟沒有把她怎麽樣,而是扭頭去将那幾只圍上的活屍撕成碎片。
徐豆苗想着剛才發生的事,吸了吸鼻子,咬住自己的手,不敢哭出聲。頭頂的衣袍擋住了風雨,仿佛撐起一方小小的天地,她身體燙了起來,昏昏欲睡伏在少年人的背上,要哭不哭之際,忽而聽見一個同樣稚嫩的女孩聲音:
“哎,你不要再哭啦。”
“進來玩嗎?這兒有好多桃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