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謝昭寧看眼前出現了兩條小徑, 便問姜茜:“表姐,這兩條路可都通向田莊?”
姜茜回道:“都去的,就是左邊那條路繞許多, 若非熟手, 尋常人是找不到的。”
謝昭寧想了想,對姜茜道:“表姐,我瞧着這條路的風景更有野趣些, 能否走這邊呢?”
謝昭寧既然如此說, 姜茜又自然是寵她的,撩起車簾便對外面吩咐了。馬車改了路, 果然是繞來繞去,一會兒是小山坡, 一會兒是樹林,不多一會兒, 那種有人跟着她的感覺才漸漸消失了, 謝昭寧才松了口氣。
馬車跑了約一個時辰才到了田莊外,眼前便鋪開一幅生機盎然的景象。
謝昭寧也撩開車簾往外看, 只見其間麥田如綠浪,阡陌縱橫, 時有只穿粗衣的農夫點綴其中, 他們遠遠地看到姜家的馬車,便停在原地注目,路上遇到的農夫還要行禮讓路。這些都是姜家田莊的佃農, 靠着給姜家種地為生,看到姜家的馬車自然恭敬。
随着馬車跑近, 又見不遠處一座田莊伫立于田地中,背靠一片山林。占地約有七八畝, 修得白牆高伫,只留有兩道黑漆大門。尋常的田莊很少有這樣的陣勢,已經仿佛是半座城池了一般。
姜茜就笑着對謝昭寧解釋道:“……祖父讓修成這般的,把他打仗的那套拿來了,說是易守難攻!”
謝昭寧看着也覺得頗為有趣,哪有修得如同堡壘一般的田莊。但是看着這樣堡壘般的田莊,似乎又有什麽熟悉感從她心上一滑而過,只是她暫時也沒想起來。
馬車徑直跑入其中,待到了田莊的正廳外,衆位才從馬車上下來,立刻便有小厮上前,将馬從車上卸下來,牽去馬廄喂馬。此時謝昭寧才終于看清了田莊的全貌,姜家的田莊屋宇整潔,院中開闊,鋪了水磨石,說是田莊,與小別院也差不多了。謝昭寧雖沒在順昌府的田莊長大,可是卻覺得與西平府的宅院相似,質樸大氣,并沒有汴京那等極致奢靡的精致,但是看着卻很舒服,正是她喜歡的樣子。
兩位表姐很是高興,拉着謝昭寧在田莊裏轉悠,告訴她哪裏是小池塘,哪裏是馬廄,哪裏是幾個娘子的住處,哪裏又是幾個郎君的住處,哪裏她們曾經做了秋千摔下來過。兩位表兄卻來了就鬧着要去池塘裏洗澡,被管家攔下死活不讓去。最後只能無奈尋了魚竿和魚簍出來任郎君們釣魚。
謝昭寧看了看姜煥然那邊,他卻是一副閑逸松散的态度,正靠着牆邊,聽徐莊頭說話。徐莊頭神色恭敬,并不知在說什麽。
不過并未看多久,表姐們便拉着她去看池中養着的魚了。
此時姜煥然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謝昭寧那邊,回過頭,仍仔細聽徐莊頭向他彙報收成:“……三百畝的果樹都賣了出去,按照大郎君說的那般,果然是賣了個好價錢,佃農們改了以交的糧食來定他們月響的多少,糧食倒是果然有增産。”
姜煥然微微颔首,這田莊以前是祖父的管事在管,他來了一次見管得亂七八糟,才提了幾句來說,誰知就這幾句話,徐莊頭竟管得越來越好了。祖父一見他管得好,便要将附近的幾個大田莊給他打理,他哪裏有這個興致,他的正事多得很,但是祖父吩咐了他也不得不聽,他又問:“田莊內一切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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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莊頭道:“好倒是好的,就是不知怎的,這後院搬來一窩黃鼠狼,總是半夜往廂房裏蹿。黃鼠狼狡猾得很,小的好幾次都沒能抓住它們,不過倒不是什麽大事,派人看守着便不會往廂房去了……”
姜煥然聽到此,眼睛卻微微一眯,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母親似乎說過,謝昭寧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卻唯獨怕黃鼠狼,據說是年幼的時候,被黃鼠狼咬過一次,此後但凡碰到了黃鼠狼,就會渾身起紅疹,只是看到也會吓得不行,他笑眯眯地道:“這的确不是什麽大事!”
