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謝宛寧站在一旁, 心中自是翻江倒海。
看着謝昭寧哭得哀哀,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謝宛寧藏在衣袖中的指甲深深掐入,她自然是想保謝芷寧的!謝芷寧幫她甚多, 兩人亦有多年的姐妹情分, 可是這樣的情形,讓她如何能幫謝芷寧說話!
謝昭寧一樁樁一件件地說開,每一件都是證據确鑿, 何況謝芷寧本就長期留在謝昭寧身邊, 更顯得謝昭寧說的話有理。她平日面上與謝芷寧往來并不多,貿然開口, 只會将懷疑引到自己身上來。
但她念頭一轉,還是跪下道:“父親, 芷寧妹妹,想來……想來只是一時糊塗, 女兒雖受害于此, 卻并不責怪妹妹,還請父親母親, 對妹妹網開一面!”
謝昭寧聽到此處,嘴角微微一勾, 她正好也要扯到此處上來!
事情到了這一步, 她是要将這一切都徹底揭開的。今日這局可并不是為了揭穿謝芷寧這麽簡單!
她也擦了擦眼淚道:“宛寧妹妹說的極是,曾經芷寧妹妹也待我甚好,我有個女使極不喜歡, 也是芷寧妹妹替我送出府去的……如此說來,宛寧妹妹雖然有錯, 卻也不是全然不能原諒。”她看向李四道,“卻不知, 芷寧妹妹,可還讓你替她做過旁的事?”
謝昭寧這話一問出來,謝芷寧的臉色又更蒼白幾分,謝宛寧也将藏在袖中的手掐得極緊。
李四吓得渾身發抖,眼中閃過慌亂之色,連忙道:“再沒有了!郎君,真的再沒有了!”
他剛說完話,就感覺到兩位小厮壓他的脖頸更用力了些,随即是謝昭寧身邊的紅螺走到他面前,半蹲下來,拔下自己頭上的簪子,抵在他的喉嚨上,笑着道:“李四,我們瞧着你可并沒有這樣簡單。有些事,你說了未必有事,但是現在不說,卻一定是個死!你說還是不說?”說着俯下身,在他耳邊極快地說了幾個字。
李四臉色驟然難看,随即才說:“還有一樁,小的……小的替三娘子處置過、處置過一個女使!這個女使……女使是在二娘子房中的。三娘子讓小的換了粗使婆子的衣裳,悄悄的躲藏在三娘子院後的那株芭蕉樹下,趁那女使路過不備,将她砸傷……前兩日,小的還接到了三娘子的信,讓小的躲遠出去。卻不知為何,又在給小的傳話的玉盒中,放了字條讓小的來!郎君見諒,小的一家都是賣身給三娘子的奴仆,三娘子的話,小的不敢不從啊!”
李四此話一出,便宛如一道驚雷,将一切都炸裂開來!
謝宛寧終于明白了謝昭寧此舉真正的目的!
她腦中豁然閃過一道光,串前想後,她終于明白了過來!
原來白鷺被找到之事,是謝昭寧故意放出來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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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正的目的,便是逼她們貿然出手,一是對她動手,二是出于慌亂,必須要加緊處理此前的打人者。如此,謝昭寧便能找到她們究竟是通過何人動的手!她才能将這一切,包括白鷺之事徹底揭開!
謝昭寧竟然有了如此的心機!謝宛寧看向謝昭寧,只見她嘴角微勾,仿佛在微笑一般。謝宛寧不由得想起,那日她被下藥之事,謝昭寧也是這般看着她微笑,那時候,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可是轉頭一看,謝昭寧還是哭着,她嘴唇顫抖,輕聲問道:“芭蕉樹下,你打傷的那名女使的名字……可是叫白鷺?”
李四才緩緩點頭。
謝煊和姜氏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原來白鷺之事……真的不是謝昭寧所為!這段時日,竟真的是她們冤枉了昭寧!
謝昭寧終于才得了這句話,她頓時淚如雨下,道:“父親、母親,我從一開始便說過了,白鷺之事不是我所為。你們二人并不信我,如今,真正的兇手找到了,女兒、女兒從未害過人,的确是無辜的!”
