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第花與虎(一)
◇ 第47章 繁花鎮 花與虎(一)
她只是一只小妖怪,想圈一塊空地,種上最喜歡的花。
東山谷的月見草,一百年來,一直吸收日月精華,今天,終于能化形了。
不出意外的話,這株月見草會是這片區域中,百年唯一的草妖,不,是月見草生出靈智修煉成精。
山谷中的妖怪高興極了,紛紛結伴往東邊趕,想要見證月見草化形的整個過程。
收到消息時,小老虎把剛收的稻谷鋪在地上。
烈日炎炎,一番勞作後,小老虎又累又熱,尾巴不受控制地從衣服下鑽出來,在空中不住地搖擺,扇來陣陣清風。
一整籮筐稻谷都倒在地上,整整齊齊地鋪了一張金色的地毯。
小老虎擦了擦額頭的汗,撩起衣袖往谷場外面走。
“小老虎,這麽快就完事了?”胖乎乎的江大財主笑眯眯地問道,活像一尊行走中的彌勒佛。
“嗯,今天不會下雨,明天我再來把稻谷裝進倉庫,記得結工錢。”
小老虎不懂得人間的客套話,冷言冷語說完話就打算離開谷場。
江大財主仍然一副笑臉,和善如他,不管旁人如何,他都從來不會對其他人急紅眼。他沒有告誡小老虎不能這般态度對雇主說話,只将一串銅錢放在小老虎的手掌心。
“念兒做了豆糕,你待會兒拿份回去。”
小老虎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話還沒說完,人影子已經跑到三丈外的地方,
“我是老虎,不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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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財主笑呵呵地望着小老虎逐漸遠去的身影。他本就體胖,才在太陽下站了一小會兒,汗就浸濕了背部的衣料,不禁嘴裏嘟囔一句,“天氣真熱。”
江財主一心想回家放兩盆冰納涼,連下人跑到面前說了什麽都沒聽真切。
小老虎可聽不見雇主的抱怨聲,他剛跑出人類的視野範圍,就化成原形,撒開四肢奔跑,沒過多久,就來到東山谷。
山谷中有茂盛的樹木遮擋住部分日光,空氣也沒有谷場那麽熱,小老虎漸漸放慢速度。圓溜溜的大眼睛四處梭巡着,卻連自己的腳墊上沾了很多泥土都不知道。
叢林中,琥珀色的眼睛亮了一瞬,小老虎停下腳步,他抖了抖身體,将一路跑來沾上的髒東西全部甩到地上,這才小心翼翼地從灌木叢中走出來。
面前被野草圈出一塊空地,最中間,有一小塊半徑約半米左右的圓形真空地帶,長着一株月見草,仔細看,這株月見草的周身還散發出瑩瑩白光。
正是東山谷的當紅明星,即将化形的月見草。
還需要再等上幾個時辰,待到月上柳梢,月見草妖力最旺盛的時間,就可以看見月見草的頭頂用妖力凝聚而成的人形。
關于月見草的人形,山洞的狗熊妖和村頭的喜鵲精各執一詞。
“一定是個女娃,你看這草葉子,這麽嬌這麽軟。”
“不,肯定是個魁梧大漢,葉子邊的裂口這麽多,你見哪個女娃娃這麽打理頭發。”
明明原形也很好看,小老虎在心裏想道,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的月見草。
自從發現這株不日化形的月見草,小老虎每天下工第一件事,就是摘片芭蕉葉去西山頭取最清澈的泉水,來給月見草澆水。月見草的葉子被小老虎養得嫩嫩的,才不像其他飽受烈日摧殘,葉片幹癟的野草。
小老虎想到這裏,尾巴搖得更歡了,哼,明明月見草是他發現的,才不要那群粗魯毛糙的老妖怪來看小草化形。
于是,他使了個心眼,對外宣傳月見草的化形時間,晚了整整三天。
等其他妖族眼巴巴跑來,月見草早就化形完跟他離開這裏了。
誤以為月見草還沒有化形,山谷裏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打擾。
小老虎畢竟年輕,白天确實出了不少力幹活,看了一會兒,眼皮子不争氣地打架,他沉入夢鄉。
明月慢慢爬上樹頭,偏愛地将月光撒在小老虎的身上,小老虎做了一個香甜的美夢。
夢中,月見草在月光的照耀下,通身雪白,山谷中的靈氣源源不斷地往月見草所在處彙聚。
靈氣越來越多,最後将整株月見草包裹在其中。
透過由靈氣構成的那層白膜,小老虎似乎看見了一個紅裳的妙齡小姑娘。
小老虎感受到頭頂傳來一陣奇怪的觸感,像是春風溫柔撫摸,風還嫌不夠,輕輕将老虎頭上的落葉拂去。
這陣風怎麽這麽長,小老虎在夢中不滿地想着,還有完沒完啦。
突然間,頭皮一陣刺痛。
嘶──
大膽,誰敢在老虎頭上拔毛。小老虎氣勢洶洶地掙脫出夢境。
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小老虎的眼神還有點懵。
夢見的小姑娘出現在小老虎的面前,紅衣裳,還紮個一個花苞頭,此時一手停留在小老虎的腦袋上不知道幹什麽,另一只手,從空中落下,摸了摸老虎鼻子。
小老虎感到鼻子有點癢,粗粗呼出幾口氣,均勻噴灑在與鼻尖相觸的手指上。
