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014章 第 14 章
“小仙姑,我們去喝酒吧!”
“砰——”
逢雪面無表情合上木窗,走出房間,對守在門口的幾位丫鬟仆從囑咐幾句。
張家并非大戶人家,家中仆從不多,丫鬟、廚娘、雜役攏共十人。
知道惡鬼鬧事後,張荇之便拿出銀錢,讓這些人回家,不必再留在這兒。惡鬼殺人不眨眼,普通人何必留在這兒白送性命。
但張家待仆從素來寬厚,大部分人感念其恩情,選擇留了下來。
廚娘趙大嬸一手拿鍋,一手握着鍋蓋,孫奶娘把掃帚橫在胸前,兩人一左一右,凜然如門神。
“小仙姑,我們一定把小少爺小小姐照看好!”她們肅然說:“你就放心吧。”
逢雪又各自給她們一張防身的符咒,走出房間。
葉蓬舟朝她招手,再次盛情邀約:“小仙姑,喝酒去嗎?”
逢雪:“正事還沒做完,喝什麽酒?”
葉蓬舟聽她訓斥,縮了縮脖子,說道:“那就先辦正事嘛,小仙姑,正事是什麽?”
逢雪:“死人了。”
葉蓬舟:“嚯,死人了?死人在哪?”
逢雪:“……你坐着呢。”
葉蓬舟低頭看了眼坐着的棺材,跳了下來,笑着朝棺材拱手,說了句:“有怪莫怪。”
張荇之從樹後鑽了出來,說:“小仙姑,這是口空棺,是我為自己準備的。沒關系,小仙長想坐就坐吧。”
葉蓬舟馬上跳到上面,盤腿坐起,朝逢雪聳肩,“你瞧,是他讓我坐的。”
逢雪沒再搭理他,轉身和張荇之囑咐兩句,讓他去購買一些辦法事的東西。
“那惡鬼差一對引路童子,我來當童女,缺了個童男子,只能用紙人代替,你去紙紮店,讓老師傅紮個童男來。買那種現紮的。”
只是真正的紙人,需要師傅用好幾個時辰全神貫注才能做出。紙人傾注了手藝人的心血,故而有靈。
“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來得及!”
逢雪轉身。
紅衣少年坐在棺材上,潇灑笑道:“還要紮什麽紙人?既然小仙姑當了童女,我來當童男子不就行了?”
逢雪面無表情地說:“你以為是什麽好事?你替了那孩子,惡鬼便會來找你。我是奉師門之令才來幫忙,你又為什麽要冒險?”
雖說日後葉蓬舟會有一番奇遇,變成人人畏懼的大魔,但按她現在來看,對方也只不過是個和她一般大的少年。
葉蓬舟想了想,手指拍着棺椁,“那我……那我便是奉酒友之命了!小仙姑,我們去把那惡鬼抓來下酒吃!”
逢雪嘴角不自覺往上揚了揚,但馬上又沉了臉色,繼續安排要準備的事宜。
……
“我在夫人房間旁布好陣法。”
逢雪掂量自己輕了許多的袋子,心疼地對張家幾人說:“你們待在裏面,惡鬼應注意不到你們。無論如何,別輕易走出來。”
張荇之往前邁了一步。
逢雪看向他。
青年咳嗽了聲,“小仙姑,讓我在外面幫你們照看照看吧。你不是說我有清氣護體嗎?或許我能幫上什麽忙。”
逢雪:“你不會術法,不出來就是在幫忙了,還是待在裏面吧。”
張荇之唉了口氣:“小仙姑,我只是……”他的眼圈微微泛紅,面上添抹悲傷之色,“我只是想看一看,奪去我至親的惡鬼到底是什麽模樣。若是有可能,我想親自為他們報仇!血海深仇,就算是死,我也不怕,只怕死得不明不白,只怕在閻君面前告狀,都不知狀告何人。”
葉蓬舟一把拍在他的肩上,“好膽氣!這才是壯士,來,我敬你一杯!”
逢雪冷哼了聲,“反正,到時候要拖後腿的話,我可不會救你。”
張荇之被勸幾杯酒下肚,越發熱血上湧,在葉蓬舟幾句話的煽動下,甚至跑到廚房拿了把菜刀,囔着要和惡鬼拼命。
葉蓬舟:“好兄弟,我支持你!”
逢雪扶住了額頭,心想,不愧是日後的大魔頭,在煽動人心方面,确實有一套的。
入夜。
夜色格外沉重,覆蓋在寧鎮上空。小鎮靜谧無聲,連狗吠蟲鳴都不聞,張家門口挂着的兩個慘白燈籠,在風中微微晃動。
小路邊石頭庭燈暈開一角朦胧的光。
趙廚娘和孫奶娘守在門口,四處觀察動靜,互相給對方打氣。
兩個小孩縮在床角,緊貼着母親溫暖的身體,捏緊掌心的黃符。
“呼、呼……”
冷風刮過庭院,吹得樹枝搖動,映在窗上,如同鬼魅飄搖的影子。
靈棚外喪幡被風吹得高高飄起,四架漆黑棺材,整整齊齊擺在新搭的棚子裏。
張荇之坐在四四方方的太師椅上,懷裏抱着祖宗靈位,旁邊架着一張四方桌子,桌上擺一盞防風油燈。
燈罩籠着團煌煌的光,照在青年的面上。
他在靈棚外,靜候惡鬼上門。
逢雪望着青年的背影,心中暗暗嘆服。作為一個不會術法的普通人,張荇之表現得确實挺有骨氣。
“小仙姑。”棺材裏傳來少年人清亮聲音。
逢雪回頭望了眼,棺材蓋半開,葉蓬舟從棺材裏坐起身,和她笑道:“這裏面躺着挺舒服,你要進來睡一會嗎?”