謝煊聽到此。心中也是十分的愧疚,原來白鷺之事,的确不是謝昭寧所為!
而他從白鷺之事就誤會了昭寧,到今日馬匹之事,他都是不信昭寧,懷疑了昭寧的,誰曾想昭寧竟都是無辜的,卻是被他從未想過的,一向表現得十分乖巧的庶女所害!
他也深深被撼動了,上前拉着謝昭寧站起來,安慰她道:“你莫哭了,這兩件事……是父親誤會了你,是父親的不好!不是你的錯!”
姜氏見她哭得可憐,從懷中掏出汗巾來,忙不疊地給她擦眼淚:“是父親母親的不好,你別傷心了!從今兒起,無論什麽事,母親都是信你的……我昭昭不哭!澄清了就好,如今澄清了就好!”
紅螺卻還并未問完,而是繼續道:“當日你還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你要是能說出來便盡管說,我們便記你一功,不會将你打死!”
李四恍惚了一下,似乎在拼命回憶,随即才說:“小的、小的在打人前,似乎聽到二娘子說、說要将院中之人全部撤走,一個不能留,說不過多時,大娘子就要過來了!”
所有人又都看向謝宛寧,謝宛寧也是心中一緊。
謝昭寧神色惶然,更不可置信地道:“難道是二妹妹,早已知道此人會來打傷白鷺,我會來被陷害……竟故意、故意将人撤走?”
謝宛寧聽了她這話,卻立刻跪下了,頓時也紅了眼眶:“父親母親明鑒,那日因要去母親房中看茶花,我才帶着貼身的女使們走了,後院中剩下的女使婆子們……因着去賬設司領月錢才不在院中,只留了白鷺守院子。女兒、女兒并未吩咐要撤走下人,又怎能預料長姐會過來!”
此時在一旁看了許久的高夫人也開口道:“這李四的話不過口說無憑,他既是三娘子院中仆婦的丈夫,自然是聽三娘子的話,說三娘子的事倒是有些可信。可是他與宛寧又有什麽幹系,何況還是聽說宛寧撤走了女使這樣的話,這些盡是為了洗清罪責的胡說了!宛寧既是滿汴京的賢名,難道還會做謀害姐姐這樣的事!”
謝煊沉吟,他心中仍然相信宛寧,宛寧是他看着長大的,賢德溫良的名聲流傳甚廣,時常旁人也向他誇贊,說他有個才貌俱佳的好女孩兒,他也與有榮焉。何況這個李四不過說了一句話罷了,宛寧回得也在理,那日的确有種種事由,她如何能預料得到昭寧會過來。
姜氏看謝宛寧的目光卻多出幾絲疑慮來,此前謝宛寧突然為謝芷寧說話時,她心中就有了淡淡的不喜。明明謝芷寧是害了昭昭的人,謝宛寧為何還能如此大度為她說話,如今聽到李四說謝宛寧撤了女使之事,她更覺得有些不對了。
此時謝芷寧見情形有些不對,暗自咬牙。李四的事她已是無可辯駁了,李四已經在這裏被抓了現形,只要父親回去找了宋姑等人來對峙,便立刻能将所有的證據都合上,左右她今日都是一個死,便決不能把宛寧姐姐也拉下水來。只要宛寧姐姐還在,日後她得勢了,便還能救一救她。
謝芷寧想到此,立刻道:“這李四是胡說的,我與謝宛寧并不交好,如何能與她合謀!這些事都是我自己幹的!”
方才都是李四的指認和謝昭寧的問話,她卻是終于承認了。
謝煊朝她走了過來,看着這個跪坐在地上的庶女。
他還記得她剛出生的模樣,溫軟可愛,蔣姨娘抱着她,微笑着哄她,他也在旁笑看着。庶出雖不如嫡出,但是他盡力着,也讓她們姐妹幾個有的東西都差不多,不會分了彼此。
漸漸的謝芷寧長大了,她模樣并不出挑,才學也普通,但十分乖巧,謝昭寧回到府上時桀骜不馴,與誰都處不來,唯獨謝芷寧還能與她相處。謝煊瞧在眼裏十分欣慰,他總是希望家中和睦的。
可是如今,謝芷寧卻告訴他,這些事都是她做的。是她陷害了昭寧,這一年來,都是他和姜氏誤會了昭寧?
