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022章 第二十二章
顧思鶴見謝昭寧聽了顧三郎君的話, 竟往後輕退了一步,他眼睛微微一眯。
随即淡淡道:“阿尋,你來了?”
又伸手指了指謝昭寧, 說:“方才承蒙這位娘子送了我櫻桃, 我便也想送她一樣東西罷了。”
顧尋的目光再度落到謝昭寧身上,想到方才她在那擊鞠場上,倒也是技藝出衆。可是顧思鶴實在是太不同了, 在整個顧家, 沒有人比他更重要了。他不過顧家旁支,已使得各家娘子們趨之若鹜, 恨不得能嫁了他攀上顧家飛上枝頭變鳳凰。換成了他顧四叔——
他四叔是何人,真正的定國公世子爺, 姑祖母捧在手心裏寵着,老太爺含在嘴裏怕化了, 未來定國公家的繼承者。那便不僅僅是趨之若鹜了, 那是各家娘子們想法設法,不擇手段, 都要與他套近乎,想要嫁給他。
平日裏走到哪兒, 四叔身邊都被各種女子圍繞, 那些娘子們想的法子他看着都匪夷所思。索性他四叔亦是他生平見過最聰明絕頂之人,也從沒有人能算計他成功過。
怎的今日,居然和謝家這麽個小娘子說起話來。而且謝昭寧還要送他什麽櫻桃, 顧思鶴去到哪裏需要別人送櫻桃了?
因此顧尋上前一步,笑着拱手對謝昭寧道:“不知這位娘子是哪裏與我家四叔有一面之緣?可的确是多謝了。”
謝昭寧看他警惕的神情, 哪裏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更是無言。
她無意攀了什麽高枝, 更無意攀這根枝——真的攀了上去,日後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而且哪裏是她送的櫻桃,分明是顧思鶴自己開口要的,吃了還嫌酸。何況當時她遞櫻桃,根本不知此人竟就是定國公世子爺,她若知道自會躲得遠遠的。送給定國公世子爺一盤櫻桃,她都不知道這話若是傳出去了,別人要怎麽嘲笑她。
她深吸了口氣,也笑道:“方才席間不知是世子爺,世子爺想讨櫻桃,就随手給了罷了。舉手之勞何足挂齒,兩位郎君且說着話,我還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說着她轉身就要走,可是此時,身後又傳來一道淡淡的嗓音:“站住。”
是顧思鶴低沉中略帶輕柔的嗓音。
謝昭寧腳步一僵,她想離這樣權貴的人物,離這般不知深淺的人遠一些,何況她實在是不想被這些人用如此目光瞧着。那種仿若她癡心妄想的眼神,前世在趙瑾身上她已經遇到得足夠多了,但是他真的出聲喊了她,謝昭寧自然也不想得罪了他,免得自己未來是怎麽死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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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只能回過身,咬牙笑道:“世子爺還有何事嗎?”
顧思鶴瞅了顧尋一眼,示意他不準說話,又跟她解釋道:“不必介意,我身份特別,阿尋只是太小心了。”将手裏的符又往前一送,道,“這道辟邪符謝大娘子還是收下吧,相信我,你真的有血光之災。”
目光透露出極真誠之意:“我師承會靈觀張真人,最精通面相之術,我看的面相不會錯的。”
謝昭寧:“……”
她只能飛快地從他手裏将符撿了過來。指尖略觸及他的掌心,感覺到他的掌心是溫熱的,這還是讓她有了些他更像人的感覺。在此前的傳說中,就如同旁人想她一般,顧思鶴亦是長出了三頭六臂青面獠牙的。
可是她面前的,不過是個有些莫名其妙的俊美青年罷了。
這樣的人,未來真的能做出斬殺兄長,親滅母族的事情來嗎?