“不用!”
葉蓬舟跳了出來,說道:“你放心,我決計不趁你睡着,把你偷偷埋起來。”
逢雪:“那我要謝謝你?”
葉蓬舟微笑,“大可不必。”
逢雪轉過身,不搭理他,看着自己映在靈棚上的影子,不禁微微皺起眉。
她握緊了手裏的劍,忽然拔劍出鞘,在燈下細細擦拭寶劍,心緒不寧地想,這世上唯一能信任依仗的,唯有手中的劍。
葉蓬舟也湊過來,瞥見霜白如皎月的劍刃上映出雙冷厲的眼眸。他摸了摸嘴角,不覺笑了出來,“小仙姑,你幹嘛總繃着臉,殺氣騰騰的模樣?青溟山不是講究清靜無為,怎麽教出你這麽一個殺星?”
逢雪杏眼圓圓,瞪他一眼。
葉蓬舟笑意更盛,跳到身後棺材坐着,抱臂說道:“小仙姑,我在山上瞧見你那未婚夫了。”
逢雪冷聲反駁:“他可不是我未婚夫,再者,你這次坐的棺材裏面有人了。”
葉蓬舟拍拍棺材,“沒事,他不會介意的,兄弟,你要是介意,就起來說兩句啊。”
逢雪扭過臉,把劍收回了鞘中,倒沒想那麽多了。
以前她和葉蓬舟沒什麽交集。
偶爾瞥見幾次,在幽黯的大澤前,水霧彌漫,水面暗黑,一道人影立在水霧裏,帶着腥味的風吹過來,鼓滿了他血紅的衣袍。
逢雪遠遠只能看見他的側影。
一個陰郁慘白的血衣人,符合世人對魔頭所有想象。
哪知他現在這麽跳脫飛揚,放浪不羁……沒副正經的模樣。
她眼前似乎又浮現大澤白茫茫的水霧。在每天清晨時,陰冷的水汽就會從漆黑水面升起來,水面晃起漣漪,是大澤裏成千上萬的水鬼在游動。從飄滿發絲的水面往下看,偶爾能看見一張慘白腫脹的人面。
四周冷了下來,陰冷沁進骨子裏。
逢雪瞬間回神,與葉蓬舟對視了一眼。
鬼氣。
他們都很熟悉。
逢雪提劍走到靈棚外,靈棚之外,都被白茫茫的霧氣淹沒,霧氣翻湧,似乎是片雪白的海洋。
從白霧裏傳來一陣鼓樂聲。
樂聲鬼氣森森。
鼓樂越來越近,從霧氣裏,隐約走來一隊人馬。
張荇之咽了口口水,抱緊牌位,坐得筆直。
待那隊奏着鼓樂聲的人走近,他們這才看清楚,來的不是惡鬼,也并非活人。
一群栩栩如生的紙人擡着口漆黑棺材,來到靈棚之前。
除卻四個擡轎的紙人外,其餘紙人帶着樂器,吹拉彈唱,一應俱全。
“還挺講究。”葉蓬舟笑道。
張荇之臉色煞白,小聲說:“這些、這些都是我們之前給太爺燒的紙人。”
鼓樂聲驟然停下。
一個兩腮塗得豔紅,臉上畫幾道皺紋,穿金戴銀通體富貴的紙人走了出來。
張荇之聲音更小,“這是我們以為太奶奶投胎去了,老太爺一個鬼寂寞,給他燒的老伴。”
逢雪:“……真孝啊。”
葉蓬舟:“你們這找的老伴也太寒碜,難怪你們家老太爺想索命呢。”
張荇之:“小仙姑說過,那并不是我家老太爺,是冒用他身份的惡鬼!”
葉蓬舟:“你看,所以變惡鬼了吧。”
逢雪剜了他一眼。
葉蓬舟摸摸下巴,閉嘴了。
那老婦紙人聲音尖銳,說道:“蔓山君有請兩位童男女,請童男女上轎。”
一衆紙人站在白霧裏,
逢雪問:“蔓山君?你聽過這個名字嗎?”
張荇之搖頭,“沒聽說過,但聽着有些耳熟……我想起來了!兩位仙長,我家中祖墳就葬蔓山,不過,其實那座山形似饅頭,一直以來,都叫做饅頭山,後來朝廷覺得不雅,才改名蔓山。”
葉蓬舟嘻嘻笑道:“那就是饅頭君呗。饅頭君請我們去做什麽,吃饅頭嗎?”
逢雪也忍不住翹了下嘴角。
老婦紙人繼續用尖銳的聲音,說道:“蔓山君有請兩位仙童上轎。”
逢雪往前一步,“我們不就在這。”
紙人沉默了片刻。它的臉上濃墨重彩,沒有神情,但語氣之中,居然帶上了些遲疑,“你們是仙童?”
葉蓬舟高聲道:“自然,難道不像嗎?”
紙人慢慢飄近,張荇之抱緊了牌位,死死盯着它。
它靠近幾人,認真嗅了嗅。
慘白的紙人面貼在逢雪的臉上。逢雪把手按在劍上,但想到還沒會會那位饅頭君,便忍住在它身上刺幾個窟窿的沖動。
紙人又照例嗅嗅葉蓬舟,狐疑地說:“仙童怎麽長得這麽高?”
葉蓬舟笑着說:“既是仙童,長得高一些有什麽稀奇?”
紙人:“敢問兩位仙童年歲?”
兩個人報上了張枝張蔓的年紀。
逢雪:“我四歲。”
葉蓬舟:“我三歲。”
紙人嘟囔:“不大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