這些手段,這樣的歹毒,她是如何能做到這一步的?
謝煊心中閃過錐心之痛,問謝芷寧:“你說是你做的,你說清楚——為何要這般對你長姐?”
謝昭寧垂下了眼眸,她怕藏不住自己眼神中的冰冷。
為何要這麽對她?前世在宗正寺的時候,她也這樣的想吧,付出了感情的人,被背叛的時候,總是在想為什麽。可是哪裏有這麽多的為什麽,謝芷寧生來就已經與她是對立的,她對謝芷寧再好,不會有她的姨娘對她好,是她自己沒有看清過這一點。
謝芷寧嘴角勾起一絲嘲諷,她看了看也跪坐在一旁的謝昭寧。
謝昭寧今日只穿着件簡單的蜜合色花卉紋褙子,卻仍能見她如雪雕般的側臉,眉眼間令人驚豔的潋滟,仿若掩藏在冰雪下的春色,将要破開冰雪而出。她分明就是一個真正的歹毒之人,偏偏生得這般玉雪可憐,誰能看出她的心腸來?若非她名聲太差,粗蠻任性,只憑着她的容貌,恐怕提親的人也已經踏破了門檻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因為我嫉妒她!”
謝芷寧清秀的臉上粲然綻開笑容:“我從小才貌就不佳,因此着意修得溫良懂事,如此父親母親才會多喜歡我一些!宛寧姐姐比我受寵我認了,她才貌德行什麽不出衆!”
她突然轉向謝昭寧,道:“可是她謝昭寧憑什麽!才情上她沒有拿得出手的地方,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會,連本《三字經》都念不全。可偏偏她就成了嫡長女,只憑着她的血緣,她就牢牢的是我的長姐,比我身份高,我自然不喜歡她!”
謝昭寧聽到這裏,卻是在心裏笑了笑。兩世為人,她總算是聽到了謝芷寧的實話。
謝芷寧卻還不算完,她又對着謝昭寧說話:“謝昭寧,我早該看穿你是在引誘我,今天的局也是你設下的,你覺得你便真的無辜嗎?我告訴你,許多事雖是我的引誘,難不成只是我引誘你便完了,你若沒有這些念頭,僅憑我的引誘,你便會去做嗎?你與我是一般的歹毒!”
謝昭寧聽了她的話卻笑了,她輕輕地告訴謝芷寧:“妹妹這可是颠倒黑白了,是你設計了白鷺之事想要陷害我,我雖有過惡念,卻并沒有想過害人。何況我自回府後,最對得起的人便是妹妹,妹妹卻三番四次的想要害我,論起歹毒來,我真的不如妹妹良多!”
謝芷寧一時哽住,竟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聽到此,謝煊已經覺得沒什麽可說的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留在汴京他身邊的女孩兒,他一直以為乖巧溫順的女孩兒,竟然做出如此之事,并且如此也親口承認了。其餘的還重要麽?謝芷寧又還有什麽可說的!
他先看向謝昭寧,頓了頓,眼神流露出愧疚來:“昭寧,你是無辜受害,父親竟還疑你多時……是父親對不住你!日後父親定會好生補償你。”
于謝煊這樣的大家長來說,能說出這樣道歉的話已是不易了。
随即謝煊又看向仍然跪坐在地上的謝芷寧,目光微動。姜氏此刻倒是不言語了,以前她總說是謝芷寧的錯,謝煊并不信她的,今日已經證實了的确如此,她倒也不必再說那些話了,只等謝煊處置就是了。
謝煊又道:“謝芷寧三番四次陷害長姐,心性歹毒,不能放在外面行走。從此便禁足于小佛堂,每日抄寫佛經,不到出嫁不得出。除照顧她的姑姑,家中其餘人也再不許去探望!”