他記得後院廂房正好是謝昭寧她們要住的地方。
正說到這裏,聽聞姜煥然來了田莊的莊頭們已經紛紛趕到了,到了便立刻給姜煥然行禮問安。随後一個紫棠臉色,老實巴交的莊頭也急急趕到,卻不如別的莊頭都是特地穿了綢衣來的,而是胡亂地穿着件棉短衣,腳上還蹬着草鞋,一看便來得很匆忙。
他上前兩步行了禮,就對姜煥然道:“大郎君,兩日前下雨,下游的河段漲起來了。小的瞧眼下天上就已經烏雲密布了,今晚若是再下雨,此時春小麥正是成熟的時候,倘若淹了,田莊今年春小麥的收成便有些危險了,您快随小的去看看吧?”
姜煥然眉梢微動,覺得這倒正是個好由頭。
姜煥然便道:“将後院的護院都叫過來,跟我随着李莊頭去疏通洪水,徐莊頭,你熟悉這些護院,與我一同去。瞧瞧有什麽補救的辦法!”
徐莊頭應喏,想着春小麥的要緊,倒是一時忘了幾只黃鼠狼的事了,立刻去召集後院的護院過來。
姜煥然則眯着眼睛想,如此調走護院,就順便吓她一吓,叫她吃點苦頭。倒不是他在意什麽偷聽,而是他想着背後的事,他對謝昭寧自然是不屑甚至不喜的,覺得她愚笨又粗蠻,可偏生這麽個人,卻百般得父親母親疼愛,當真是親自養大的情份,比對他還要親近些。母親竟還打算着讓他娶謝昭寧!
雖然母親不承認,并且祖父也不同意,但姜煥然并不覺得母親是輕易放棄的人,且姻緣之事畢竟父母之命,母親若是執拗,祖父恐怕也難插手。若是謝昭寧自己再對母親說她有意,豈非讓母親更動了心思?他便是要讓謝昭寧讨厭他,好打消了嫁給他的念頭。
可即便要讓謝昭寧讨厭他,憑他的性子,也是要不動聲色地讓謝昭寧讨厭。上次謝昭寧來家中,因為燒了廂房之事有些厭了他,但為何這次,卻偷聽他和祖父說話?難不成她心裏,當真對他有些意思?
姜煥然想到這裏皺眉,他生得好看,這樣的家世,又是解元郎,順昌府裏喜歡他的娘子多得數不清,謝昭寧若是對他有意也正常,可她如此愚笨,他卻真的不喜歡她。便用此做設計,一是讓她吃苦頭,二是徹底讨厭他不想嫁給他就是了。
反正他也是事出有因把人叫走的,誰也說不得他什麽。何況順昌府這地界向來太平,前院還有護院,祖父又将這田莊修得如同碉堡一般,想來是沒什麽事的。
姜煥然心裏頗為滿意,還吩咐管事:“表娘子晚上喜食果子,你記得摘些放在她屋子裏。”
如此一來,定會引了黃鼠狼去,她又知道了侍衛被自己撤走,必然會真的不喜歡他了。
姜煥然想着甚是滿意,很快就和幾個莊頭一起去下游的田莊了。
謝昭寧也聽說了姜煥然有事離開,不過表姐告訴她,姜煥然管着姜家所有田莊,來了多半是脫不開身的。她和幾位表姐吃了午膳,午膳倒是豐盛得很,春筍煎銀魚,燒鵝,五味酒醬蟹,二色蓮子羹,姜辣蘿蔔。大家均都吃得甚是滿意,謝昭寧一向喜歡羊肉面食,吃到這春筍煎銀魚也覺得嫩得很,竟還多吃了一碗飯。只是下午準備去摘櫻桃的時候,天空驟然烏雲密布,不一會兒竟下起大雨來。
姜茜失望地仰頭看着大雨,對謝昭寧道:“去摘櫻桃怕是泡湯了,倒是掃興,帶你來本就是為了這個!”
謝昭寧卻挽着兩個表姐的胳膊,笑着說:“不去就不去罷,我看在這屋檐下看雨水也好得很!”