猛然,小老虎意識到什麽,一蹦離紅衣姑娘三尺遠,緊接着他像是意識到什麽,挪動雙腳靠近一點,試探性的問道。
“你是月見草。”
銀鈴般的笑聲從對面發出。小姑娘蹲在地上,歪着頭望着小老虎。“是的呀。”
小老虎突然笑了,還露出兩邊尖尖的虎牙,他站直身子,順帶把小姑娘也從地上拉起來,兩個人向鎮子走去。
小老虎哼着不知從哪裏學來的歌謠,搖頭晃腦,看得出他的心情十分不錯。
再見咯,被蒙在鼓裏的老妖怪們。
一路上,小姑娘打開了話匣子,叽叽喳喳和小老虎說個不停。
“哇喔,你看這朵白花,好漂亮。”
“……”
“你說我是月見草化形的妖怪,那你是什麽妖怪。”
“是老虎。”
“啊!那你不要吃我,好不好。”
“……我不吃素。”
大部分時間都是小姑娘在自言自語,小老虎很少回應一句,可笑容一直挂在小老虎的嘴邊,沒有消失。
在小姑娘滿臉“你好高冷哦”的目光下,小老虎不由自主地翹起尾巴,他才不要告訴這株草,當不知道答案時,他就會保持沉默。
小老虎帶着月見草來到繁花鎮上唯一的書塾裏。
書塾裏的教書先生是只兔子精,看見小老虎時,豎起的兩只耳朵抖了又抖,最終克服恐懼靠近小老虎。
小老虎松開牽着月見草的手,示意她依葫蘆畫瓢跟着他做動作。
兩個人朝兔子精作揖,老老實實叫了一聲“夫子好。”
小老虎還拿出用谷場掙的銅板買的一袋胡蘿蔔,呈交給兔子精,當作是拜師禮。
兔子精晃了晃自己的長耳朵,戰戰兢兢收下森林猛獸贈送的禮物。
虎尾巴又從衣擺下鑽出來,在空中搖來晃去。虎腦袋上露出計劃得逞的笑容。
小老虎已經長大了,到了去書塾的年紀。可他是猛獸,麻雀精,兔子精……其他妖怪對他有着天然的懼意,他往那兒一站,周圍的飛禽走獸就消散得一幹二淨。
小老虎從小是山大王,別的妖怪不和他玩,好在遇見了一株月見草。
進入書塾前,兔子精拉住了月見草。見小老虎投來疑惑的目光,兔子精的耳朵不争氣地顫抖,想到自己将來要擔任小老虎的老師,他将腦海中的血腥畫面全部剔除,超小聲地說了一句,“你們要先取個名字。”
小老虎進入書塾的第一課,給自己取名字。
一定要個威武霸氣的名字,最好能威震山河。小老虎沒有思考多久,提筆在紙上寫下“赫融”兩個大字。墨色在宣紙上泅開,如同張牙舞爪的老虎。
小老虎,不,應該叫赫融了,赫融的虎牙再度冒出尖尖,他十分滿意自己的取名水平,開始洋洋自得起來,衣角卻被人輕輕地拉了一下。
是月見草,俏生生地仰着頭看向赫融,眼睛裏還帶了一絲難為情。
赫融蹲下,湊近聽才聽清楚小姑娘在嚷嚷什麽。
“我不會取名字,赫,融,赫融,幫我想一個,求你了。”
最後三個字,像條小尾巴勾着赫融的心尖尖不舍得放手離開。
赫融聽到這話受用極了,當即承諾會為月見草挑個好名字。
只是,什麽名字才配得上眼前這株月見草呢?赫融翻着辭典,電光火石間,有了。
“什麽?”小姑娘耷拉着臉,無法接受赫融如此敷衍的回答,“怎麽能就叫月見呢?你一點都不用心。”說完還氣不過地跺了跺腳。
赫融耐着性子哄道,“月見很好聽啊。”不敢說重一點。
最後月見還是被赫融哄開心了,兩個人在書塾裏念書。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年歲變化在妖族看來,只是世間最尋常不過的事,哪裏會像凡人一樣悲春傷秋。
赫融從來不會去注意外界發生的變化,他投入在月見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多。
在赫融全然不知情的情況下,人與妖的立場悄然變化。可繁花鎮中的生活太過安逸,竟沒有一只妖生出提防之心。
某天,赫融走路時不牽着月見的手了。問他就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男女授受不親。”
月見一開始還企圖用可憐巴巴的神情讓赫融心軟,後來,月見在書塾裏交到了新朋友,也漸漸和赫融疏遠了。
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楚在赫融的心裏蔓延,可他始終沒拉下面子主動去找月見。
歲月變遷,日子照常過着,書塾裏發生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比如說,藏好耳朵的兔子精夫子第一次領進來一個人類女孩,向所有妖族介紹道。
“這是江財主的獨女,今後和大家一樣在書塾裏讀書。”
比如說,夫子老來得子,抱着襁褓中皺巴巴還沒長毛的小兔子,笑得合不攏嘴。
比如說,月見和那位財主家的江小姐一見如故,兩人很快結拜金蘭,有了新朋友的月見更分不出心神照顧赫融的情緒了。
赫融的心裏堵堵的,他突然覺得,書塾裏的生活待不下去了。
夜晚,赫融把月見叫到院子裏,裝作無意地告訴對方,“我明天就離開繁花鎮了。”滿臉不在乎,手卻攥得緊緊的。
月見不以為然,赫融整日将闖蕩江湖挂在嘴邊上,類似的話,她沒聽過一萬,也聽過一千遍了。
赫融保持沉默,他不想多說什麽,當夜離開從小長大的地方,那一晚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圓。
之後,任憑月見發了瘋似的尋找,遍地都找不見赫融的蹤跡。