謝芷寧早料到了父親從此不會放過她,聽到了這般的處置,她心裏一亂還是痛哭出來。姑姑上前來求父親原諒她,求父親待姨娘回來之後再說,可父親卻不為所動。
謝煊又看向謝宛寧,道:“李四雖說到了宛寧,可畢竟也并沒有佐證。此事應不關宛寧的事。不過為了使家中清淨,宛寧你也抄了一百遍女訓,以示告誡吧!”
謝宛寧也毫無怨言,屈身應喏。
謝昭寧嘴角輕扯,她知道這番是不可能将謝宛寧打下去的,她向來極其謹慎,竟連白鷺的處理都是交給謝芷寧去做的!何況她名聲極好,高夫人護着她,父親也對她深信不疑。但是日後,總是會有機會的。今日即便未牽連她,也徹底去掉了謝芷寧,也洗清了自己身上的冤屈,已到了謝昭寧要的結果。
謝煊又叮囑了在場的仆婦,一個字也不許往外說去,否則便亂棍打死,仆婦們都膽戰心驚地應喏了。謝煊才對謝昭寧道:“今日你也疲憊了,宴席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回去歇息着,父親也不會說什麽的。”
他對她說話的語氣從未如此溫和過,看她的眼神也透着溫和,終于是同他看謝宛寧的眼神一樣了。
謝昭寧想到前世的父親,對她越來越嚴厲,到最後看到她總是皺着眉,直到她被大舅舅接走。
謝昭寧輕輕地一笑,屈身道:“多謝父親體諒,只是還有一事,女兒還想懇請父親的應允。”
……
謝昭寧并未去宴席,她也的确乏累了,和青塢、紅螺二人一起回了錦繡堂。
路上兩個女使還憋着不言,等終于回到了錦繡堂中,關上了門,青塢才握着她的手,激動地道:“娘子,您終于洗清您的冤屈了,您終于洗清了!”
青塢和紅螺都非常激動,紅螺甚至激動得擦起了眼淚。
她們二人一直跟在謝昭寧身邊,知道她這一路來有多麽的不容易。
謝昭寧也長出了一口氣!
畢竟這件事,前世在她身上壓了一輩子。旁人提起來,她永遠都是重傷了自己妹妹女使的惡人,但是現在,她終于不再将這樣的惡名頂在頭上了!
以後即便她真的再做惡事,也只是想以惡制惡,旁人不犯她,她自不會去害人,旁人若是犯了她,那她也要千百倍地還回去!
她也難得露出了個舒朗的笑容,便是冰雪頗盡,甚是明媚。對青塢道:“……替我烹一碗梅花湯餅來!”
今日算計了這些時候,此刻精神放松,她也是覺着有些餓了。
青塢擦了擦眼淚,立刻要去吩咐小廚房做。
此時外頭有通傳的聲音,随即兩個着短褙子,梳着利落發髻的女使走了進來,兩人也是一陣激動,紅了眼眶,立刻跪下給謝昭寧行了大禮:“大娘子安好!”
這二人便是當初差點被賣的兩個女使,樊星與樊月。
謝昭寧方才對父親說的請求,便是讓父親允樊星和樊月回到自己身邊。若是以前謝煊定是不肯,但是今日他自覺愧對于長女,立刻便同意了。只是也加了一條,若是這二人犯事,那也是決不能留的。
而發現李四與謝芷寧之間的聯系,暗中在玉盒中放字條的便是她們。
謝昭寧其實已經是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她們了,從前世她們被賣出府開始。現在卻能看到她們完好無損地站在她面前,樊月是姐姐,話極少,生得高一些,也要沉穩一些。樊星是妹妹,卻與姐姐是相反的性子,叽叽喳喳十分活潑。
兩個人都激動地看着她,樊星拉着她的手不住地說:“大娘子,奴婢被賣了,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大娘子了!再也吃不到大白饅頭了!”
