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平洲城有兩戶相鄰人家,左鄰觊觎右舍財寶,明目張膽将其搶走。此案上報衙門,不知閣下認為,左鄰應不應當歸還財寶?”
冼劍宗修士趕來時看見的是這樣一幕:裴子烨抱劍坐在桌邊,面無表情徐徐開口。
他對面的黑袍俊美男人光風霁月,語調平緩:“我認為,不該還。”
“……”修士們足下一絆,險些摔跤。
連星茗正坐在門檻上,見狀忙不疊起身閃避,順手提起一人,“你又來看熱鬧?”
世子梗着脖子:“怎麽!不行?”
連星茗笑:“行行行。”
世子伸頭往客棧內看了一眼,兩位大佬無聲對坐,雖然都沒有說話,裏頭的氣氛卻實在凝滞,就連他這個普通人都感覺呼吸不暢。
他瞠目結舌問:“什麽情況?”
連星茗回頭看了眼,嘆氣:“不知道。”
世子:“我問的是你自己什麽情況!你為什麽會彈搖光仙尊失傳的曲子?”
連星茗微笑拍了拍他的肩頭,恐吓道:“小孩子知道太多東西,容易死得快。”
世子:“……”
他背後冒出一張欲言又止、強捺激動的臉,正是一路上腦補許多的蕭柳。連星茗一與他對上視線,便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扶額道:“別問,什麽都別問。”
這種情況放在以前,裴劍尊可能早就不講道理地直接把人搶回去了。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麽,硬邦邦坐在原位置,一副想動手又忌憚着什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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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不知內情不敢貿然走進去,心驚膽戰低着頭在客棧門口罰站。又聽裴子烨涼涼道:“平洲城內有障妖閣下總該知曉吧?今日百名琴修合力彈奏戾曲鎮壓都無用,最後還是用祥曲才勉勉強強将其安撫,你應該知道這代表了什麽。”
代表了什麽?
連星茗疑惑。
傅寄秋面不改色,裴子烨蹙眉細觀他的表情,聲音驟然沉了幾分:“障妖異常強大,它的身體裏很可能攜帶着鬼玉。”
“!!!”
話音落下,衆人色變嘩然。
連星茗都不例外,詫異心道怎可能。
裴子烨是糊塗了開始講瘋話?連星茗就是鬼玉之主,他深知此物害人不淺,前世臨死之前,就已将三片鬼玉碎片盡數銷毀!
滿堂倉皇之中,世子左看右看,疑惑:“你們修真界破玩意兒真多,鬼玉又是個啥?”
蕭柳小聲回:“世子慎言!鬼玉是開啓鬼門關的鑰匙,為珍貴法寶。三千年前被仙門大派合力碎成三片,分別謹慎看管。之後搖光仙尊一個一個找過去挑了這三大派,連蒙帶騙帶搶地奪走鬼玉,合三為一、滴血認主。”
世子聽得嘆為觀止:“他這麽牛的嗎?”
蕭柳重重“嗯!”了一聲,又長嘆一聲繼續道:“仙尊身隕前,用鬼玉打開了鬼門關,這世間所有的障妖全是從中而出。”
世子震驚喃喃:“聽起來更牛了。”
連星茗:“……”
連星茗:“???”
他一把抓住蕭柳的手臂,顫聲:“你确定?”
蕭柳疑惑看來:“表哥你怎麽了,為何臉色這般黑?除障奏曲只能彈奏仙尊的曲目,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因為他是開啓鬼門關的人,是他放出了障妖。”
“……”哈?
連星茗都懵了。
等等。
誰開了鬼門關?
放出了什麽?
真是好大一口黑鍋!
誰開的?
誰這麽缺德怎麽賴到了他的頭上啊?
蕭柳看他一臉大為震撼,還以為他對搖光仙尊有意見,焦急開脫道:“不過這也不怪仙尊,他一定有他不得以的苦衷。”
連星茗匪夷所思顫聲:“什麽意思?”