而顧思鶴手微頓,緩緩收回手。
無論如何,總是不能得罪的。
謝昭寧于是屈身笑道:“多謝世子爺賜符了,我其實是極想要的,方才不過是我忘了罷了。”
顧思鶴道:“真的嗎?那太好了。”
謝昭寧正準備再度告辭,卻聽到不遠處傳來聲音,她回頭看去,只見到一幫男子正匆匆走來,着朱色或青色的官服,戴長翅帽。父親謝煊亦着官服在人群中,她沒見過兩次的二伯父、三叔父也在。
為首一年約六十的老者人鬓發微白,精神矍铄,着朱色官服,玉革帶。
這位是謝昭寧的堂祖父謝景,時任審官院同知院,從三品的官銜。
謝昭寧眼神微眯,堂祖父謝景于他們家而言是個極特殊的人。
當年祖父與堂祖父都在度支司觀政,後來祖父外放不能回,父親便跟着堂祖父讀書。堂祖父對父親極好,與自己的親生子一般無二地養大,精心培養,才使得父親中了進士。
故父親待堂祖父便如親生父親一般珍重,侍奉有加。榆林謝家與東秀謝家更是緊緊相連,難舍難分。
而她前世與堂祖父接觸得并不多,只記得是個極果斷,極聰明之人。心中最要緊的事,便是謝家的榮辱。
謝昭寧看着這群人過來,便十分懂事地又往旁邊退了數步,必不能讓大家誤會她想和顧思鶴搭話。不過她也多慮了,這幫人哪裏會注意到她,謝景帶着謝家衆男丁上前拜會顧思鶴,恭敬地拱手笑着道:“世子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是老朽失察了。還請移步陋室一敘?”
顧思鶴對着這些人的态度比較淡漠,随意地嗯了一聲淡淡道:“我不過是跟着顧三出來轉轉,遠遠地瞧一下姑母罷了。你們不必如此慎重,倒是有些生分了。”
因着餘氏與謝家老太太是親姑侄女,故謝家與顧家有些姻親關系,只是略隔得有些遠,但并不妨礙兩家以親戚相稱。
此時謝煊卻看到了旁邊的謝昭寧,微有些訝然地低聲問道:“昭寧,你怎的在此處?”
謝景也回頭看了眼,他是知道謝昭寧的,是謝煊從西平府回來的女孩兒,他的眉頭輕輕一皺,很快就想到了和顧尋一樣的東西。但他又是何等人精,随即含笑問:“倒是許久不見昭寧了,可是來此賞花的?”
謝昭寧都知道這些人的想法,都怕她是來攀高枝的,一切的一切,還要責怪這位顧世子爺,非要問她要櫻桃,給她送什麽辟邪符。可是他生在雲端,從來看到的都是旁人的青眼,又如何知道他随意的舉動,會給旁人帶來什麽麻煩。
謝昭寧笑道:“堂祖父安好,諸位伯伯安好,孫女的确是來此賞花的,眼下有些乏了,便先告退了。”
謝景也露出笑容來:“那便好了,院裏的南戲快要開始了,你先回去看吧!”
謝昭寧退遠了些,看到人群将顧思鶴簇擁,才輕輕吐了口氣。
青塢方才也大氣不敢喘,如今走遠些了,才問道:“娘子,方才那位,便是定國公世子爺?”