她這話引得青塢和紅螺又哭又笑,她們都是從西平府跟着謝昭寧回來的,感情十分深厚。
青塢也拉着她們二人說:“你們回來便好!”
謝昭寧的心底也湧出一股熱流,方才的哭都是假的,可是現在看到這兩人,她卻禁不住地淚流滿面。引得兩個人又來手忙腳亂地安慰她:“大娘子您怎麽了,您別難過,奴婢們都好好的呢!”
她不是難過,她是真的好高興。她們還活着,她們終于在自己的庇佑下,留在了自己身邊,她怎麽會不高興呢!
謝昭寧深吸了口氣,擦了擦眼淚,笑着說:“我無妨的,你們回來就好!青塢她們已經把你們二人的住處收拾出來了,你們便還是留在我身邊伺候。一切照舊吧!”
謝昭寧的一席話,說得樊星樊月也再哭起來。
此時外頭又有通傳聲,原來是姜氏來看她了。
母親怎會這時候過來?
謝昭寧立刻讓女使們打了水來,略将臉擦擦。又讓樊星和樊月先下去歇息。
随即姜氏才走進來。
因今日是謝承義受封賞的日子,姜氏穿着件绛紅色的蜀錦褙子,頭發也梳成牡丹髻,襯得姜氏越發雍容華貴,身後卻跟着人數衆多的女使們。
女使們手上都捧着許多的東西,有之前謝昭寧見到過的那個十八層的巨大的妝盒,打開裏面是各種琳琅滿目的頭面,還有各式的绫羅綢緞,金絲楠木的圍屏,翡翠的擺件,甚至還有姜氏自己養的許多的茶花——這些東西已經擺不下了,含霜指揮着身後的女使,都擺到了謝昭寧的院子裏去,正好她的院子裏光禿禿的,也只種了幾株樹罷了。
頓時屋裏便被擠得滿滿當當,熱熱鬧鬧。院子裏也是花團錦簇的。
謝昭寧看着大家絡繹不絕地搬東西,有些驚愕地問姜氏:“母親……您這是做什麽?”
姜氏卻指着這些東西一一地道:“這些是各式赤金頭面,那套嵌翡翠的,是你外祖母留給我的舊物。還有這座金絲楠的圍屏,是我特地制的八仙過海的花樣……上次叫你選,你卻沒有選,其實這些本就全都是要給你的,是你還沒回來的時候,母親就給你備下的。”
含霜她們笑盈盈地把盒子都打開,那流光溢彩頓時填滿了屋子,饒是謝昭寧曾是郡王夫人,也未曾見過這些的場面。
姜氏拉着謝昭寧坐下,讓女使們都退出去,道:“今兒你洗清了罪名,叫你父親也信了,把那真正作惡的也揪出來了,母親欣慰得很!這些東西本早就該給你的,只是……”
說到這裏姜氏微微一頓,又笑:“罷了,不說這些,今日你洗清了便好!”
謝昭寧卻察覺到其中有些許不對之處,既是察覺了,那她便要問清楚。她知道從前她和母親的隔閡,絕不是簡單的她頑劣不聽話,惡人挑唆這樣簡單。
她問:“究竟是因何事,母親盡可告訴我。”
姜氏本已經不想提起,她覺得人始終還是要往前看,追究過往的事不應該。但是昭昭既然問了,她才說道:“母親以前不是沒有給過你首飾,只是轉眼便看到你送了旁人。有一次送你的一條碧玺石的手串,那是你外祖母留下的遺物,我叫春景送給你,還讓她與你說清楚來歷,轉眼卻看到出現在謝芷寧的手腕上。母親心裏也是有些不好受,如此便是生了你的氣,攢下的首飾也未曾送給你。”
謝昭寧眉頭輕皺,什麽碧玺石的手串?
她想了許久,才緩緩地道:“母親,以前都是春景姐姐送這些東西過來的,她送過來時,并不會告訴我這些東西是什麽來歷,甚至會告訴我,是先送去二妹妹那裏挑選了,剩下的再給我送來。我聽了就不高興,自然會随手送了別人。”
姜氏眼睛微微一眯,原來如此,竟是春景在背後使壞,她身邊竟出了這樣的人!她眼中冷光一閃,又對謝昭寧笑笑:“娘知道了,定會好生處置的!”