三個姐妹一人掇了一只圓凳,坐在屋檐下看雨。等到了晚上見雨不停,反倒是院裏開始彙聚小小的溪流,三人才終于徹底失望了,幾個女使們笑盈盈地看着三人失望的神色,卻是備好了熱水,準備伺候三位娘子歇下了,伺候姜芫的年長女使道:“娘子們明兒起來再去摘也是一樣的!”
卻不知為何,謝昭寧看着這樣的雨夜又覺得有些熟悉起來,只是仍未能将事情連在一起。搖了搖頭,暫時先将此事抛之腦後。
姜芫嘟囔着這如何一樣,姐妹三人先送謝昭寧回了房間,回頭問謝昭寧,“昭昭晚上可要單獨住一間,還是與我們一同睡?”
謝昭寧還沒說話,姜茜就扯着謝昭寧的胳膊說:“姐姐,你何必如此問昭昭,萬一她當真單獨睡了該如何是好!”又一臉認真地對謝昭寧道,“昭昭,你可不能單獨睡了!不如咱們也在你這裏睡下吧,咱們雨夜裏談心,多麽熱鬧啊!”
謝昭寧笑着應了,她在西平府的時候缺少玩伴,唯有幾個女使一起玩,很是羨慕人家同胞的姊妹關系,家裏的姐妹并未一母所出,可沒有這樣的關系。這樣熱鬧的事她也覺得期待,何況兩個表姐這樣好,她也喜歡她們得很。
三姐妹便将謝昭寧置于中間,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擠得熱熱鬧鬧着,一直在談天。哪怕幾個女使将燈都吹了,也還在黑暗裏嗡嗡嘤嘤地說話。屋外大雨淅瀝,反倒使得屋中芬芳彌漫,格外的溫馨。
她們從如今汴京城時興的衣裳樣式,說到姜芫的親事,謝昭寧才知道姜芫已經定親了,定的是她心悅的郎君,姜茜笑着跟謝昭寧講道:“昭昭,你不知道,姐姐十分喜歡他,上次見到人家模樣時甚至激動,明明是躲在屏風後面偷看,竟一時連屏風都擠倒了!”
姜芫惱羞成怒,伸手過去掐姜茜,謝昭寧在中間也被掐了好幾下,哭笑不得地叫疼。見表姐還是不肯停下,因為她笑得厲害,也往她腰上掐過來。到最後都掐紅眼了,誰也不惦記誰是姐姐了,三姐妹鬧做一團,待到亥時才睡下來。
伴着雨聲入睡,謝昭寧覺得格外好睡,沉沉又香甜,只是緊接着,她被一陣細索的聲音吵醒。她睜開眼時,兩個表姐都還在旁邊沉沉地睡着,不過一開始明明一左一右地睡在她兩邊,現在卻滾來兩個抱在一起睡,将她擠到旁邊來了。她無奈地搖頭,也不知道表姐是怎麽翻過去的。
此時細索的動靜又響起來,她在屋中左右地找,才看到一條拖着黃色長尾巴的毛茸茸身影,正蹲在靠窗的高幾上,凝視着她,謝昭寧眼睛微眯認了認,她突然發現這竟然是一頭黃鼠狼!
謝昭寧兒時被黃鼠狼咬過,這輩子最怕的畜生就是黃鼠狼,甚至看到黃鼠狼就渾身不适!若是曾經的她,只怕是看到黃鼠狼就已經吓得尖叫了。想到畢竟兩個表姐都睡得熟,何況她畢竟也沒有這般怕黃鼠狼了,不想吵着了兩人,忍了又忍。
那黃鼠狼看到她醒了,卻是對她根本不屑的,它跳下高幾,往窗外躍去,謝昭寧這才看到,原是窗上糊的明紙竟叫它咬開一個洞,它是如此鑽進來的。謝昭寧見它走了,略微松了口氣,看看窗外竟還下着雨,可屋子裏姐姐和女使們都睡得很熟,想來離天亮還早,她應該繼續睡才是。
但等到她再度躺下的時候,卻聽到外面傳來細細索的聲音,似乎是從院外傳來的開門聲,随即還聽到若有若無的說話聲。謝昭寧眉頭輕皺,這個時候了,怎還會有人說話,難不成是姜煥然回來了?可若是姜煥然回來,他自然住在前院,為何會到這後院裏。
謝昭寧覺得有些蹊跷,趿拉着鳳頭鞋走到窗邊,從黃鼠狼方才咬的洞看向外面。
只見兩個表哥姜煥明和姜煥新正站在後門邊上,似乎有人敲門,姜煥明邊打哈欠邊對着外面喊:“你們是何人,怎的半夜三更來敲後門,你們快些走吧!”