便是連青塢,也知道這般人物。
整個汴京城,如顧思鶴這般身份貴重,又生得好看的郎君,恐怕數不出三人來。
謝昭寧随意點點頭,心中卻在思索着。
這顧思鶴,前世她并未曾留意。只記得旁人的傳說中,他雖是定國公世子,行事卻十分的散漫随意,老太爺說東,他偏要往西。老太爺說南,他偏要往北。老太爺讓他學行軍作戰,學刀槍劍戟,他偏不願意。定國公府與旁的人家不同,定國公家有正三品的武散官銜蔭蔽,若是顧思鶴能習武,便能繼承了這正三品的武官銜,這是何等好的事。
顧思鶴偏生不學武,不僅如此,還跑去科考。大概是的确聰明絕頂,竟真的讓他考中了貢士,與趙瑾還是同一科的。老太爺欣然之,讓他好生參加殿試為官,他倒是好了,竟又跑去跟什麽真人修道,開始學面相之術,把家中的老太爺氣得倒仰。
于是在傳說中,哪怕出身定國公府,顧思鶴仍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書生,整日裏不做正事。可就是這樣的人,卻在最後殺入定國公府,取了他兄長首級,屠了定國公府上百人,那晚的大雨中,定國公府裏流出來的彙成的溪流都是血紅的……
再後來就是他被封樞密使,誅了對手十族,竟連對方的師友都未曾放過。滿朝都是對他的非議,罵他是冷酷無情的劊子手,又再度提及他斬殺手足,背棄人倫的罪行,參他的奏折向雪片一樣飛到中書省,遞到新皇手中。随即他又領兵十萬平了西夏,親手将當時西夏的将領頭顱砍下,挂在城門口十日,朝野中終于噤了聲。
他憑一己之力撐起邊關防線,使得西夏不能再進犯。與此同時趙瑾把持朝野,控制禁軍。兩人幾乎将新皇全然架空,又不能奈何對方。若非顧思鶴,恐趙瑾早便能摒棄了新皇,臨朝稱帝。若非趙瑾臨朝,亦不知顧思鶴已那樣癫狂,究竟能幹出什麽改朝篡位、屠戮天下的事情來。
謝昭寧想到方才那個青年,他雖然有些不羁,行事作風也有些奇特。但看起來也是個脾性尚可之人。她實在是無法将他同最後那個狠決得能讓人稱十殿閻羅的顧思鶴聯系起來。
這樣一個人,為何最後會走到斬殺親兄母族的地步?
他竟然不會武功麽?
若他不會武功,又是怎的能殺兄長,滅西夏的?
謝昭寧并不能想明白其中的緣由,這些士族之事,在前世就深如鴻溝,并非她這樣邊緣得人物能夠窺探的。
不過謝昭寧對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卻不是他斬親兄,誅十族。也不是他平定西夏,枭首示衆。而是當年她下宗正寺的時候,全天下的人都在罵她壞。
唯有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個字:蠢。
前一世,她聽到過的,對自己最中肯的評價。
想來自己日後應也是遇不到此人了,便不再去想了吧。
她朝着宴席的方向走去。
此時夕陽西垂,顧尋卻好不容易将謝景一行人打發走,準備帶他四叔回府。
只見身旁的顧思鶴望着無邊無際的覆蓋于大地之上的淺金色夕陽,感嘆道:“旁人都重金求我賜字,偏偏她還不想要,世風日下啊。”
很是唏噓的模樣。
顧尋看了看方才謝大娘子離去的方向,嘴角抽了抽:“四叔,您還時常說我不學無術,世風日下這個詞是這般用的嗎!”又說,“您和別人說她有血光之災,人家如何肯要?我看您還是別跟着張真人學什麽面相之術了,上次您說管家的兒子要血光之災,人家轉眼就中了大財。您又說廚房的張姑有財運,人家第二日就摔斷了腿。您知不知道府中人現在走路都避着您。”
顧思鶴哪裏肯聽,他不想聽到任何對于他面相之術的否定,這是他目前最熱衷的事情。
他擺了擺手,覺得自己這個分明與他同歲,在人前風流潇灑的侄兒,人後簡直比他院裏的姑姑還要啰嗦,索性不再理會他,徑直朝遠處走去。
顧尋看到他走遠如何肯,他四叔一點武功也不會,身份又特殊,他實在是怕他四叔有什麽不測,那他回去也別活了。
他追上去問道:“方才您為何要說是謝大娘子贈您櫻桃,弄得我還誤會于她,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對了你方才沒去擊鞠場,沒看到那謝大娘子痛擊董薦的模樣,可是要笑死我了。這謝大娘子倒是有些意思!”
顧思鶴的腳步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