姜氏瞧着女孩兒如今亭亭玉立的,又和她外祖母像,和她也有些像,生得仿佛比她年輕時還好看,這樣的感覺很奇妙,雖以前未曾養在身邊,但是現在回來了,在她身邊養得越來越久,好似越來越像了。
姜氏理了理謝昭寧的額發,認真地同她說:“如此更是母親的不是,以前竟未曾察覺她從中作梗!你十多年未曾養在母親身邊,母親本該好生的教導你,卻誤會了你,是母親的不該。”
謝昭寧聽了卻道:“母親,沒關系的!”
前世兩個人曾有這般多的錯過,這般多的誤會,落到最後母女分隔的地步。如今能夠說開,她就已經很高興了。
姜氏卻認真地道:“不是如此,母親以後定是要好生教導你的。以前母親安排你學女工針黹,學琴棋書畫,你總是不願意,母親也跟你賭氣,想着你若是不願意我就不強求,這也是大大的不該。”她伸出手指搬着給她算起來,“這樣,如今歸風堂的課也停了。你便每日來找我,晨起學女工針黹,下午學琴棋書畫,晚上再随我學打算盤!就是你不願意,母親這次也斷不會容許了!”
謝昭寧斷斷是沒想到,事情竟這般發展,笑容微微一愣。還留在屋內的含霜和含月只是噗嗤地笑,心裏卻是為大娘子感到高興的,如今這才算是,真正的和夫人說開了。
謝昭寧瞅了背後的含霜含月一眼,勉強笑道:“母親,這安排會不會太緊了……”
姜氏卻道:“這如何算是緊,你差了旁的娘子們十多年呢,母親不抓緊些,你日後怎麽和她們比去!”
見女孩兒都愣住了,姜氏卻噗嗤一聲笑出來道:“逗弄你罷了,再如何母親也會等你先過了這個浴佛節再說。我看你近日打扮都太素淨了,你是謝家嫡長女,可不能這般素淨!等浴佛節的時候,各大寺廟都要舉辦浴佛會,許多的娘子郎君是都要去的,你打扮得好看些,便能去參加了,說不定還能相看相看俊俏的郎君呢!”
謝昭寧被姜氏拉着看頭面,澄金的色澤,溫潤的寶石。在姜氏細膩的手指間翻過,還在她的頭上、手上試着戴戴,看着姜氏溫和又明豔的笑容,不時與含霜、含月讨論,她戴哪個比較好看,謝昭寧覺得眼眶濕潤,她微微地眨了眨。
原來這便是和母親相處的感覺,她的心間好似有溫潤的泉水流過,浸透了心扉。
待姜氏走之後,謝昭寧看着滿室煌煌的珠寶,卻對青塢道:“準備一些東西,我們去看一個人。”
小佛堂中,謝芷寧正蜷縮着身體,抱着膝坐在簡易的床上,透過那扇狹小的高窗,看着窗外那輪高高挂着的月亮。
一盞燭火昏黃地亮着,她渾身不停地發抖,嘴裏還在喃喃着什麽。
這時候,小佛堂的門被推開了。
她才看過去,只見竟是謝昭寧來了!
她穿着一件薄鬥篷,戴着帽帷,而她身後的兩個女使,則各提着兩個提籃。她看着自己,默不作聲,仿佛在透過自己,看着什麽別的人。
既如今已經完全同謝昭寧撕破臉,謝芷寧也無所畏懼了,她冷笑道:“怎麽,謝昭寧,你是來看我笑話的不成?我告訴你,就算你把我算計成這樣,我也不會有事的,姨娘就要回來了,姨娘遲早會救我出去的。你謝昭寧算什麽東西,你這般愚蠢,你本就不配是謝家的嫡女!宛寧才配,我才配,你明白嗎?”