隔着一道門與庭院這般寬的距離,謝昭寧并不能完全聽清他們在說什麽,但隐約聽到外面的人說,是雨夜不好趕路,所以想投宿,還望行個方便。
謝昭寧更覺得莫名,雨夜竟有人投宿?
姜煥明則問道:“我怎知你是不是歹人,你說清楚你從何而來,可有名刺?我才能放你進去!”
謝昭寧又看到,那人從門縫裏遞了個名刺進來,并不知上面寫的什麽,但是姜煥明看了神色卻緩和下來,對看門的門房道:“開門吧,這幾位是官府采買的,要送絲綢去汴京。眼下雨下得實在是不能走了,恐怕絲綢濕了也賣不上錢,讓他們進來吧。”
姜煥新有些猶豫:“二哥,大哥又不在,咱們是不是要慎重起見?”
姜煥明道:“應是沒什麽大礙吧,我瞧着這名刺不像是假的!”又對外面的人道,“我問你們,你們是給哪個官府采買的,負責的又是誰,我可告訴你們了,這是順昌府姜家的田莊,可由不得你們胡來!”
對方回是蜀地那邊的官府采買,謝昭寧聽到這裏,頓時覺得不妥。什麽采買的會在半夜趕路,難道不怕将采買之物弄壞了,官府怪罪下來?讓人留宿事小,倘若招進來什麽不三不四的人,便是不好了。二表哥這頭腦着實不行,名刺不假人便不能假了嗎?
她正欲阻止兩位表兄,卻見門房已經将門打開了,随即約莫二十多個人走進來,為首之人戴着幕籬,并不能看清他的樣貌,只見是着一身玄色長袍,已經叫雨淋濕了,他身材修長,露在外面的手也極骨節分明。她将目光落到後面的人身上,見他們推着兩輛車,車上的确堆着三個巨大的箱籠,若他們說的話不假,這便是他們的絲綢。
既然人都已經進來了,謝昭寧就往後輕退,不再輕易露面。
大雨瓢潑而落下,兩位表兄讓這幾人去靠着馬廄的廂房歇下,他們二人打着哈欠又回去睡下了,可謝昭寧心裏卻越來越覺得不對,她凝神細聽幾人說話,方才隔着門板聽不清楚,她這般一聽才發現這幾人口音有異,她畢竟曾是順平郡王妃,見識多廣,她是聽過蜀地之人說話的,哪裏是這個口音,這幫人是假的蜀地人!
謝昭寧更不由得走近了一步,仔細盯着他們所拉的那幾車貨物,如此一看更是渾身發冷,它們停在後罩房外的屋檐下,風燈被風吹得搖晃不已,大雨瓢潑之下,那箱籠竟被雨水沖刷,謝昭寧分明看到,流下地的水竟彙出了淡淡的血色。
是人血!這樣的顏色,她在西平府的時候時常看到,斷然不會認錯的!
謝昭寧腦子裏嗡地一聲,雨夜,順昌府的田莊,陌生的投宿人,一切都在她的心裏串聯起來了,她記得,她前世曾經聽說過,在順昌府發生過一起駭人聽聞的滅門慘案事件,且就是在田莊裏發生的,一家老小上上下下十多口人盡數被斬殺幹淨。
為何此事她記得如此清楚,那是因當時此事造成了極大的轟動,死的那人全家……是順昌府通判!一個正經的朝廷命官,竟就這般被屠了滿門,如何能不轟動!
順昌府通判……謝昭寧眉頭又是一皺,她突然想到了顧思鶴今天訛詐的那個人,是順昌府通判的兒子,這當中,難道沒有什麽巧合?
她在腦子裏迅速地盤點起來,顧思鶴看起來無所事事,可是他畢竟是定國公世子爺,未來的北厲王,他看上去就像他表面一般簡單嗎?他來到這順昌府當真是無事可做嗎?
他們這些人究竟有什麽目的,這順昌府通判家又有什麽秘密?
無論他們有什麽目的,此時進來的這幫人,應當就是這幫滅門的亡命之徒了,兩個表哥竟就這般打開門将人都放了進來,既是亡命之徒,她們恐怕有性命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