蕭柳攥拳正義:“我曾經百思不得其解,世人也同我一般。後來經過大家多次探讨、數次談論,得出了一個統一的想法——表哥你仔細想想啊,搖光仙尊手上的人命總共也不過兩百零七條,就是大婚的送嫁人員。除此以外,他遭人追捕也只不過是因為奪取了三片鬼玉碎片,犯下衆怒。由此可見他并不是一個好殺之人,所以蕭某猜測,仙尊開啓鬼門關一定深有苦衷!”
連星茗表情複雜。
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痛斥那将黑鍋甩到他頭上的小人,還是該感嘆腦補是病,得治。
另一邊,裴子烨說完那句重磅之言,等周遭逐漸安靜才面容冷僵,道:“除障時能夠窺見受害人的執念,若是那障妖身攜鬼玉碎片,我們亦可窺見連搖光的執念。”這一次他靜默了許久,面上血色褪去,再開口時聲音嘶啞,“屆時,就能知道他曾經究竟在想什麽了。”
他一寸一寸轉頭,森寒目光看向連星茗,“由這個琴修來彈奏祥曲,如何?”
連星茗微驚,心道一聲好家夥。
壞了,裴子烨學精明了!
裴子烨這是想要策反傅寄秋啊,這兩人要是達成共識強行讓自己留下,那他還真跑不掉。到時候一起除障,裴子烨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跟他秋後算賬,逼問他為何能彈出西鄉月,甚至可能會認出他來!
他在心裏祈求傅寄秋可千萬不要上這個當,好在很快,傅寄秋的聲音就響起。
“不如何。”
一字一頓,平靜又不容置疑。
連星茗:“!!!”親師兄,好師兄!
裴子烨瞳孔驟縮,啞然張了張嘴,猛拍桌怒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連搖光的執念究竟是什麽嗎?”
傅寄秋不為所動:“不想。”
裴子烨:“他莫名其妙血洗婚禮,奪走冼劍宗所看管的鬼玉碎片,又叛逃蓬萊仙島,偷走你所看管的鬼玉碎片。最後更是欺騙道聖騙走鬼玉碎玉,落了個被追殺至山窮水盡處、自刎而亡的下場——你當真一點兒也不好奇?!”
傅寄秋依舊:“不好奇。”
裴子烨一口心頭血梗到喉口,一籮筐話全部被這人平平淡淡地給堵了回去。客棧裏鴉雀無聲,靜候在外的冼劍宗弟子們都知曉,裴劍尊這是要發怒的征兆,他們齊刷刷後退數步,生怕被殃及池魚,又惶恐難安。裴子烨的手掌都已經握到劍柄上了,眼看着就要怒拔劍出鞘,又忌憚生生壓下怒火,終是再也忍不住回頭喝問:
“你為什麽會彈西鄉月?!”
他看的是連星茗。
唰唰——
四面八方的熱切視線盡數彙聚于連星茗的身上,大家夥早就等急了,他們也想知道為什麽。可裴劍尊方才扯東扯西就是不問重點,他們也只能眼巴巴看着,眼下終于問出了口!
連星茗瞧見火燒到了自己的身上,上前搬出剛剛緊急想出的說辭:“回裴劍尊,晚輩曾僥幸找到一位琴修前輩的傳承墓,墓中留存有《西鄉月》的原譜——只有《西鄉月》。”
裴子烨瞳孔燃光:“是哪位前輩?”
連星茗:“晚輩不知!只曉得那不是搖光仙尊的傳承墓,因為那前輩的遺骸是位女子。”
這番說辭漏洞百出,裴子烨顯然不相信,他眉頭緊皺開口:“你……”
不等他把話講完整,連星茗滿面羞愧拱手長拜,高聲道:“承蒙前輩厚愛,可晚輩只會彈西鄉月,其他琴修想必聽見一次後也會彈了。若要晚輩去除障,晚輩實在無能!”
裴子烨:“我……”
連星茗将身形躬得更低,高聲:“承蒙前輩厚愛,晚輩不堪重用!”