昭寧嘴角勾着似有若無的笑容,她冷靜地看着謝芷寧,想到前世她得意到了最後,也嘲笑自己到了最後。
她和謝宛寧,最後什麽都有了,高高在上地諷刺着自己的愚蠢。而那時候她是階下囚,她除了憤怒之外再無能為力,甚至謝宛寧還送了謝芷寧最後做的飯菜來,那種對蝼蟻一般的憐憫,才是最深的嘲諷。
她輕一揮手,青塢立刻心領神會,将提籃打開,然後将提籃中的東西一一擺放出來,竟是做得極好的菜肴。也謝芷寧素日裏愛做給她吃的那些東西。芙蓉餅,銀魚炒鳝,鵝肫掌湯,螃蟹釀枨、三色肚絲羹。
她走到謝芷寧身前,淡淡地道:“妹妹不要激動,想着妹妹,以後興許會嫁到窮鄉僻壤去,一輩子都吃不上這些東西,姐姐這心裏實在是不是滋味,特來最後送給妹妹吃一頓,也算是了了我們的姐妹情誼。”
随着謝昭寧說話,樊星和樊月就已經把東西端到了謝芷寧的跟前。
謝芷寧看着那些珍馐美味,想着以前自己為謝昭寧做這些菜的時候,心裏的算計。她突然之間看這些珍馐,仿佛看到了蛇蠍蟲鼠,變得無比的驚恐,她道:“不、不,我不吃,你休想我吃。來人啊!來人——”
謝昭寧看她狀若瘋狂一般,笑道:“她不吃,便喂給她吃吧。”
等的就是昭寧的這句話!
樊星樊月左右壓住謝芷寧的胳膊,對她們來說不比壓住一只小雞更難。而紅螺走上前去,冷笑着說:“三娘子,我可得罪了!”
想到以前竟然被謝芷寧哄騙着,做一些對大娘子名聲不利之事,紅螺就恨毒了謝芷寧。抓起一塊芙蓉餅便往謝芷寧嘴裏塞,謝芷寧死命不張開嘴,紅螺便朝她的喉嚨一掐,她不得不張開嘴,被塞入了一塊芙蓉餅,緊接着又被灌了濃濃的三色肚絲羹。她一邊吃一邊抗拒,臉上、身上掙紮得全是食物。
她在間隙中驚聲尖叫,痛苦的哭喊,可謝昭寧卻不為所動。而是坐了下來,微笑着聽。
她笑道:“妹妹你看,一開始就聽了姐姐的話,不是什麽事都沒有麽。搞得這般狼狽,姐姐又怎麽願意看到呢!”她看到掙紮的謝芷寧,就想到曾經在牢獄中掙紮的自己,而如今,也輪到了謝芷寧!
這些東西自然沒有毒,她也沒必要毒死謝芷寧。卻會讓她漸漸變得癡傻肥圓,将她永遠毀了,以後,也再別想翻出風浪來。
謝昭寧看向窗外,此刻烏雲蔽月,月亮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不一會兒大風漸起,不一會兒竟下起瓢潑大雨來。
她心裏思忖着,今日雖除了謝芷寧,但還有未被牽連的謝宛寧,還有蔣姨娘,她恐怕也要回府了。更大的敵手還在後面,她也不能放松。她要好生地保護祖母和母親,同時這些曾害過她的人,她也一個都不會放過!
而此夜風雨飄搖,遠隔千裏之外的錢塘,一個身姿秀美的少婦被兩名仆婦扶着上了船,身後是衆多的護院守着。她戴着帷幕,因此只能看到她一截瘦削而又弧線優美的下巴,伸出來搭在仆婦手上的手也是玉指纖纖,極是動人。
有人在雨幕中飛奔而來,雖然穿了蓑衣,但是臉上、手上也全是雨水。他跑近了,才喊道:“娘子、娘子,是從邊疆來的信!”
少婦便停下了身影,那人停下腳步,氣喘籲籲地從懷中掏出一封油紙包着的信,遞給少婦。
她接過來了,打開一看,卻是緩緩笑了,随即低聲道:“啓程吧,也該回汴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