裴子烨無語瞪他幾秒鐘,冷哼一聲收回視線,使出了最後一個招數。
他擡眼,盯緊傅寄秋。
“要是這只障妖真的攜帶鬼玉,即便琴修們合奏西鄉月安撫住障妖,只我一人也難以将其制住,需要一位修為強大的劍修協助。如今滿城性命危在旦夕,受害者與日俱增。”
“這個忙,你幫,還是不幫?”
這話一出,傅寄秋與連星茗身形都頓了一頓。
“阿檀呀,這個忙你幫還是不幫?”濃郁黑氣遁地而走,環繞着所有人的身形!無人能看見心魔在這間客棧內如何肆虐猖狂,它嬉笑從後接近傅寄秋,“阿檀若不幫,豈不是見死不救?——他現在還當你是從前那個高山仰止好師兄,才會容忍你留在他的身邊。若讓他知曉你早已經堕落,且還對他心存不堪、背德的罪孽念頭,你覺得他還會像現在一樣對你展露笑顏嗎?”
“有多少先例,你最清楚。他啊,最不喜歡有人觊觎他,若被發現定會當斷則斷、疏遠厭惡。”
“可你若幫……”
“就是在給他和姓裴的牽線搭橋啦。三千年前那場婚禮無疾而終,三千年後天命鴛鴦破鏡重圓,來日他和裴子烨再續前緣成婚時,你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與別人入洞房哈哈哈……屆時你是否會悔恨今日的毫無作為呢?”
傅寄秋好似聽不見這聲音,面色無任何變化,只有一只掩在座下的素白手掌,青筋暴起。偏眸時,他的眼底澄澈幹淨,攜着一絲仿佛十分雅致的笑意,“子秋想不想去?”
他看向連星茗。
連星茗恍然醒神這是在叫他——不愧是能當上少仙長的人,就是寬和細心!這個名字都不知道在裴子烨耳朵裏出現過多少次了,裴子烨提及還是以“琴修”、“那人”、“那誰”代稱,師兄只聽一次居然就記住了。
記得比他自己還要牢。
連星茗上前幾步,隐約感覺到從裴子烨那邊投射過來的銳利視線,他心裏嘆了口氣。
裴子烨倒是給他提了個醒,如果那只障妖真的身攜鬼玉碎片,恐怕當今世上只有他一人才能将其鎮住。他一走了之,後果難以想象。
方才只想自己脫困,未曾想過城中百姓的安危,連星茗在心底自省一番,說:
“要去的。”
傅寄秋眼睫顫了顫,面上尚存淡淡的笑意,喉中卻湧現辛辣的血腥味。
“好,回去除障。”裴子烨起身往外走,經過連星茗時腳步凝住,蹙眉看着他,似在審視。
連星茗心裏大呼倒黴,臉上甜甜一笑,“裴劍尊有何指教?”
裴子烨欠揍掀起唇角笑,一只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眼睛,又指指點點戳了戳連星茗的額頭,“這幾天我會死死盯着你,總能抓到你落單時。晚上睡覺,你兩只眼睛最好給我輪流站崗。”
說罷轉身大步踏出,他那個意氣風發的高馬尾險些甩到連星茗的臉上。
連星茗後仰避讓,窒息扶額。
兩人的“親昵”互動盡收一人眼底,傅寄秋一言不發起身,臉色隐隐發白。心魔随之而動,語帶瘋癫癡狂的蠱惑:“看吧,他選擇了去除障——他心裏果然還是放不下那姓裴的!!要不把裴子烨殺了吧?然後把師弟囚起來,這樣師弟就永遠都是你一個人的師弟了,人都有欲念,你大可日以繼夜地取悅他,叫他纏綿床褥食髓知味,他就算不愛你,他也……”
心魔的聲音戛然而止,它的虛幻身形猛地被另一道身影貫穿。
連星茗小跑到傅寄秋面前,食指與中指夾住後者的衣袖,偷偷摸摸扯了扯。
像三千年前一般,也是愛這樣撒嬌。
傅寄秋眼底的喧嚣與髒深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垂下眼簾和煦彎唇:“嗯?”
“阿檀,我有件事想要請你幫忙,可能會委屈了你。”連星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實在想不到在場還有誰打得過裴子烨,小聲問:“今夜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
心魔:“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